中国对外战略的新环境与新作为
2012-12-29江凌飞
当代世界 2012年12期
中共十八大报告指出:当前,我国的现代化进程已经推进到一个新的发展阶段。世情、国情、党情发生深刻变化。发展机遇和风险挑战前所未有。这三句判断概括起来是指,我国的发展与安全正面临着深刻变化的新的国际国内环境。
一、国际国内新环境
的国际主要表现
1、以持续恶化的全球金融经济危机和广泛的社会及区域动荡为标志,全球化进程在释放和平、发展、合作、共赢的时代红利的同时,也累积和深化了各种时代矛盾和巨大危机,在全球大变动的时刻和世界性危机中,全球化的消极倾向正在吞噬它的积极成果,人类社会处在前进抑或倒退的十字路口。
2、中国的国际地位发生了显著的变化,这个变化是中华民族在复兴道路上所取得历史性进步,同时也带来了世界对中国崛起的期待、疑虑和防范。
3、国际力量和格局旧的平衡被打破,世界各主要战略力量为修复和建立新的平衡进行着激烈的博弈,而这种再平衡的努力在很大程度上瞄准的是平衡中国。
4、世界地缘战略重心向亚太转移,这个重心转移所产生的众多发展机遇和安全挑战,呈现出向中国周边区域聚拢的态势。
5、我国在全面建成小康社会的决定性阶段,经济面临结构调整,社会面临发展转型,国家面临“中等收入陷阱”,而以往相对宽松和比较有利的外部环境却开始出现收紧的趋势,中国在国际社会日益被居中、被当成矛盾的焦点。
变化着的新的国际环境,迫切要求中国的对外战略要有新的作为。统筹国内国际两个大局,破解上述的种种安全挑战,是对新时期中国对外战略有所作为的根本要求。
二、对中共十八大后
中国对外战略的解读
当前,中国国内社会舆论向外界所释放的对外战略调整的信号是强烈的、亦是众说纷纭的,不清晰的声音容易引起国际社会的误判。从历史上看,当一个国家或民族处于复兴和力量增长之时,也是其民族主义情绪高涨之时,这种内生的能量很容易转化为国家对外行为的冲动,导致国家对外战略走向的波动。因而有必要对十八大后中国的对外战略做出一个清晰的解读。
(一)中国和平发展战略的实践检验和历史地位
十八大报告把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道路概括为八个方面,其中在对外关系方面,就是坚持和平发展,明确指出:和平发展是中国特色社会主义道路的必然选择。改革开放30年我国现代化事业的成就证明,党和国家在实现初步现代化阶段所制定和实施的这一对外战略是先进的和成功的。概括起来,这个战略的主旨是“立足发展、筹谋和平”,方针是“发展合作,不搞对抗”,谋略是“韬光养晦,有所作为”,目标是“抓住机遇,加快发展”,重点是“中美关系”、“周边安全”和“遏制台独”。这个战略为我们争取和塑造了较为宽松的外部环境,使我们能够在纷纭复杂的国际矛盾冲突中排除干扰、始终抓住历史机遇,牢牢扭住经济建设这个中心任务不放松,聚精会神搞建设,一心一意谋发展。才实现了这些年别人停,我们走;别人慢,我们快;别人退,我们进;别人乱,我们稳的局面。30年没有中断的高速度发展为中国赢得了今天的历史地位。实践证明,我们走和平发展道路是走对头了的。这条路符合历史潮流和时代要求,符合中华民族的根本利益。当前和今后,中国现代化进程迈上了一个新台阶,进入到一个新的历史阶段,但中国长期处于社会主义初级阶段的基本国情没有改变,我国是世界上最大发展中国家的国际地位没有改变,我国所面临的社会发展的基本矛盾(人民日益增长的物质文化需求与落后的生产力的矛盾)没有改变。因而从总的路径上看,中国的和平发展道路没有任何理由加以改变,中国对外战略对国际和平的长期诉求和承诺是真实的、可信的。如同邓小平生前所言,中国不比别人更少关心世界和平,中国至少需要70年的和平环境来发展自己。因此,中国和平发展对外战略的一些基本的成功经验是我们必须倍加珍惜、始终坚持、不断发展的重要法宝。
