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德、福柯启蒙思想之现代性品格探微
2012-12-29李西泽
唯实 2012年4期
康德、福柯启蒙思想之现代性品格探微李西泽摘要:康德启蒙思想的主要旨趣在于揭示人类自由地运用自己天赋的理性对现实予以思考和改造,福柯的启蒙意旨是在关涉我们自身之历史性存在的反思中对现代性问题的批判。启蒙与现代性的交汇指向在于构筑全新的现代知识体系,鼎新现代社会观念,建构现代社会运行秩序,并用知识代替幻想之意愿的追寻。在社会转型时期,当代中国进行的启蒙预构维度,旨在继续秉持解放思想的理念,重塑理性的本真精神,建构公序良俗的社会规则与秩序。
关键词:启蒙思想;理性;批判;现代性;中国社会
中图分类号:B516.32,B561.59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004-1605(2012)04-0037-07
基金项目:2011年度国家社科基金西部项目:马克思主义哲学大众化研究(批准号:11XZX001)的阶段性成果;中国人民大学科学研究基金(中央高校基本科研业务费专项资金资助)项目成果:马克思社会有机体理论的内在逻辑研究(项目编号:12XNH192)的初步成果。
作者简介:李西泽(1975- ),男,河南固始人,中国人民大学哲学院博士研究生,主要研究方向为社会发展理论、马克思主义哲学、历史哲学。在人类历史长河中,发端于欧洲18世纪的启蒙运动已经成为一座思想的坐标被后人所向往、守望和景仰。当历史的洪流归于平静抑或激流涌荡之时,启蒙之本真精神常为后人所论及、深思和重提——对理性致思自觉本然的追寻及理论思维何以在现代性的视域内得以生成并观照当下的人类生存境遇及社会发展路向。于是,我们又不得不再次回到对启蒙本源意义的理解和阐扬上去理解启蒙所涵摄的真实意旨。“也许,当我们重新考虑启蒙运动自己对‘什么是启蒙?’这个问题的讨论时,在我们对‘启蒙’进行辩论的时候,这个重新考虑就能够启发我们理解那些仍然是至关紧要的问题。”[1]31康德和福柯对“启蒙”的认识是我们在特定时代场域中真正理解该词不可跨越的“思想基座”。
一、康德、福柯启蒙思想的历史回溯
今天,我们再次回眸启蒙,不得不提及康德。是他在1784年的《柏林月刊》杂志第4卷第12期上发表了题为《回答这个问题:什么是启蒙?》一文,从而将关涉启蒙的问题凸现为世人所关注。康德启蒙思想之意旨是批判封建中世纪的宗教神学对人们的精神制约与思想禁锢。康德指出,启蒙“就是人从他咎由自取的受监护状态走出……没有他人的指导就不能使用自己的理智的状态”[2]40。他列举了人类不成熟的受监护状态的诸种表现,并指出之所以处于不成熟的状态,是因为人类自己把各种禁锢强加于自身。在康德的论域中,实现主体自身脱离不成熟状态的条件是自由的开启——人类运用自己思想理性的自由。“这种启蒙所需要的无非是自由;确切地说,是在一切只要能够叫做自由的东西中最无害的自由,亦即在一切事物中公开地运用自己的理性的自由。”[2]41并且“对理性的公开运用必须在任何时候都是自由的,而且惟有这种使用能够在人们中间实现启蒙”[2]41。可以推知,康德启蒙思想的核心是人类应该自由地运用自己的天赋理性,勇敢地去面对并冲出各种人为的制度约束和思想禁锢,而这些制约和禁锢的合理性限阈都需要经过理性认知的重新审判——在理性的标尺下对周遭的世界进行再度思考。
