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梅兰芳与包天笑

2012-12-29廖太燕

书屋 2012年11期

  梅兰芳,通诗文、工书画,是京剧表演艺术家中最具文人气质的一位,这种气质的养成源自他与众多文人雅士结下的师友之谊,长期的往来、对话化作细无声的浸润。梅兰芳交游甚广,与他声气相求的既有旧派文人,如张謇、袁克文、樊增祥、杨云史、张伯驹、叶恭绰,也有新式知识分子,如胡适、熊佛西、费穆以及与中国颇有渊源的外国作家、学者,如泰戈尔。而以吴震修、齐如山、李宣倜(释戡)、罗惇曧(瘿公)、黄濬(秋岳)为代表的旧式文人为梅兰芳自身修养的定型、演艺之路的新进出谋划策,厥功至伟。教授梅兰芳做诗词的李宣倜就曾劝勉他:“为艺不可不读诗,戏中若多诗美,则戏能美,人亦自美。”众所周知,文士对艺人的烘托、渲染是至关重要的,《半月戏剧》编辑陈禅翁就指出:“兰芳之师,有乔蕙兰、陈德霖十余人,友有李释戡、齐如山、黄秋岳等数十人,或为编剧,或为顾问,或为宣传,或为交际,每一剧编成,对于场子穿插、配置行头、斟酌词句、安排腔调,必群策群力,集思广益,务求善美。兰芳亦从善如流,力求进步,故其成功也大。盖唱词亦如创业之难,非有良师友从而提携,名士从而运筹,不能成功。汉高用三杰而成大业,项羽有一范增而不能用,其败立见,诚以一人之耳目,难应天下之事物也。”数十年后,梅兰芳也深情回忆到:“从前教戏的,只教唱、念、做、打,从来没有听说过解释词意的一回事。学戏的也只是老师怎么教,我就怎么唱,好比猪八戒吃人参果,吃上去也不晓得是什么味……我看出这一个重要的关键,是先要懂得曲文的意思。但是凭我在文字上这一点浅薄的基础,是不够了解它的。这个地方我又要感谢我的几位老朋友了。我那时朝夕相共的有罗瘿公、李释戡……几位先生,他们都是旧学湛深的学人,对诗歌词曲都有研究……所以今天我能够大致了解一点曲文,都是这几位老朋友对我循循善诱的结果。”不少著作,如陈纪滢《齐如老与梅兰芳》、蔡登山《梅兰芳与孟小冬》等对梅兰芳与齐如山、冯耿光、李宣倜、黄濬等人的交往论述甚详。而梅兰芳与其他文人之间的关系也值得爬梳,例如他与包天笑的文笔之缘。
  包天笑(1876—1973),名公毅,字朗孙,别署拈花、迦叶、天笑生、钏影楼主等。江苏吴县(今苏州)人。著名报人、翻译家、小说家。先后编辑《小说时报》、《小说大观》、《小说画报》、《滑稽画报》、《立报》副刊《花果山》等。1949年定居香港。著有《上海春秋》、《甲子絮谭》、《风云变幻记》等,译有《铁世界》、《迦因小传》、《孤雏感遇记》等,编有剧本《空谷兰》、《多情的女伶》等。晚年撰写《钏影楼回忆录》正续编,《衣食住行的百年变迁》。一生著译一百余种。
  一、“盛时缀玉多清集”
  缀玉轩,原为梅兰芳支持者组织的团体名称,后指其北京东城寓所的书房。斋名取自姜夔词句“苔枝缀玉”,李宣倜题额。书房很大,由四个房间打通而成,布置得也很讲究。从1916年到1932年,梅兰芳将它用做吊嗓、排戏、读书、作画的地方。缀玉轩也是梅兰芳与友人,友人与友人聚谈纵论、切磋交流的场所。书画家姚茫父曾为王梦白所作、陈师曾补草的《麻雀扇面》题赋一绝:“盛时缀玉多清集,一扇才叨墨沉余。万事不堪人已去,可怜秋色自萧疏。”首联如实地呈现了缀玉轩宾主诗酒酬酢、流连赋颂的景象。
