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路悲歌

　　古浪之战后，中共中央电示西路军停止西进，就地建立根据地，造成河东红军与西路军河西会合的假象，配合河东主力红军战略转移，这是西路军充当战略棋子之始。面对人生地不熟的陌生地区，西路军独力在河西走廊地区生存压力重重，徐向前、陈昌浩报告：“敌大部乘马，进退均速。我方胜利难缴获，败则无生还。”
　　西路军是中共历史的一道伤痕。1936年10月，红四方面军第五、第九、第三十军及红四方面军总部，奉中共中央命令西渡黄河，执行宁夏战役计划，寻求打通接受苏联援助的国际联络线。后因时局变化，宁夏战役计划被迫终止，过河部队改称西路军，转战河西走廊，经过近半年浴血奋战，终因寡不敌众，兵败祁连。
　　西路军出兵，源于获取苏联援助。中国革命和苏联息息相关，打通与苏联的联络既是中共的目标，也为共产国际所重视。1933年3月，共产国际曾针对鄂豫皖苏区实施转移提出：“要建立和具备几个新的根据地，使政府军难于同我们对抗。我们积极评价第四军主力向四川转移。我们认为，在四川、陕南，以及尽可能在新疆方向开辟苏维埃根据地具有很大意义。” 向西乃至向西北方向转移，背靠苏联建立根据地，对于中国革命具有非同一般的重要性。
　　西进宁夏
　　1936年下半年，红二、四方面军会师共同北上，确定下一步行动方针成为摆在中共中央面前的重要问题。8月25日，张闻天、周恩来、秦邦宪、毛泽东联名向共产国际代表王明发出长电，阐述红军行动方针，强调：“为着靠近苏联，反对日本截断中苏关系的企图；为着保全现有根据地，红军主力必须占领甘肃西部或宁夏、绥远一带。”9月11日，共产国际复电中共中央：“同意你们占领宁夏区域和甘肃西部的计划。同时，不能允许红军再向新疆方面前进，以免红军脱离中国基本区域。在占领宁夏区域以后，将给你们帮助。”共产国际电报中提到的帮助，在卡冈诺维奇、莫洛托夫给斯大林的电报中说得更明白：“将给予大约1.5万到2万支步枪，8门加农炮，10门迫击炮和相应数量外国型号弹药的援助。”
　　10月10日，红一、二、四方面军在会宁会师。11日，中共中央和中革军委联合正式下达宁夏战役计划（《十月份作战纲领》），要求一、二、四三大主力红军在一个月内做好攻取宁夏的准备，安排红四方面军第三十军负责造船，准备强渡黄河。第三十军政治委员李先念当过木匠，由他负责造船可谓知人善任。李先念回忆：“总部的电报，叫我赶快去会宁，我带个骑兵连急速赶到那里，朱、张、徐、陈、李特都在。他们拿了几份中央的电报给我看，内容是要四方面军造船，过黄河，打宁夏战役。我反复地看，几乎都能背下来了……他们留我吃饭，我都没有吃，急忙赶回部队，布置任务，赶造船只。铁钉是中央叫一方面军给我们送来的。”
　　10月18日，共产国际电告中共中央，准备提供援助物资“大约有550吨至600吨左右，其中没有飞机和重炮”，要求中共方面派遣“足够数量的武装部队到外蒙边境来接收货物和担负沿途保护的责任”。接收物资成为红军攻宁的主要动力。
　　10月20日，中革军委决定红三十军先行渡河占领西岸枢纽阵地。24日晚，红三十军从靖远县虎豹口强渡黄河成功，一举突破马家军的河防阵地，朱德、张国焘致电中革军委告捷：“渡河成功，河左岸碉堡已被我占领。”受此鼓舞，朱德、张国焘、彭德怀主张按计划各部跟进，大举渡河。然而，中共中央此时突然改变计划，以西兰公路国民党军准备北进为由，主张第一步应重点击破南敌，再行渡河。
　　在此背景下，红军后续部队的渡河行动变得扑朔迷离，徐向前回忆：“九军虽已开抵河边，但不得不待命行动。部署变来变去，我们很着急。”26日凌晨，中革军委同意九军渡河，28日，九军及红四方面军总部渡河完成。30日，五军渡河完成。至此，红四方面军除四军、三十一军，主力完成渡河。
　　红四方面军渡河的同时，毛泽东坚持红军应以南向对付胡宗南部为中心，致电彭德怀，提醒：“国焘有出凉州不愿出宁夏之意，望注意。”指示：“四军、五军、三十一军、二方面军，应以打胡为中心，仅抗击不够，打法可取诱敌深入；一方面军速集结同心城休息。”据此，原定三个方面军参加作战的宁夏战役暂时只能投入四方面军大部，而此后内外两方面的形势发展，使西渡黄河部队孤军作战的局面，最终变成定局。
　　战略棋子
　　从外部看，当红四方面军西渡北进宁夏时，日本正策划进攻绥远。苏、日在日军侵略中国东北后，关系十分微妙。两国是争夺在华权益的老对手，此时都不愿过早向对方摊牌。当日军在绥远展开行动时，红军进入宁夏很容易刺激日军，使其联想到苏方将对其不利，这是苏联急欲避免的。11月3日，共产国际致电中共中央：在严寒和沙漠环境之下，你们派数千红军到外蒙边境护送运输是不可能的；日本飞机有对红军及汽车轰炸的可能；有引起日本与苏联严重冲突的可能。因此，现已决定目前不采用从外蒙帮助的方法。同时，我们正在研究经过新疆帮助的方法。如果我们将约1000吨物资运到哈密，你们是否可能占领甘肃西部来接收？共产国际态度的改变，使中共中央调整计划有了充足的依据。