在中世纪宗教神学所形成的诸多限制和禁锢面前,康德认为,要运用公开的和私下的两种不同的理性审判方式打破原有的束缚。“我把对其理性的公开运用理解为某人作为学者在读者世界的全体公众面前所作的那种运用。至于他在某个委托给他的公民岗位或者职位上对其理性可以作出的那种运用,我称之为私人运用。”[2]41-42就此可知,公开运用理性意指人们从人“类”的视角审度和检视各种规约和限制人们日常行为的合理性;而理性的私下运用即为人们从岗位职责的境遇审视各种限制和规约在特定职业岗位上发挥作用的合理性。可见,康德在理性的运用上特别强调对岗位、职位的相应制约及其限制,这是我们必须服从的,是维护一个个社会共同体有机循环和良性运转所不可或缺的。身为“世界公民社会的成员”的诸多社会个体,亦具有运用自己的理性反思和批判这些制约、规范之去留的必要的权力。在此,康德认为,“理性在自由方面的实践应用也导向绝对必然性,但却仅仅是一个理性存在者本身的行为法则的绝对必然性。如今,我们的理性的一切应用的一个根本原则,就是把它的知识一直推进到对其必然性的意识(因为没有这种必然性,它就不成其为理性的知识)”[3]。据此,在康德语境下,启蒙的精神在于对旧有的压抑人性的、束缚人自由发展的陈规进行批判与反思,在于勇敢地运用自己的理性合理地审视和批判以前的和现在的加载在自由、理性上的诸多限制。
在康德论说启蒙的语境中,启蒙不仅是人的一项权利,更是人追求、向往自由生活的象征;而且又是人的一项义务,因为人有义务和禀性去认识、探究事物的真相及其呈现形式。换言之,作为启蒙主体的我们,可能因为诸种缘由而推迟启蒙,但不能放弃对启蒙的热望。因为放弃启蒙意味着对人的权利和义务的摒弃,意味着对人或成为人的弃置。“一个人虽然能够对他个人,而且在这种情况下也只是在若干时间里,在他应该知道的东西上推迟启蒙;但放弃启蒙,无论是对他个人,甚或是对于后代,都叫做侵犯和践踏人的神圣权利。”[2]44由此可知,启蒙是人的一种存在,与人的自由、权利和义务紧密连结,构成人的一种生存程式或存在际遇。
或许,“启蒙的每一个进步也许只是迈向黑暗的更进一步,这种感觉弥漫在尼采在20世纪的最忠实的信徒福柯的著作之中”[1]27。福柯以其看似“另类”的视野将其思想以极为犀利的观点予以绽出,并将康德的启蒙理论拆成了“碎片”,从这些片断的边缘追问启蒙之要义。福柯关于启蒙的言说是在对康德关于启蒙思想的解释、回应、提升中得以显现的。福柯认为,康德把启蒙喻为“出口”和“出路”意在表明启蒙是一个过程,且“这过程使我们从‘未成年’状态中解脱出来”[4]530。他指出,人类欲从“未成年”期进入到“成年期”,必须要在提升人类整体认知水平和提高个体素质两个维度上得以实现。“应当认为‘启蒙’既是人类集体参与的一种过程,也是个人从事的一种勇敢行为。”[4]530福柯虽然认同康德把启蒙归结为理性的使用和对启蒙中内蕴的所谓的公开理性与私下理性的分类与提法;但在康德关于公开理性与私下理性具体运用的问题上,福柯发现了其中所隐藏着的不协调倾向。“不管怎样,问题是要弄清楚理性的运用怎样取得对于它来说是必需的公共形式,追求知识的勇气怎样能在光天化日之下充分施展而同时又使个人确实地俯首听命。”[4]532为了达致公共理性与私下理性间的有效协作,实现人的“类”原则与人们现实具体原则的通约、一致,福柯强调:“公共地、自由地使用自主的理性将是对唯命是从的最好保障,其条件是,那个人们必须对其听命的政治原则自身应符合普遍的理性。”[4]532换言之,一旦社会民众所尊崇、信守的任何具体的社会原则都是出自民众自己对公共普遍理性的使用和反思,就可以在社会现实中尽可能有效地求解公共理性与私下理性间的可通约性,并在理性所构建的对社会现实的合法性质疑与合理性批判中推进人类认知水平的提高及人们自身完善度的提升和社会整体的良性跃迁。
