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离华尔街
2012-12-29艾力克斯·高思登
海外文摘 2012年9期
一想到华尔街,人们的脑海中就浮现出众多形象——证券所里大喊大叫的交易员,在五星级酒店用餐的银行家,与被收买国会议员交头接耳的首席执行官,高度安全、却异常冰冷的拱形大厅,与终日忙碌的工作人员擦肩而过,却被视而不见的艺术品……
在我占领华尔街之前,华尔街先占领了我。一次暑期实习衍生出我在华尔街7年的职场生涯。在华尔街这些年,我从满怀好奇、憧憬未来的大学毕业生,变成了玩世不恭、尖酸刻薄、沮丧郁闷、精疲力竭的“知识工作者”,觉得每个人都跟我过不去。
华尔街文化无孔不入,堪称大染缸。也许有人有能力无视或抵制它,但大多数人做不到,只能身不由己地浸淫其中。现在的我终于置身事外,但我想让你知道,那时的我是什么样子。
在华尔街,虽然不少人家世殷实,但更多人出身低微。就我的个人经历而言,出身于非特权家庭的人往往是华尔街制度的最强烈捍卫者。
暑期实习期间,我们接触到形形色色的高管,他们当着我们这些大学生的面,为自己的公司大吹牛皮,目的是向每个人推销自己的公司,虽然最终只有寥寥无几的人会被聘用。这样做有人才储备上的考虑,于是,面谈的结果是使原本竞争激烈的环境变得更加剑拔弩张。欢迎来到华尔街。一名高管把他的公司形容成“黄金跳板”。按照他的理论,如果在这里开始事业,必将所向披靡。高管们说的没错,一旦在华尔街“获得成功”,背景就变得无关紧要。一旦迈进华尔街的门槛,你就成为“我们”中的一员了。
一经录用,文化灌输就正儿八经开始,尤其对于那些才毕业、刚刚把“分析培训项目”作为事业起点的毕业生。这些项目专为本科和硕士毕业生而设,通常持续几个月,根据你最终要加入的部门量身定制。例如,销售和交易部的分析师项目比技术部培训项目更具竞争性。虽然大部分培训都是在岗进行的,但却充满着一种精修学校的氛围。我的一位交易员朋友不仅需要精通金融市场的数学知识,还要擅长品酒与打高尔夫。你被训练着,同时也被“雕琢”着。
培养的过程不完全等同于玩乐、游戏和乡村俱乐部。我们听到的多是人们如何辛勤工作,以及老板对你的殷切期望。华尔街把自己的职业伦理视为一种传奇,每周工作60小时是标准。我从前的一位老板经常吹嘘说,自己6年来从未请过病假或休假。直到他得了链球菌性咽喉炎,这一良好记录才被打破。他曾因不想耽误工作而拒绝就医,不过最终还是进了医院。
虽然不是所有人都如我老板那般狂热(华尔街的懒惰和不称职远超其他地区),但在华尔街工作的人都对 “亮相时间”的概念颇有心得。在特定时间之前离开办公桌是不合适的。我以前的一位同事常对晚上七点前取道他的办公隔间走向门口的人说:“今天上半天班?”
这种受虐狂和大男子主义心态带来了巨大的心理优越感,华尔街上的人坚信自己比任何人工作得更卖力。例如,遇到一位单身妈妈打两份工,他们的反应差不多都是:“哦,如果她当初念书时跟我一样用功的话……”
但是,要想真正理解华尔街优势,关键在于衡量的方法:借助冰冷无情的数字。诚实工作固然能使数字变大,可背叛、篡改和作假也会造成同样效果。当一切都是冷酷的成本效益分析,如果就攫取的利润而言,被逮到时的罚款不过是九牛一毛,为何不打破常规呢?
在华尔街,经常上演一种背叛的游戏。挣钱最多的员工会通过在对手公司挖掘工作机会,积极寻找自身的“市场价值”。一旦他们得到了工作,会回到老板身边,递上一封辞职信,借此跟老板讨价还价。如果新公司能给出30万美元薪水,原来的公司至少要出价40万美元。当然,让收益最大化的正确玩法是假装游戏与金钱毫不相关,更具策略性地向老板解释,“好吧,这份工作正好砸到我头上,我真的不想离开公司,你能帮帮我吗?”
当然,华尔街的游戏不仅有欺骗老板,还包括蒙蔽客户。在华尔街,“和客户撕破脸”不会遭人唾弃。如果客户傻到被骗,只能说他不够勤奋,没有“正当查账”。换句话说,如果我骗了你,那就得怪你自己。这便是交易中的“零和博弈”。
欺诈同样适用于高赌注游戏。以美国证卷交易会诉花旗集团的案件为例。美国证卷交易会认为,2007年,花旗将一款资产组合产品(按揭性质的证券)售予客户的同时,却在积极参与该产品的对赌。美国证卷交易会据此指控花旗欺诈,据报道,只有交付惊人的2.85亿美元罚金,才有望和解。看起来很糟,对吗?根据《福布斯》杂志统计,花旗集团承认在这笔交易中赚利1.6亿美元 (实际上投资者亏损达7亿美元)。花旗集团貌似要损失多达1.25亿美元!但是,有多少类似交易未被起诉?如果是一笔,花旗集团刚好保本;如果答案是很多笔(肯定会是这样),那么,我们不得不承认花旗集团做得相当漂亮。
在华尔街,不幸被抓时的罚款被视为“做生意的成本”,这就是华尔街文化。
扑克在华尔街极受欢迎,给人深刻的启迪。《扑克牌赢家各不相同》一书的作者是心理学家兼扑克顾问艾伦·斯库梅克,他在书中呈现了这样一幅场景:一个扑克牌玩家能“看穿”他最好的朋友——也就是说,他能从朋友的习惯动作中,判断后者手上的牌是好是坏。此书接下来提出了以下难题:你会(1)告诉你的朋友,(2)赢了他的钱之后再告诉他,(3)利用你的朋友,永远不告诉他。正确答案是(3)。斯库梅克曾在美林证券公司担任“管理开发”一职,他写道:赢家会“在法规允许的范围内,为获取利益最大化而不择手段”。这是扑克牌游戏中的原则,也是华尔街的信条。不管企业的宗旨是什么,华尔街的理念是不惜一切代价赢得胜利。
在华尔街,连自己的公司都会成为敌人。对公司来说,员工是需要减少的成本。因此你永远不要对奖金表现出感激之情,一旦你表现出对报酬心满意足的话,就是承认老板所付工资超出了他必须付出的部分。所以,不论奖金多少,你都必须假装愤怒。这种不鼓励感恩的文化能走向何方?