  1919年4月,梅兰芳首次东游日本演出,林纾等名流齐聚为其饯行。林纾绘《缀玉轩话别图》,并题词《南浦》:“闲叠缕金箱,检舞衫零脂,宿粉犹腻。轻梦逐樱花,东风外、人与乱红同醉。春寒细紧,背人加上嫣香帔。别情欲诉,偏脉脉,无言更增流媚。追忆昨夜歌喉,似风际灵箫,花边流吹。酒半数归期,些时别,仍复丁宁三四。瑶轩缀玉,画阑闲杀愔愔地。万重别意争半晌,流连舟行还未。”樊增祥填写《摸鱼儿》:“蓦新秋柳梢新月,催人丝辔东去。青鸾银烛招凉馆,今夕草堂星聚。相见处,眼底有花红,雪白三珠树。如虹气吐,便鹦鹉呼茶、荷花劝酒,促坐忘(去)宾主。梅花笛,百万倭儿起舞。楼船横海东渡。归来一笑蓬瀛浅,鸟爪玉颜如故。谁似汝,问采药琼田,多少童男女。丝囊玉麈,叹琴意成痟,相如老矣,犹制美人赋。”梁鸿志赋七绝二首,其一云:“此亦东邻史乘光,万人空巷看梅郎。归舟伫听扶桑事,莫与樱花较短长。”诗词或表达离别之情,或期许梅兰芳在东邻兴起热潮,为国取誉。陈衍、蔡元培、易顺鼎、陈师曾、齐白石、陈方恪等也都题写了诗词。当时,围绕缀玉轩形成了一个庞大的文人群体,其中多为诗人、画家。此地确是“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经常出入的名人有冯耿光、李宣倜、李宣龚、齐如山、汪吉麟、吴震修、易顺鼎、罗惇曧、赵尊岳、文永誉、王梦白、陈师曾、金拱北、姚茫父、陈半丁、齐白石等。1924年泰戈尔访华期间也在此驻留。
  包天笑对梅兰芳自然是赞誉有加,在《留芳记》“缘起”中说到:“会走京师,获交梅畹华君,美艺冠于当时,声闻溢乎世界。冉冉若青云之始翔,蔼蔼如初日之未央。盖自民国以来,名高未有如君者也。”又以“温和谦实”四字推许梅兰芳的品格。1913年,梅兰芳第一次到上海演出,曾到包天笑任职的时报馆拜会狄平子而结识。同期,包氏友人杨荫孙在上海张园结婚,梅兰芳与王凤卿合演《武家坡》,包、梅二人有过晤谈。1916年,包天笑在主编的《小说大观》安插了梅兰芳的照片。1920年,为创作小说《留芳记》,包天笑前往北京收集材料,逗留两个星期,又有数面之缘。几个月后,包天笑辞去时报馆工作,再次前往北京,频繁出入缀玉轩。关于缀玉轩的相处之道,包天笑有一段描写:“在北京有一时期,我常往梅兰芳家中游玩。我记得他那时是住在无量大人胡同。他那里家中是宾客不断的,我们到他那里去时,不必通报主人,主人家也不来陪客,所以缀玉轩中,常常是宾朋满座。我常说:有古人的两句诗,可以形容它。哪两句诗呢?就是‘自来自去梁上燕,相亲相近水中鸥。’有时兰芳为了戏剧上的事忙着,或是他要练习,他是勤于练习的,我们也不去打扰他。甚至他已出门去了,我们几个熟朋友,仍在那里谈笑自若。”
  在这里,包天笑结识了冯耿光、李宣倜、齐如山、姚玉芙等,重逢了罗惇曧、易顺鼎、张聊止等。包天笑还饶有兴趣地自嘲,涉足缀玉轩让他获得了非分的享受:一是吃白食,到缀玉轩游玩时常被一班朋友邀去吃馆子,基本上都是冯耿光、李宣倜付账。包氏提出请客的要求每每被委婉地拒绝。每次吃馆子,梅兰芳也都在座,为了保护嗓子,吃东西非常谨慎,但是喜欢到“广成居”吃苦瓜。二是看白戏,一旦有表演,对京戏所知极少的包天笑也被拉去坐在二、三排为梅兰芳捧场,等到梅氏戏完卸妆后,相偕与友人吃馆子去。
  包天笑还记录了1917年张勋复辟的前一天晚上,张勋在京城的江西会馆与同乡大开筵席,欣赏梅兰芳唱戏。当大家酒酣耳热、频频为梅氏的出众表演大声喝彩时,张勋却乘人不备,悄然溜走,进宫去叩拜溥仪,发动政变了。
  此外,1928年11月,上海大光明电影院落成,梅兰芳、包天笑等一起为之揭幕。两人的联络持续到包氏离开大陆之前,据《舞台生活四十年》载,二十世纪四十年代,梅兰芳在朋友聚会中遇到包天笑,包还向梅讲述了《一缕麻》的故事来源。