在对康德启蒙思想的析理中,福柯管窥出启蒙与现代性问题的某些勾连。但令其深思与纠结的是:现代性与启蒙的关系如何?现代性是启蒙思想的缘起、接续还是终结?通常意义而言,人们惯常把现代性看作是与“前现代性”和“后现代性”相区别的一个时代。而福柯主张现代性不仅是一种态度,更是一种气质(Ethos),这种态度和气质所内蕴的是批判的特征。在康德的启蒙思想里,这种批判精神的指向即为批判哲学气质的表征。“这种‘气质’具有对我们的历史存在作永久批判的特征”,因此,“‘启蒙’确定了某种哲理探讨的方式”[4]536-537。在福柯看来,启蒙的批判精神即是现代性的气质和态度。因此,他认为,我们现在所拥有和秉持的现代性态度,并非是要从启蒙运动中寻找或继承其中的某些合理性的基本内核,而是要继承启蒙的批判精神的实质,并将这种精神“指向它的‘必然性之现在的界限’,也就是指向对于我们自身作为自主主体的建构来说并非必不可少的方面”[4]537。质言之,福柯启蒙思想中的现代性就是在批判性质疑中对我们自身之历史性存在的深度反思和对那些并非必不可少的、诸种多余的旧有社会制约与规范的批判——“要让我们相信科学真理,相信历史进步和社会公正。”[5]于是,福柯试图通过对启蒙思想的批判性继承来反思各种现时代对理性和自由的限制和界划,并通过批判来预示、把握、观照并超越存在的种种可能性。他说:“批判正是对极限的分析和对界限的反思。……在今天,批判的问题应当转变为更积极的问题……在于把在必然的限制形式中所作的批判转变为在可能的超越形式中的实际批判。”[4]539因此,启蒙的批判性一方面是对一定社会既定历史必然性的批判,另一方面,又是对可能现实超越性的反思。“启蒙所要求的不是一个在其中一切东西都赤裸裸地屹立在光芒之中的世界,而是一个在其中能够无所畏惧地表达言论的世界。”[1]30
从康德在理性和自由的意蕴下言说启蒙到福柯对“何为启蒙”的再度诠释中,蕴涵着这样的逻辑脉络:现代性作为一种态度和哲学生活,是在启蒙精神的赓续中,以理性自觉为鹄的,以质疑性批判审视现实,以建设性反思引导时代潮流的。“这种批判与反思的对象是人类自身存在的历史性和必然性制约或限制。”[6]正是在不断求解启蒙对时代的“普罗米修斯”式的精神建构和解构中,启蒙不仅在历时的境遇中成了时代精神的拓荒者和时弊的针砭者,而且在共时的际遇下,以普照光的形式开启自身对时代之思的自觉引领和深度反思,并力求达致启蒙与现代性的深度交汇。
二、启蒙与现代性的交汇
我们知道:“一个民族要想登上科学的高峰,究竟是不能离开理论思维的。”[7]从传统意义上讲,哲学家及其他思想者往往把整个人类作为思维的对象,在运思其理性致思的时候,他们关涉的不是个体的行为,而是整个人类的特性、命运与福祉。与之相应的是,在现代性视阈下,启蒙的主要旨趣也不仅仅是个人意识的张扬,而是聚焦于整个人类反对神话的话语霸权,打破迷信和愚昧的牢笼,唤醒主体自我意识,凸显主体的自我价值,进而建构现代的价值规范与社会秩序。
在词源学意义上,“启蒙”一词在汉语里是由两个词构成的。“启”是动词,本义是“开、打开”,引申为“启发、启导”;“蒙”是名词,指一种草本植物,即菟丝子,引申为“蒙翳、蒙昧”,在“启蒙”这个复合词中,它又进一步引申为蒙童。由此可见,在汉语里,启蒙一词的本义就是去除遮蔽物,显露出被遮蔽的东西,启蒙概念的核心就是除却蒙昧而使理智开显出来。“‘启蒙’以隐喻的方式被用于多种语言之中,意指敞开心智接收真理。”[8]