(二)中国和平发展的对外战略需要根据战略环境的变化不断创新发展
我们在充分肯定和平发展对外战略的历史成就的同时也必须承认,在变化中的国际环境下,中国进一步发展面临新的复杂局面,所承受的外部压力明显增多,迫切要求对和平发展战略的实现方式和手段进行与时俱进的调整和更新。当前,我们在对外安全上所陷入的诸多困境表明,固有的战略策略已不足以有效应对新环境下产生的新挑战。我们在对外战略上的更新因为以往的成功而囿于守成。当下,我国的对外表现和行为正面临三个不太适应:一是不太适应成长着的世界大国的新角色,二是不太适应综合实力壮大后力量运用的新形态,三是不太适应全球化时代国际安全的新规范。这种战略应对上的不适应以及在危机和挑战骤然降临时被迫作出的应急性反应,正是中国对外战略当前招致国内外议论和诟病的一个因素,也是目前国家战略精英层歧见纷纭、各说各话、莫衷一是、思想认知严重不统一的根本缘由。这并不表明中国对坚持和平发展战略的信心上发生了动摇,而是表明这一战略的创新性发展必然要经历的一个在实践中摸索和在政策理念上逐渐成熟的过程。
(三)中国和平发展对外战略的创新方向是加强有所作为,而有所作为的着力点在于成功破解中国崛起的安全困境
中国面临的国际环境的新变化对我国安全产生的挑战,集中表现为国家当前面临一系列的战略性安全困境。所谓“安全困境”是指国际社会某一行为体在自身安全上所面临的悖论,即越是努力加强自己的安全,反而在外界的反作用下处于越不安全的境地。随着全球化时代国家关系和国际关系日益鲜明的两重性特征,合作与对抗并存已成为国际环境的常态。中国作为突出的力量,其面临的安全上的两难困境尤为突出,已成为中国现代化发展新阶段面临的主要外部障碍。这些两难安全困境包括:
1、和平发展的困境。中国坚定选择了和平发展道路,但却遭致来自内部与外部的质疑。实践证明:和平发展不是一个国别命题,而是一个世界命题。需要国家间相向而行的互动。而这个互动,在当下海洋主权争端中遭到破坏,面临擦枪走火将国家拖入战端的危险。
2、内政外交的困境。内政面临转型的巨大挑战,需要排除干扰、集中精力攻坚破难,而外交相对宽松的环境却日益收紧,同时内政的焦虑情绪又极易转化成为对外的民族主义冲动。
3、大国关系困境。中国要努力破解新兴大国与守成大国权力冲突的怪圈,积极发展与美国的新型大国关系,但中美之间日益加剧的战略互疑却对双方的战略互信构成严重销蚀。
4、边海维权困境。发展与周边国家的睦邻友好合作关系,是中国外交的首要目标。维护国家主权和领土完整又是国家不可让渡的核心利益,周边是核心利益的富集区,两者构成一对矛盾,在当前中国边海的权益争端中形成现实的悖论。
5、国防现代化困境。中国发展与国力增长和利益拓展需求相适应的国防军事实力,外部世界对此极为敏感。周边国家的疑虑和不安上升,加重了他们对美国军事同盟体系的依赖和投靠。
破解上述“安全困境”的实质,就是既要在外来压力和威胁面前有效维护和拓展中国自身的安全与发展利益,又不能损害和危及中国几十年苦心经营的和平发展大局。很显然,这不是一个单纯的“对外示强”政策就能够担当得起的。也不仅仅是在威胁和挑衅面前只要敢于显示力量和使用力量就能解决问题那么简单。维护核心利益的斗争是一个战略全局的较量,如果我们奋力争取到一部分利益,但安全困境犹在,甚至付出了比之多得多的代价,使全局性的安全环境发生倒退,置和平发展的大环境遭到破坏,这就没有达成有所作为的目的。