  二、《一缕麻》:从小说到戏曲
  1909年10月《小说时报》第二期刊录“短片新作”《一缕麻》,作者包天笑(署名为“笑”)。据包氏回忆,故事源于梳头女佣的叙述,“她说:‘有两家乡绅人家,指腹为婚,后果生一男一女,但男的是个傻子,不悔婚,女的嫁过去了,却患了白喉重症,傻新郎重于情,日夕侍疾,亦传染而死。女则无恙,在昏迷中,家人为之服丧,以一缕麻约其髻。’我觉得这故事带点传奇性,而足于针砭习俗的盲婚,可以感人,于是演成一篇短篇小说”。小说讲述某风姿殊绝、丽若天人的女子既邃于旧学,又融取新知,同学叹慕,称之为“天上安琪儿”。惜乎,自幼被婚配于某臃肿痴騃、性不慧而貌尤丑的公子。女子以为此生已矣,痛不欲生。他人也觉得名花坠溷、白璧投渊,常为之嗟叹。女子勉强与傻公子成婚。翌日,患上白喉病。家人及奴婢均不敢接近,惟有傻公子日夜侍疾,女子感其诚意,厌薄之心稍淡。三、四日后,傻公子染病而逝。新娘苏醒后,见一缕麻束于发间,知为服丧之物,悲痛不已。为感念知己之恩,新娘决意断绝与邻里高才生的联系,而守节终身。故事叙写了在近代欧风美雨的浸润下,青年男女婚恋观念的变化,传递出一种发乎情止乎礼的道德取向。虽然作者试图揭露封建礼教、包办婚姻的弊端,却仍然拘囿于旧道德。这篇略带夸张性的小说引起了包天笑任教的上海女子蚕业学校学生们的兴趣,不少女学生向他询问是否真有此事。
  “京国梨园数世家,敢于采撷到新花。时装更有时人泪,肠断争传《一缕麻》”。1961年9月10日,田汉在《人民日报》发表《梅兰芳纪事诗》二十五首,这是第二首,尾句中的《一缕麻》,即指梅兰芳同名时装新剧,它就是根据包天笑小说改编而来的。1915年前后,吴震修阅读了小说后,告知梅兰芳,认为指腹为婚的行为荒谬绝伦,可能断送儿女的一生幸福,应该把《一缕麻》的悲痛结局表演出来,警告这班残忍无知的爹娘。梅兰芳即请齐如山起草。次日,齐氏就列好提纲。戏曲对小说作了一定的改写:知府之女林纫芬与钱公子指腹为婚。长大后,林纫芬入新式学堂读书,知识渐长。从丫环口中得知钱公子是个傻子,而郁郁寡欢。林母去世时,钱公子前来吊唁,闹出不少笑话,让她更是难过。过了一段时间,钱家前来娶亲。林纫芬跪在母亲灵前,不肯上轿,最终经不住老父恳求,勉强出嫁。婚礼次日,新娘得了严重的白喉症。大家都不敢靠近,只有痴傻的钱公子始终不离不弃,细心照料。等林纫芬病魔退去,醒转过来,察觉头上有一缕麻线。原来,傻丈夫感染病症,已经去世。林纫芬绝望不已,也无意生存,跟着一死了之。与原著相比,戏曲人物有了具体的姓名(注:笔者所见的几部梅兰芳传记中,着笔即言“小说《一缕麻》讲述了林纫芬……”,显然未读过包氏原著,而妄自下笔)。而改动最大的就是小说中的女主人公是活着为丈夫守节的,戏曲中的林纫芬却是觉得身世凄凉、了无趣味而以剪刀自杀的。目的在于对这种摸彩式的婚姻加入强烈的批判因子,更容易引起警惕的作用。
  1916年4月19日,《一缕麻》在京城吉祥园正式公演。同年11月5日,上海《申报》刊出天蟾舞台所作的广告,其中说到:“此戏为梅君兰芳著名得意杰作。以天生姿色饰时装好戏,非常夺目,况唱做情节,眉目举止,喜怒哀乐,均全色惊人。戏情连合,前本传神,后本结束。全国欢迎,见者无不叫绝。可以改良社会,绅商烦演再四,本台力请已久,方允一奏。”尽管梅兰芳也承认作品存在缺陷,“思想意识随着时代而进步,假如我在后来处理这类题材,剧情方面是会有很大改进的,那时候由于社会条件和思想的局限,只能从朴素的正义感出发给封建礼教一点讽刺罢了”。