在人类发展的宏阔历史视野中,启蒙内蕴的精神气质表征着一种流变、跃迁、提升的演进过程,“通过这一过程,首先在自由的名义下,理性被运用于人类既存现实的各个方面”[9]。在对理性正面效应规制的可能性前提下,启蒙使人类在主体精神逐渐觉醒、自立的状态中、从传统社会的蹒跚步履中移植到现代社会的前台——从蒙昧迈入文明,从未开化进入到开化,从稚嫩步入成熟,从成熟到新的更高级的成熟。在流动的历史转向中,“不成熟,就是听命于权威的摆布和操纵,需要他人的引导,对先在的假设、教条和理论俯首称臣,一句话,就是没有批判性质疑的勇气和能力。反过来,成熟——这是启蒙的特点——就是敢于认知,摆脱权威的引导,并富有勇气地运用自己的理智”[10]——即在勇敢地运用自己理性的境遇下,尽可能地使“人类理性能够像镜子一样反映现实世界的结构”[11],使人类的理性之光普照寰宇。也就是说,启蒙的根本旨趣是“使人们摆脱恐惧,树立自主”,“唤醒世界,祛除神话,并用知识替代幻想”[12]。
启蒙精神所内蕴的“祛魅”品格致使其注定要在社会运行的除旧与纳新的互熵与博弈中与传统相决裂而最终分道扬镳,其旨意在“消解”传统、“解构”人们思维和行为中固有的疾疴。因为“旧的秩序到那时已经过时、失效,并将要被一个比它前任脆弱性少一点灵活性又多一点的新秩序所取代”[13]。诚如E·卡西尔所言:“现代人,启蒙时代的人……他必须而且应该拒绝来自上面的帮助;他必须自己闯出通往真理的道路,只有当他能凭借自己的努力赢得真理,确立真理,他才会占有真理。”[14]125启蒙正是凭借自身的力量,以润物无声的坚强砥砺精神,在社会主流话语权或非主流行为艺术中,伴随着世界整体信息激增和知识爆炸的大潮一往无前,表现出启蒙与现代性交汇的品性。
一定意义而言,学界对现代性的论争一直和“启蒙”有着种种难以言说的缠结,这不单是因为现代性的批判者往往把矛头对准启蒙,也不仅因为人们在日常话语世界中通常把现代性等同于启蒙,重要的是,我们现在很难脱离启蒙言说现代性的诸多问题:就问题的产生而言,对现代性的质疑、反思、批评均是在启蒙的历史背景下发生的,没有启蒙,就没有现代性的问题;就问题的实质而言,启蒙的价值和理想与现代性的价值和理性有诸多重合之处,启蒙典型地内蕴了现代性的核心精神。也就是说,现代性是启蒙的主要结果,启蒙关涉整个现代社会主体架构的塑造与构建。
概而言之,启蒙表征了现代人追求的两个价值维度:获得永恒真理和达致普遍的人类解放。第一个维度与知识相关——启蒙之意旨在于获得关于世界的永恒真理。在18世纪启蒙高峰期,启蒙思想家坚信:经由启蒙,人类能够洞察人性的秘密、发现自然和宇宙的奥秘并揭示支配历史发展之规律。牛顿力学体系的建立标志着近代科学的形成。在启蒙的指引下,人类为了实现获得永恒真理的伟大理想,三次科技革命相继展开。于是,现代人拥有了实现自己理想的工具——现代科学技术。与此相伴生的是,现代意义上的自然科学、社会科学和人文科学应运而生。第二个维度与实践相关——启蒙希冀实现普遍的人类解放。在开启民智、秉持理性和弘扬自由之理念的开启下,启蒙吹响了人类解放的号角,并负载在各种各样的政治理论名号下为人类从必然王国达到自由王国提供指引:“自由主义”的政治理论试图通过政治民主和工业革命实现其理想,而共产主义的政治理论则试图通过劳动社会化和财产公有化达到人类的自由和解放。与这两个维度相契合的是,在启蒙与现代性的交汇中,昭示启蒙正向价值的有以下三个面相:
一是构筑全新的现代知识体系。经由上文分析可知,启蒙的宗旨是基于理性的自觉而重估人的本真价值。在彰显人的主体价值和重新理解世界的基础上,启蒙在新的历史际遇中产生了全新的现代知识体系。在自然科学领域,伴随近现代工业化进程,启蒙引发并促使了近代天文学、力学的建立,产生了具有现代科学意义上的数学、医学、化学、生物学等学科。就人文科学而言,启蒙思想创立了具有现代学科意义上的人学、伦理学、美学、政治学、人类学、心理学等学科。同时,在启蒙思想的影响和感召下,哲学、宗教学、逻辑学、法学等许多传统学科也相应地发生了现代意义上的转向。这些都为现代社会庞大知识体系的奠基、发展、演变做了较为充足的学理准备和知识储备。与新的现代知识相呼应的是,在启蒙的呼唤下,现代大学教育在欧洲日渐兴起,随后渐趋传播到世界各地。可以说,正是科学的教育教学方法的推广,现代社会的基本规制和秩序才得以确立与实现——启蒙时代的大学是现代社会肇始与发展的摇篮。
二是革新现代社会观念。社会存在决定社会意识,社会生活的变化必然带来社会观念的改变。在启蒙的导引下,新的社会观念得以基本确立,建立于基督教文化基础之上的传统社会观念和主流价值日渐被启蒙精神所创立的一系列全新的社会意识所取代,并引发具有现代风格与气质的社会观念的新转型。在启蒙思想所内蕴的现代社会观念维度中,“理性”、“自由”、“平等”、“进步”等不仅在启蒙思想中起重要作用,同时,也是现代社会价值观念中的精神内核。在启蒙对现代社会观念的架构中,“理性”不独具思维理性之意,亦有意志理性之内涵,还涵括工具理性和知识方法论之意蕴,并逐渐衍化为人们认知世界、实现自我、创造价值的基本方式。作为启蒙思想主要意旨之一的“自由”,在当代成为人们的一种基本生活态度和提升人类追求自身解放的原动力。为打破欧洲封建政治等级制度而确立的“平等”观念,在现代社会架构中日益成为衡量与公度整个社会生活各领域机会均匀、公正和谐、有序发展的基本价值维度;而“进步”则成为标识当代人类行为之正邪、善恶和未来社会发展优劣的终极标准之一。质言之,现代社会价值体系的基本架构皆滥觞于启蒙所带来的这些新的社会观念。
三是建构现代社会运行秩序。启蒙理性在对传统社会秩序的反思、批判、诘问中,亦催生并建构了现代社会运行秩序。在政治领域,启蒙思想经由对教会教规、礼仪的正当性批判、对教会专制合法性的质疑,最终引发了欧洲政教分离运动——在政教分离中的宗教世俗主义的转向催化了近代民族国家的诞生。其间,在启蒙精神滋养哺育下的民族国家大多选择了开明君主制。随着社会进步和启蒙思想的日渐深入人心,君主立宪制取代了开明君主制,并最终创生了以民主、分权、制衡等为特征的现代意义上的国家。在经济领域,启蒙凸显了人的主体价值,使重视人的现实利益的思想渐趋深入人心,而以“重农主义”为基础的经济利己主义思路的提出与推行和让更广大的民众获得更大利益的政策的出现,促进了人们共同利益的可通约性;在摒弃、废除多种限制贸易自由、交易自主的规定后,市场经济制度随之确立起来。在文化领域,启蒙思想崇尚的思想自由、批判质疑的意识使欧洲社会的言论、出版和思想自由在法律的保护和社会建制的规范下,逐步完善并成为现代人权发展的主要内容和基本价值取向。