　　就内部言，红三十军、九军、五军渡河后，部队很快控制一条山、五佛寺等战役枢纽地段，打开北进宁夏的门户。此时，国民党军根据蒋介石对红军“限制其向北奔窜，勿使其与外蒙联络，打通接济之路”的意旨，向原定渡江的红军后续部队实施压迫，红军连连后撤，向东转移，原定的宁夏战役计划难以实施，已过河2万多部队不得不独力寻求生存之路。
　　11月6日，红四方面军指挥部徐向前、陈昌浩、李卓然致电中革军委，提出行动计划：“我四方面军北渡之主力，遵军委电令有首先消灭平番、大靖间马步芳野外部队，进取大靖、平番、古浪、凉州一带地区，发展创造甘北抗日后方，配合主力行动之任务。”战略方向由北攻宁夏改为西进河西。
　　11月8日，中共中央和中革军委制定《作战新计划》，决定全军组成南、北、西三路军，南路军由一、二方面军组成，北路军由四方面军未过河部队组成，西路军由过河部队组成，“以在河西创立根据地，直接打通远方为任务，准备以一年完成之”。不过，这一计划并未电告前方西路军指挥部。中共中央只是在当日指示，同意河西部队称西路军，组织西路军军政委员会，陈昌浩为主席、徐向前为副主席。
　　西路军组成后，按新方针开始西进。16日起，红九军在古浪与马步芳部展开激烈攻防。古浪之战，红军苦战三天，付出重大伤亡。西路军电告中共中央：“我方过河后人弹消耗极大，未得补充。九军渡河至今伤亡2400左右，干部伤亡极大，更难提起。”字里行间，透出孤军作战的无奈与艰辛。
　　古浪之战后，中共中央电示西路军停止西进，就地建立根据地，造成河东红军与西路军河西会合的假象，配合河东主力红军战略转移，这是西路军充当战略棋子之始。面对人生地不熟的陌生地区，西路军独力在河西走廊地区生存压力重重，徐向前、陈昌浩报告：“敌大部乘马，进退均速。我方胜利难缴获，败则无生还。”
　　惨败
　　西路军奉命组建山、永根据地时，“西安事变”爆发。中共中央先示意西路军继续向西进发，随后，又令西路军东返，配合“西安事变”和平解决。西路军执行命令，准备调动部队东返时，“西安事变”和平解决。中革军委鉴于形势变化，27日致电西路军，要求“仍执行西进任务，占领甘、肃二州，一部占领安西”。西路军再次西进，抵达临泽、高台。
　　1937年1月5日，中革军委电令西路军：“即在高台、临泽地区集结，暂时勿再西进”，并要其“团结奋斗，取得胜利，不要靠任何外面的援助”。对此，西路军军政委员会复电中革军委，提出疑问：“究竟整个战略企图如何，西路军基本任务怎样，据历次来电变更很大，致西路军遭受一些不可避免的损失，并影响到今后行动。”“既不能希望任何外力援助，则建议四军、三十一军归还建制，如何速示。”此电或有意气之嫌，但中革军委一段时间来进退失据的决策，难免使西路军产生自己被当做棋子的不忿。
　　1月上、中旬，马步芳部队对徘徊在河西走廊的西路军发起进攻。双方在临泽、倪家营、高台展开血战，西路军打得异常艰苦，兵员物资损耗很大，又无补充，渐呈难以支持之象。1月20日，高台失陷。无奈之下，突围到张掖西洞堡、龙首堡一带的西路军决定自救东返，但马家军在东边布防严密，东进困难很大。不得已，西路军总部决定暂返倪家营再寻机东进。1月底到2月下旬，西路军在倪家营血战28天，毙伤对手近万，自身也伤亡惨重。
　　2月17日，中共中央、中革军委致电西路军，对已呈败象的西路军提出严厉指责：“你们对过去所犯的政治错误，究竟有何种程度的认识？何种程度自我批评与何种程度的转变呢？”24日24时，山穷水尽之余，徐向前、陈昌浩致电中革军委：“敌骑日夜接近，步、骑、炮集中日夜交战，西路军不战胜此敌，必有极大牺牲。西进不可能，东进亦不可能。我们虽拼战到一人一弹为止，但此前途危险极大，恐全军牺牲。”26日，中共中央复电西路军，令其“固守50天”。毛泽东则命令救援的增援军立即准备完毕，待命出发，3月1日，毛泽东又指示彭德怀：“增援军改以四军、三十一军，即四方面军之两个军充之，十五军团不去，免平分兵力。”
　　此时，数千里之外的增援军对西路军已是远水难解近渴。3月7日，西路军在三道流沟遭遇马家军压迫，血战四昼夜后突围到梨园口，敌骑兵接踵而至，西路军殊死搏战，战况极为惨烈。14日，西路军军政委员会在石窝山召开最后一次扩大会议，决定徐向前、陈昌浩离队回陕北向中央汇报西征情况；成立西路军工作委员会，李先念、李卓然等参加，率余部就地坚持游击。至此，西路军在河西走廊几乎全军覆没，李卓然、李先念率游击的420多人抵达星星峡，得到中共中央代表接应，后回延安。西进战略行动以惨败告终。
　　作者为社科院近代史所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