但是,它的上演还是显示出强烈的社会效应,感动了不少观众,据傅斯年记载:“我有一天在三庆园听梅兰芳的《一缕麻》,几乎挤坏了,出来见大栅栏一带,人山人海,交通断绝了,便高兴得了不得……总而言之,这戏的主旨,是对于现在的婚姻制度极抱不平了。在作原文的包天笑未必同我这见解一样,在演成戏剧的人,和唱这戏的人,未必有极透彻的觉悟,然而就凭这不甚精透的组织,竟然很动人感情了。我第一次同同学去看,我的同学,当然受很大的刺激,后来又和亲戚家几位老太太去看,回来我问他们道:‘觉得怎样?’他们说:‘这样订婚,真是没道理。’咳!这没道理一句话,我想听人心里,总有这样觉悟。这点觉悟,就是社会上能容纳新思想的铁证。”尤其是在天津,万宗石、易举轩两家受到该戏感染,重新掂量之前为儿女定下的婚约,终而按照年轻人的意愿而退婚。梅兰芳认为《一缕麻》是他演出的时装戏中“比较好一点”的,并在《舞台生活四十年》花了很大篇幅讲述戏曲台词的定稿、演出场景的设置,以及搭戏演员的精彩表现。
  包天笑从梅兰芳来信中得知小说被改编成戏曲,非常高兴,但是却从没有看过这个戏。小说还被改编成越剧和电影,受众颇广。这让包氏有些困惑,在他看来《一缕麻》并非佳作。或许,接受者是沉迷于其哀婉凄楚的情感,以及欲说还休的道德诉求吧。1944年,包天笑还将这篇原为三千余字的文言小说“改写”成一万八千余字的白话小说,载于上海《大众》杂志第十号和第十一月号。
  三、《留芳记》:一部以梅兰芳为“骨干”的未完成小说
  1922年,上海中华书局出版包天笑的历史演义小说《留芳记》。小说共计二十回,另有楔子一回,十万多字。受曾朴《孽海花》的影响,包天笑打算将近代的一些革命事迹敷衍成小说。1907年即创作了讲述秋瑾、徐锡麟故事的《碧血幕》,刊于《小说林》。他又寻思历史小说不同于历史,也不同于传记,应该选取与政治、军事无关的人物作为主人公贯穿前后,才能轻松俊逸。却因苦思其人不得而放弃。后来在与张岱杉的一次闲聊之中,张氏指出梅兰芳适合充当书中的贯串人物。这个建议到得了宋春舫、钱芥尘,以及包氏本人的认同。为了防止向壁虚造,包天笑前后数次到北京搜集材料,于1920年开始撰写《留芳记》。作者对此相当重视,“我于别的译著小说,并不十分着意,但于《留芳记》,却是下了一番工夫。”
  小说尚未动笔,即有赵尊岳、文永誉来作说客。文永誉更是直接指出,希望小说不要提及云和堂之事(云和堂是北京的相公堂子),以免梅兰芳“成白圭之玷”。因为此前穆辰公1915年在《国华报》上连载的小说《梅兰芳》大肆描写梅氏早年作为歌郎从事“打茶围”生意,进行商业性陪酒、陪聊以及陪笑的场景,甚至还有同性恋情的勾画。这部状写“恶趣”的小说在社会造成了很大的影响。因此,“梅党”中人要求包氏笔下留情,避谈类似的情节。
  包天笑原本预备从辛亥革命写到洪宪帝制,再到张勋复辟,写成八十回或一百回,后来觉得会花时过久,并且弄成五十万字的长篇,须得分上、下册装订,与读者的购买力不符。所以完成二十回后,就跃跃欲试地想出版了。包天笑还请林纾为小说作弁言一篇:
  前此十余年,包天笑译《迦茵小传》,甫得其下半部,读而奇之,寻从哈葛得丛书中,觅得全文,补译成书。寓书天笑,彼此遂定交焉,然实未晤其人。前三年,天笑入都,始尽杯酒之欢,盖我辈中人也。国变后,余曾著《京华碧血录》,述戊戌庚子事,自以为不详。今年天笑北来,出所著《留芳记》见示,则详载光绪末叶,群小肇乱取亡之迹,咸有根据。中间以梅氏祖孙为发凡,盖有取于太史公之传大宛,孔云亭之成《桃花扇》也。大宛传贯于张骞,骞中道死,补贯以汗血马,史公之意,不在大宛,在汉政之无纪,罪武帝之开边也。云亭即仿其例,叙烈皇殉国,江左偏安,竟误于马、阮,乃贯以于雪苑香君,读者以为叙述名士美人,乃不知云亭蕴几许伤心之泪,藉此以泄其悲。今天笑之书,正本此旨。去年,康南海至天津,与余相见康楼,再三嘱余取辛亥以后事,编为说部,余以笃老谢。今得天笑之书,余与南海之诺责卸矣。读者即以云亭视天笑可也。