当然,在启蒙精神与现代性的碰撞、交流与汇合中,并非都显示出启蒙精神的正向价值。在历史的长河中,启蒙理性的扩张和普遍推行也在一定意义上带来了一些不良后果。诸如:因为理性的盛行,现代社会在整体泛理性化的境遇下流变和衍义,理性视阈之外的鲜活现实内容则被理性的统一目标、普遍要求、秩序规则所遮蔽、宰制、扼杀;从某种意义上讲,生活一旦被理性所过分控制,人类日常生活向度中的丰富性维度将渐趋匮乏;理性在破除旧有迷信的历史回转中,因“强迫”人们过分迷恋、盲目崇拜它,而达到迷信的程度,理性近乎成为当今世界最大的“宗教”;启蒙理性制度化、宗教化的蔓延导致当今人与自然的关系在整体上较为紧张,从而产生今天的生态危机。就处于社会转型期的中国而言,我们仍需在改革开放中呼唤新的启蒙,并有必要对中国当下的启蒙进路加以诗性预构。
三、启蒙在当代中国社会的进路预构
历史行进在21世纪,在全球化语境和后现代思潮的裹挟下,中国进行改革开放事业已经三十多年,正在由一个前现代社会步入现代社会,社会处于深度的转型时期。而要使中国社会平稳涉过转型期的“深水”区而到达成功的“对岸”,我们必须要有较为深刻、彻底的观念上的变革——这种观念上、精神上的深度变革在一定意义上就是对当下中国社会的再“启蒙”。立足于中国社会现实,启蒙精神在中国社会当前境遇下的开启无疑是必要的,也是可能的。“启蒙”既负载着我们一直追求的“立足时代,解放思想,启迪未来”的理想,也包含了我们对理性精神的呼唤和对批判反思精神的追寻。要在清理既有体制的沉疴、陋习的顽劣、大众认识的浅薄等诸多社会风气的同时,建构既体现现代社会发展理念又符合中国国情和当下中国社会发展潮流的社会规则和秩序,就必须理清“启蒙”在当代中国社会的进路预构。
第一,秉持继续解放思想的理念。在启蒙的历史语境下,解除认识主体的被蒙蔽状态,达到祛蔽的目的,就要祛除附着在认识主体周遭的陈腐思想和不合时宜的理论羁绊,从而达到思想对现实把捉的澄明之境和理论与实践的紧密契合。就中国目前的情况而言,三十多年的改革开放已经取得了举世瞩目的成就,综合国力与国际威望也随之提升,但我们不得不面对的是,作为后发展国家,我们的工业化之路用半个世纪走完了西方发达国家用二百多年走完的历程,因而,西方现代化百年之后出现的现代性问题在中国被压缩打包,一并出现。因此,中国在进一步走向现代化和步入现代性的进程中,必须继续秉持解放思想的理念,在坚持四项基本原则的前提下,用鲜活的实践检验一切与我国社会主义发展相关的理论,着力使思想和认识与现实和实践相契合,自觉地使思想认识从束缚和制约其发展的体制和机制中解放出来,在应对全球化、后现代社会及风险社会的博弈中,使马克思主义在中国焕发出新的生机。在求解和破解中国社会进一步迈向纵深发展的当下,我们必须秉持继续改革开放的理念,把新时期解放思想的工作持之以恒地坚守下去。在力求达到解放思想与实事求是的具体的历史的统一中推进社会主义文化大发展大繁荣;在民生问题切实有效的解决中,使发展的成果惠及更多的社会民众,在广大民众对社会的幸福度的体会和认可中更顺畅和自洽地推进整个社会的思想再解放。
第二,重塑理性的本真精神。在康德和福柯对“启蒙”的言说和表述中,有一个理论的共同结点:启蒙标示着对既有权威的批判性质疑和悬疑性拷问,将历史之致思和批判之思考予以逻辑链接,并将所有在启蒙自身语境中能观照到的事物置于理性的法庭加以审判。在人类历史上,任何一个民族从不文明、愚昧、专政、盲从的社会到文明、民主、自由、人权受到普遍尊重的社会,都历经了“理性”的消化、反刍与吸收。在这一阶段,可以把理性“视为一种能力,一种力量,这种能力和力量只有通过他的作用和效力才能充分理解”[14]11。