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赵一曼》幕后的故事
2012-12-22朱安平
■ 朱安平
拍摄于新中国成立之初的电影 《赵一曼》,是一部以东北抗日联军斗争生活为题材的影片,着重表现民族女英雄赵一曼团结领导群众英勇抗击日军、不幸负伤被捕英勇就义的事迹,通过人物在战场、监狱、医院、刑场等不同环境所经受各种考验的生动描写,表现了她坚贞不屈的民族气节和大无畏的牺牲精神,成为新中国成立初期非常受瞩目的优秀影片之一,曾产生了震撼人心的巨大力量,并为新中国赢得第一个国际电影表演奖。
素材奇缺寻觅难
将赵一曼的事迹拍成影片,是东北抗联著名将领、时任松江省人民政府副主席冯仲云提出的建议。
赵一曼1905年出生于四川宜宾一个地主家庭,原名李坤泰,学名李淑宁,参加革命后改名李一超。曾赴苏联短暂学习过,回国后在宜昌、南昌和上海等地秘密从事党的工作,参加东北抗日联军后化名赵一曼。九一八事变后,她被派往东北地区发动抗日斗争,先后担任满洲总工会秘书、组织部长,中共滨江省珠河县中心县委特派员、铁北区委书记,领导工人进行罢工运动,组织青年农民反日游击队,与敌人进行斗争,能文能武,机智过人。1935年秋,她任东北抗日联军第三军第一师第二团政治委员,率部活动于哈尔滨以东地区,给日伪以沉重打击。1935年11月,在与敌作战中,她为掩护部队突围身负重伤,后在昏迷中被俘。日军对她施以各种酷刑,企图逼其招供,但毫无所获。在将其送往医院治伤过程中,她乘机教育争取了看守她的伪警察和治伤的护士。但在一同逃离哈尔滨奔往抗日游击区途中,被日本兵追上再落敌手。1936年8月1日,敌人将她押往珠河县城准备公开处死。临刑前,她给儿子写下遗书。次日,敌人将其绑在囚车上“游街示众”。面对屠刀,她大义凛然,毫无惧色,高呼“打倒日本帝国主义”“中国共产党万岁”等口号,直至壮烈牺牲,年仅31岁。
冯仲云对赵一曼的情况也知之甚少,因与其仅见过一面,讲不出什么可供创作参考的具体材料,甚至描绘不出她的相貌,只能提供一些一般性的线索。这使被指定担任《赵一曼》编剧的于敏大感为难。此时,于敏还根本不知道赵一曼的原名叫李坤泰,更没有见过她在临刑前写给爱子的信,甚至连一张照片也没见过。有关赵一曼的身世包括来到哈尔滨之前的经历,直到全国解放以后才被有关方面调查清楚。等于敏见到一本叙述赵一曼生平事迹颇详的小册子时,《赵一曼》已经上映了。后来他坦陈《赵一曼》“远不能描绘年轻女英雄的非凡胆识和冲天英烈”,直言“素材奇缺是客观原因”。
于敏想方设法,到处奔走寻访英雄。他深知,《赵一曼》“既然是传记性的艺术片,没有扎扎实实的生活原料决然出不了好作品”。他去找曾与赵一曼假扮夫妻共同组织罢工的满洲总工会负责人老曹和共同转战于珠河一带的抗联团长王会同,无奈他们均已牺牲。他见到曾在电车厂工作过的王某,虽参加过赵一曼领导的罢工,可惜什么也讲不出。也找到为赵一曼治过伤的张大夫,但张说当年只知治病其余不清楚。好不容易打听到曾护理过赵一曼,并帮助她出逃的护士韩永义,可兴冲冲跑到韩所住的医院,不料韩生命垂危,连面都未见到。当听说珠河一面坡的吕大娘曾掩护过赵一曼,于敏又特意赶去见这位唯一尚存的与赵一曼有过工作关系的人。可惜所得很少,只说出赵一曼极瘦,人称“瘦李”,和另一个“黑李”相区别。在农村工作时,她脑后梳一个小鬏,插一支簪子,上身是蓝布偏襟衫,脚下是家制布鞋。