要成功破解难题,化解和突破加之于我们的安全困境,从根本上改变我们在战略上受制于人的被动局面,需要打破常规的勇气和智慧,需要创新国际政治理念和思维,需要运筹力量的胆识和技巧,需要大战略的清晰、战略和战术动作的有力组合与衔接。是一整套对外战略的“转进”与“进取”的谋划。中国处理海洋主权争端危机的应对,就是为此而经受的首要的重大考验。只有切实找到破解这些安全困境的思路和途径,中国在创新新时期和平发展的对外战略以服务全面建成小康社会的努力中,才能够赢得主动、赢得优势、赢得未来,才算是真正做到了“有所作为”。
三、按照全球化时代
性质的要求重新审视
和规范国家的对外行为
在全球力量格局大变动的形势下,作为一个强势崛起的新兴大国,如何运用它的力量、如何在国际上行事,它的走向为世界各国所关注。基辛格在《大外交》中说:无论中国的政策多么克制,它的巨大身影也令他的对手及其周边近邻们望而生畏。有人频频将中国比作19世纪的德国和20世纪的前苏联,认为中国将会重蹈他们崛起失败的覆辙。
1907年,距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仅仅还有七年之时,英国外交高官艾尔·克劳针对欧洲政治结构和德国崛起撰写了一篇杰出的分析文章。他提出的重要问题在今天仍具有现实意义:即导致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的危机,是起因于德国的能力还是德国的行为?他的结论是:当时德国对外战略的走向及英国作出的反应是由力量结构的变化和国际权力政治的历史逻辑所规定的。而不在于德国当政者头脑里一时的想法和德国政府向世界做过什么承诺和宣示。
时过40年之后,第二次世界大战刚刚结束,美国著名外交官乔治·凯南从莫斯科给美国政府发回一份8000字电报。从国际权力政治和现实主义逻辑出发,深刻分析了苏联的本质,指出二战中和战后苏美合作局面的短暂性以及苏联共产主义和俄罗斯民族主义扩张的必然性,为美国对苏联施行冷战遏制战略提供了政策理念的支持。
今天,当中国崛起之时,又有一位美国资深国际政治学者米尔斯·海默跳出来提出同样的看法,他认为:无论中美两国领导人相互抱有怎样美好的愿望和做出何种努力,美中两国都避免不了大国霸权竞争的历史悲剧。
这些在国际权力结构变动的转折关头箴言式的指导言论,有两个已为历史所证实,还有一个有待实践的验证。但它们都奉行着同一个逻辑,这就是按照传统国际政治行为理念和模式发生的大国崛起,必然是一个零和冲突和激烈对抗的结局,和平崛起只不过是一个神话。这就从反面启示人们:固守于传统的国际政治理念和行为模式,中国的和平崛起就没有出路。而要能够走出大国政治的悲剧,真正破解缠绕在中国身上一系列的两难安全困境,就必须打破国际政治的旧框架,在对外战略理念和实践上来一个革命性的变革。其中的一个重要方面,就是按照全球化时代新的国际规范来重新塑造国家的对外战略行为方式。
中国和平崛起的道路之所以能够走得通,最根本的历史根据就是时代不同了,我们所处的全球化时代为和平崛起提供了实现的条件。时代判断是最高层次的战略判断,它从趋势和方向上规定对外战略的形态和路径。冷战结束以来、人类社会经历了苏东剧变、“9·11”事件、西方金融经济危机和西亚北非等重大事变。仔细分析这些历史性事件就会发现,它们涉及到了东方世界、西方世界、南方世界,包括了社会主义国家、资本主义国家、伊斯兰主义国家。也就是说全球化的时代要求几乎把一切类型的国家和它们结集的国际关系都卷进了变革的潮流。而戈尔巴乔夫、小布什、本·拉登、雷曼兄弟银行、卡扎菲之流不过是这场历史大戏舞台上的演员而已。