在当代中国社会转型的历史时期,要重新进行社会“启蒙”、重塑理性价值真蕴的地位,就必须使理性坦然面对并毅然为破解这些问题提供恰当的致思:资本的话语霸权和消费欲望的膨胀,人们日益增多的焦虑感、不安感、烦躁感,热望实现自身价值而进行的追逐名利和自我炫耀,贯通在大众心灵深处的皈依感和归属感的慢慢淡去——社会大众处于欲望的“爆发期”、精神“失恋期”和文明j8y8dsg2tQJULai+FK8EBA==的“断奶期”,“处于迅速崛起但价值迷茫的状态”[15]101,社会民众本已固有的理性的沉稳与平和心态的静观已经被资本异化及在资本异化下权力的话语所俘获、淹没乃至渐趋沉寂。“启蒙”理性祛蔽的作用要求我们打破教条主义和他律对理性的破坏性束缚。尤其在以文化自觉、自信、自强为主旨的社会主义文化大发展大繁荣的当下,中国文化在世界图景中的挺立、自强和走出国门必须是中国思想以新锐之思、学理的深邃绽出,这恰恰需要以包含中国理性和具有世界话语的形上之思的返本开新为深层底蕴。
第三,建构公序良俗的社会规则与秩序。启蒙思想在自身的逻辑域中,除了在应然意义上给予世人以理性的开敞和思想境遇的开放和批判性反思外,还在实然意义上具体地构建基于一定社会历史条件下的圆融、自洽自身的社会规则和秩序。行进在当下中国的启蒙,必须戒除物质主义的神话和资本的话语霸权并建构符合中国国情的公序良俗的社会规则与秩序。在我们当前的社会中,浮躁之风日盛,急功近利之气流行,攀龙附凤之行为渐多,“拼爹”现象和“潜规则”事件频现……这说明,中国的社会现代化作为一种深刻的社会转型,必然交织着一个不断激浊扬清、破旧立新、秩序重铸的过程。在打破既有的社会结构和包括附属于这一结构的社会规则体系时,在新的社会规则和秩序没有完全确立和旧的社会规则和秩序没有最终退出历史舞台的间隙中,社会规则意识缺位,违背和破坏规则以赢得“方便”和赚得利益成为习以为常的事情(这些现象在西方资本主义国家迈向现代化的过程中也是常见的)。因此,必须规避规则意识缺位和社会秩序失范带来的弊端;必须在启蒙精神的指引下重塑全社会的诚信意识,建立健全完备的法律体系,加大对违法者的惩处力度,扩大社会民众的教育水平,依法推进政治体制改革,“让权力在阳光下运行”,加大对权力的监督和管控,在体制机制创新中推进社会管理制度的改革。妥善处理好“作为传统社会基本特征之一的‘熟人社会’向现代社会所要求的‘公民社会’转变,也是社会现代化和现代社会规则建构过程中必须面对的问题”[16]。如此,“一个具有完善宪政与法治的国家,既可以造就一个普遍法律规范下的市场,同时也会形成一个以沟通理性为主导并与国家能够实现良性互动的公民社会”[15]164。
启蒙运动作为一个历史事件已经成为人类思想史界域中远逝的风影,但它所蕴涵的启蒙精神意旨却依然激励、鞭策、鼓舞着我们。当代中国社会的再启蒙是与中国社会蓬勃发展的现实相联系并有契合之处的,同时,与启蒙相伴生的是希冀中国社会的良性、有序发展和对国际社会作出的道义担当和应有贡献。我们应该明白,启蒙的境域是开放的,而不是封闭的,在历史没有“终结”的情境下,启蒙一直都是行进在人类致思途中未完成的开敞形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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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戴群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