  林纾将作者比作司马迁、孔尚任,属于友人之间的捧颂,不无过誉之嫌。而胡适却不客气起来,他看过小说稿本后回应:“我知道你写这小说很费力,我敢批评你五个字‘吃力不讨好’,恕我直言。”包天笑先将小说递送《申报》、《新闻报》,但是编辑考虑到犯忌、讽刺等原因,可能触及当政的北洋军阀,不予登载。作者决定直接出版单行本,与中华书局总经理陆费逵讨论后,由中华书局出版,版税抽二成。初版三千部三个月内即告销罄。小说总共出了三版,后在日本侵华期间,被日方禁止发行。
  包天笑因《史记》“数典而忘其祖”句获得灵感,从梅兰芳祖父梅巧玲写起。楔子首先引了罗惇曧《浣溪纱》一阕:“流末从知市义难,输他奇侠出伶官。灵床焚券泪汍澜,曲子当年倾禁御。孙枝万口说芳兰,留将善报后人看。”前半部分写梅巧玲接济傅芳,焚烧借据之事,后半部分转说梅兰芳得前人遗泽。蜀中才子傅芳来京师应考,由于生性豪爽,出手大方,很快将从家里带来的银子挥霍一空,而遭人白眼。经常与他聚会的梅巧玲见其拮据,前后递送了三千两银子供其驱使。傅芳不久逝世,梅巧玲在灵前焚烧了借据,并再拿五百两银子办理后事,赢得义侠之声。三十多年后,傅芳投胎到梅巧玲二儿媳家出生,取名梅兰芳。除了第一回叙写梅伯父雨田为兰芳测字、送他学戏外,其后的章节,仅仅偶涉梅氏。正如作者所言:“我写此小说的旨趣,目的并不在梅兰芳,只不过借他以贯穿近代的史实而已。”梅兰芳充当了小说的引绪,后面的故事围绕吴子佩、袁凯亭、冯霄纬、黎元宋、冯国华等展开,纬以八国联军侵华、清朝覆亡、南北和谈等历史事件。作者创作《留芳记》时效仿《儒林外史》、《孽海花》,因此,书中人物具有影射性,“如吴子佩为吴佩孚,袁凯亭为袁世凯,端陶斋为端午桥,黎元宋为黎元洪,冯国华为冯国璋,杨子度为杨皙子,章仲麟为章炳麟,钱可训为钱能训,梁公任为梁启超,陈世美为陈英士,程雪门为程雪楼,伍荣芳为伍廷芳,孙一仙为孙逸仙,黄克兴为黄克强,赵国钧为赵秉钧,钮永惕为钮永健,段应瑞为段芝泉,吴君绶为吴禄贞,唐兆怡为唐绍仪,宋初仁为宋教仁,蔡民培为蔡元培,良勋臣为良弼,罗公婴为罗瘿公,易哭庐为易实甫等”。
  郑逸梅对小说有过论品:“天笑又有一部《留芳记》,写民国以来的朝野史事,而以梅兰芳为书中线索,封面即印着梅兰芳的小影,大有玉皇香吏暂谪尘寰,碧落仕郎侨居瀛海之概。”而学界对《留芳记》的评价不高,甚至以“《留芳记》:‘历史’与‘小说’的分离”这样的标题来评述,将包天笑创作“历史小说”的失败归结于“习惯于以拼合剪贴的手法来处理‘社会小说’的题材,却无法胜任‘历史’题材的小说创作”。但是就以包天笑自称希望创作“一部民国野史”的目的而言,这种偏重结构的考评稍显苛刻。毕竟,笔者关于《留芳记》的阅读体验,可以用真幻熔参、趣味横生来描述。
  二十世纪四十年代末,包天笑移居香港,留在上海寓所的书籍经战乱后流散殆尽,自己的著作也荡然无存,于是托郑逸梅陆续代为物色搜寻。收到《留芳记》时,包天笑喜出望外,不料当天即得知梅兰芳逝世的消息,遂在书页题下“着意留芳留不住,天南地北痛斯人”以示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