但华尔街的大多数人并不心怀感激,这与薪酬无关紧要,尽管他们的所得与美国普通民众相比可谓丰厚。原因在于,普通民众不在华尔街员工的比较之列。他们要比的是顶尖儿的销售人员、顶级交易员或者公司最高层——首席执行官的薪酬。
这种环境对我的影响是,我开始将每个人视为威胁。不管是与我距离两个隔间的白痴,还是电话那一端的傻瓜(客户),(最为重要的)或是那些依靠政府补助为生、面目不清、想象中的人,我总是错误地认为,就是他们使我的薪水大幅缩水。
许多反感“占领华尔街运动”的人所持的观点是,“他们只是在嫉妒”。实际上,嫉妒正是华尔街人日常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华尔街的嫉妒和敌意将许多人引向共同的终极目标:积累足够的金钱,以便实施复仇。
在华尔街,我曾受雇于一家对冲基金。在招聘的过程中,一位面试官坦率地将基金的创始人——他老板的老板——描述为“被宠坏的、乳臭未干的亿万富翁”。他跟我讲了这样一件事情。对冲基金曾与一家公司举行会议,双方想要达成合作。会上,对方高管的讲话让基金创始人很不爽,创始人向对方吼道:“你来这儿只是为了骂我?”对方忍无可忍,夺门而出,但创始人还不满意。他跟着那人走出屋子,进入电梯,在电梯下降的过程中一直大骂不止,在大堂里朝那人吼叫,直到后者最终离开大厦。当创始人返回楼上跟受惊的员工打招呼时,竟然精神焕发、面带笑容地说:“挺有趣吧?! ”
这就是华尔街与美国梦的相通之处:赚足够的钱,你就能为所欲为,置他人的存在于不顾。
尽管我描述了华尔街恶毒的一面,但这里并不是1%富人的聚集地,这里的人们也不会将99%的美国人踩在脚下,并露出嘲笑的嘴脸。不,华尔街太过自私,没有余力关心外边的世界,除非它迫于无奈,不得不那样做。总的来说,华尔街是一块让人非常不快乐的地方。虽然总有个声音小声告诉你,也许有一天可以赚到盆满钵满,但在漫长的一天结束后,心中留下的全是误入歧途、自以为是的感觉。
我早就不是那个曾被华尔街系统消磨殆尽的小职员了,甚至在我为它卖命时也远非如此。另一个前华尔街职员把这种感觉描述为——高度专业化的小人物终其一生失控般永不停息地工作,而且,在每天结束时都缺乏满足感。这就是华尔街的游戏规则。我感到劳累过度,提不起劲来,清楚地知道,自己的所作所为对世界毫无价值。
当我明白了自身的幸福远比金钱更宝贵时,便抽身远离华尔街。对于“占领华尔街运动”的成员来说,这可能不是什么大事,但对于七年来一直生活并浸染在“金钱就是一切”的观念中的人来说,绝非易事。脱离华尔街的关键是摘掉“眼罩”:与华尔街泡泡之外的人接触。华尔街不是一个易于摆脱的地方。经过一年的计划后,我最终得以顺利辞职。如今,我在几个培训学校教授电脑编程。
很难将“占领华尔街运动”带给我的喜悦与我在华尔街感到的孤寂相比较。因为这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文化。华尔街笃信并实践着精英文化,充斥着囤积居奇、怀疑和竞争。“占领华尔街运动”则信奉充裕,崇尚共享、信任与合作。在华尔街,每一个人都是我的对手。他们仅仅在自己获益的前提下才会帮我一把。在“占领华尔街活动”中,人们给我提供食物、供暖及援助,只因为这些是正确的事情,能够催生快乐。
在华尔街的日子里,我已经当够了特权阶层,领够了奖金。但是,我从来没有像在“占领华尔街活动”中在自由广场受到驱逐后的当晚,在警方袭击后举行第一次全体集结时,感到那么幸运或幸福。当时,公园里到处是成千上万的支持者,我们的声音不仅回荡在公园上空,并且直冲云霄,在摩天大楼的玻璃幕墙上跳跃游走,经久不息。
因此,我要对仍留在华尔街冰冷幕墙后的朋友们说:加入我们吧。金钱的奖励永远无法同分享的快乐相比。当你准备就绪,我们在这里敬候佳音。
[译自美国《n+1》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