就在苦于“无人知晓女英雄赵一曼,也无人能说出她的斗争事迹”之际,于敏见到了16岁就成为抗联女战士,当时在哈尔滨市总工会担任女工部部长的李敏。他们连续晤谈了八个夜晚。凡是抗联的战斗情况,生活情况,怎样行军,怎样宿营,怎样在山里染布缝军衣,怎样在冰天雪地中找食物,吃乌拉草皮,冬天怎样打火墙等,李敏都能娓娓道来。后来,影片中赵一曼的战斗场景大多取自于李敏的讲述。于敏曾感叹:“没有这一次晤谈,《赵一曼》的创作极难完成。”
融为一体塑英雄
不但采访赵一曼事迹艰苦,而且进入实际创作也不轻松。尽管此时沙蒙已受命出任导演,并赶至哈尔滨和于敏会合,在整体布局、结构情节上帮助出主意,但是在性格刻画、语言运用、细节安排、气氛烘染等方面,却还是要于敏自己下工夫。经过奋战,他终于交出了符合电影拍摄要求的剧本。
沙蒙早年曾参加过《都市风光》 《夜半歌声》 《十字街头》等影片的拍摄,但进入东影担任编导,独立执导影片却是第一次,而且又是首度在银幕展现党领导的抗日斗争,因此,他对《赵一曼》的创作格外用心。虽然他没能同于敏一起采访,但对其掌握的素材作了深入研究,在酝酿剧本提纲阶段又和于敏共同商讨了多次,后又亲自修改剧本。与此同时,他还专门搜集有关抗联的各种材料,调看相关的敌伪影像,研读电影和戏剧方面的书籍,反复观摩《普通一兵》《乡村女教师》 《永远的秘密》等描写英雄成长及地下斗争的苏联影片,钻研电影的制作、创作方法及蒙太奇的中国风格等问题,从各方面充实自己,做了大量的准备工作。他还特意选择于1949年7月1日率领摄制人员正式进驻东影,意在“用这个节日激励自己,要在《赵一曼》的导演工作上严肃、认真、精心设计,并执行好这次任务”。
影片于1949年9月开拍,翌年5月拍摄完毕。之所以历时8个多月,除囿于当时的摄制条件及能力外,更多地在于参与拍摄人员的水平参差不齐。除导演沙蒙、摄影指导吴蔚云、摄影包杰、造型设计辛汉文、美术秦威等少数人有过从事电影工作的经历外,其余如石联星、张平、梁音、张莹、方化、高平、葛存壮、欧阳儒秋、黄玲、刘儒、安琪等演员,以及在片中饰演角色的王炎、方荧、罗泰、傅杰、齐兴家、尹一青等,在当时都是匆促之下由不同途径和职业渠道进入东影的。他们虽赤诚敬业、边干边学,但缺乏充分的专业准备,有一个适应电影拍片方式和业务素质锻炼提高的过程。沙蒙作为拍摄领军和统筹的导演,作用和责任更为凸显,而且在沙蒙所持的现实主义的艺术观念里,赵一曼属于“具体的典型”,要突出她的英雄性格、作为及品质,必须注重丰富、复杂的人物关系的展示,调动发挥所有大小角色的衬托作用,因而在演员表演组织、指导和磨合等方面就需要花费更多的时间和精力。
最典型的例子是对刚走出校门跨入电影表演行列的安琪的指导。为让她与片中扮演的护士小韩达到融为一体的境地,沙蒙煞费苦心。此前,安琪在影片《白衣战士》中扮演一个战地护理员。在后期录音空当,她接到通知,参加《赵一曼》组“跑群众”。
因为并不知晓全剧的内容,只是临时指定的几个很短的片段,安琪就认为随机式的“跑群众”的任务就这么过去了。谁知当《白衣战士》后期工作结束时,有关领导才严肃地告诉她:“上次给《赵一曼》组‘跑群众’,其实那不是‘群众’,而是影片中很重要的角色。”随即递给她一本厚厚的《赵一曼》分镜头剧本,接着说:“导演沙蒙同志怕影响你在《白衣战士》戏里的创作情绪,要求先不告诉你,让你安心完成《白衣战士》组的后期工作。现在你那个组的工作全部结束了,你要全身心地投入到这部戏中,好好研究剧本,主动向演赵一曼的石联星同志求教。”这时,安琪才如梦初醒,难怪当时她的装化得那么仔细,还是化装大师辛汉文亲自动手,同时感到自己的戏当时拍得很平淡,连忙说:“如果当时告诉我,我可能会更用心地演!”那位领导感叹道:“沙蒙同志这样考虑是对你的关心爱护,‘老头’(当时东影上下对沙蒙的尊称)比我们想得周到啊!”此时,安琪为沙蒙如此细微地关心年轻演员而感动,也由衷钦佩他善于发掘演员本色表演的高明。