真正的导演是全球化时代的生产力和生产方式。柏林墙为什么会倒塌?是因为全球化时代的生产力提出了在一个统一的世界大市场中组织生产的历史要求;美国单极霸权为什么会终结?就是因为一国没有能力支配,也没有资格管理全球化时代提出的浩繁复杂的全球议题;发达国家为什么会身陷危机?就是因为全球化时代生产要素的全方位自由流动改变了“资本流向世界、利润流向西方”的资本剥削世界的单行道,也把“震荡在边缘”的规律修改为“震荡在中心”;卡扎菲之流为什么必须走人,就是在广大发展中国家也步入全球工业化进程之时,阿拉伯伊斯兰世界反现代性的落后的政治社会结构必须变革。能否把握住这些历史重大事变的前进脉络,采取顺应上述这些必然性的对外政策,是一国在国际形象上赢得世界尊重、在国际安全上争得主动地位的关键。回头看冷战后一代人的历史,凡是站在这些历史潮流反面的对外政策都是没有前途和最终失败的政策,不论他们在当时打着什么意识形态的旗号。这应当成为我们创新新时期对外安全大战略的重要教训和基本遵循。也就是说,应当按照全球化时代性质的要求重新审视和规范国家的对外行为方针。
那么,全球化时代性质对国家行为提出了哪些主要的新规范呢?目前来看,至少有以下八项:
1、全球化所推动形成的国际社会的日益相关性和全要素的自由流动性,使和平、发展、合作成为当今时代的本质属性和历史性要求,这个新兴的潮流必将由弱变强,成为国际政治经济新秩序的主流与未来。
2、随着全球相互依赖关系的普遍加深,国家利益关系格局和受利益驱动的国家行为非零和化,从而改变了传统国际政治单一的对抗本质,赋予国际关系鲜明的对抗与合作共存的特征,为国家对外行为的两重性提供了土壤,亦为国家间关系的主动塑造预留了空间。
3、全球化时代就是全球范围的工业化和信息化时代,工业化所要求的科学和民主,信息化所要求的公平和透明,成为社会现代性诉求的四大目标,也是一切类型的国家内外行为必须主动适应的历史潮流。
4、全球化的广泛议题和全球化的深刻矛盾都提出了全球治理的任务。“治理”与和平、发展、合作并列为当今时代的主题。而反对霸权治理、强权治理和战争治理又构成国际政治民主化的普遍呼声。治理和如何治理已成为全球化时代的一个普世价值。
5、随着国际关系整体性的加强和信息沟通的愈益紧密,国家行为的无政府“自助”倾向减弱、国家理性与国际约束成分增强,多边主义整合、合法性依赖渐成国际行为范式。
6、随着国与国的关联度和一国内部事务与外部世界联系的日益紧密,国家主权原则与不干涉内政原则的法理基础发生松动,对国家主权让渡和国际干预行为必须重新认知、区别对待、辩证处理。
7、随着国际社会稳定度日益成为全球化生产力成长发育的环境约束要素,以及新技术的扩散赋予单个行为体破坏性能量的倍增,极端主义势力和极端主义国家已成为危害全球化健康运行的战略性威胁源。
8、随着生产与消费的日益跨国化、随着全球议题、全球危机和无国界的非传统安全分量的加重,随着海洋、信息、太空这些新战略共域的高度贯通性及不可垄断性,全球命运共同体加速生成,资源共享、安全共责、发展共赢将成为未来国际行为体新的关系模式。按照这些新的行为规范思考和构建我国当前和今后一个时期的对外大战略,才有可能突破旧窠臼的束缚,将战略创新的眼光和思路大大拓宽。
在世界大变局中,中国要改变外部世界,必须首先改变自己。惟其如此,中国外交在转变形象、争取战略主动性方面才能获得大的起色。
(作者系国防大学教授,
国防政策研究中心特约研究员,
当代世界研究中心特约研究员)
(责任编辑:魏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