正式进入《赵一曼》剧组后,安琪更为切实地体会到沙蒙对艺术创作所持有的严谨态度与精细精神,以及他为帮助演员“进戏”所付出的大量心血。在拍摄监狱重场戏期间,沙蒙每天都让安琪化装,戴头套,换服装,并戴上手铐、脚镣,把她关在铁笼式的单间里,坐在潮湿的泥土上“酝酿”情绪。此时,整个棚内的灯光全照射在“赵一曼”那边,安琪只好在黑暗中等待,没人过问。到吃午饭或晚饭时,剧务才把她的铁门打开让她“放风”吃饭。像这样“坐牢”一下子就是三四天,直到把“赵一曼”及其他群众的戏都拍完的那天下午,安琪才突然感到灯光照了过来。她眼睛一阵刺痛,还没明白这很快到来的变化,摄影机就已搬了过来,沙蒙、吴蔚云和包杰也已转过身来。安琪本能地向铁栏杆爬了过来,当她抬起头来时,看到的却是与本戏无关的东影电影训练班主任白大方。白大方也曾被捕入狱,备受摧残,但他始终坚贞不屈,表现了一个共产党人的高风亮节,因而很受大家尊重。面对关切注视着自己的白大方,安琪如同看到了亲人,许多天被关的委屈一下涌了上来,真想放声大哭。白大方轻轻地问道:“你现在在想什么?”安琪强忍泪水嘟囔着:“我害怕……我……”白大方点头说:“是的!现在周围的一切风吹草动你都害怕,你怕赵一曼被敌人杀害!”
此时,棚内突然响起先期录好的“赵一曼”临刑前高喊的口号声和她赴刑场时影片的音乐声,一阵永别的激动突然涌上安琪的心头,而就在此时饰演赵一曼的石联星向安琪的铁门伸过头来说:“小韩,明天是七一,是党的生日,出去以后千万不要忘记革命!”安琪顿时想哭,只听导演对摄影说:“快,快,来情绪了,拍!”她真的哭了,哽咽着说:“出去以后,一定不忘记革命!”这时安琪胸中充满了对日军的仇恨,在“赵一曼”的“打倒日本帝国主义,中国共产党万岁”的口号声中,她站了起来,怒目向着“赵一曼”的背影。沙蒙顺势向她比画“咬牙……‘愤怒’”,这个镜头拍得很长,安琪猛地使劲攥着铁栏杆,眼睛仍向前怒视着,心中一点也不空……当导演突然喊“停”时,现场都在默默地注视着安琪,她好像在悲痛地为“赵一曼”送行。
后来,大家在放映室看了样片,退场时,沙蒙走到安琪身边说:“小安琪呀,白大方同志对你的情绪启发得好吧?”至此,安琪才明白,请经受过敌人酷刑的白大方启发帮助,让自己每天化装、戴镣铐、坐牢,原来都是让自己体验“坐牢”的滋味,找到人物的感觉。
“红色明星”担重任
《赵一曼》的拍摄成功,除了编剧提供的文学形象准确和导演艺术处理得当外,还在于扮演者石联星质朴真切的表演,而这又同其特有的气质与经历有关。
石联星早在大革命时期就投身于革命洪流,搞过工人运动,经受过战火洗礼与监狱考验,又长期从事进步文艺工作,是中央革命根据地“红色戏剧”开拓者之一,与李伯钊、刘月华一起被誉为苏区“三大红星”,后来又参与抗日大后方演剧运动,既有丰富的革命经历,又有很深的表演艺术素养。当周恩来得知筹拍《赵一曼》时,曾推荐说:“赵一曼这个角色就找石联星演吧!我相信她一定能演好,因为她有着和赵一曼相同的经历。”
此时刚进入东影的石联星对赵一曼这样的职业革命者感同身受,就主动请缨扮演。同在东影并已主演了《白衣战士》的于蓝后来回忆说:“当时,我们都认为就应该由她演,因为只有她经历了那个时代。”
石联星在总结塑造赵一曼形象体会时,深有感慨地称自己是“电影工作者之中的一个新兵”,把饰演赵一曼当做“正式上第一堂课”。
石联星首先熟读剧本,并向作者、导演请教,了解影片的创作意图和计划,然后开始进一步的准备工作。通过研读抗联奋斗史,听取冯仲云关于抗联的报告,看相关影片,访问,回想过去所看过的影片中的英雄形象,回忆和寻找自己生活中所接触到的与角色有关的事物,以及有联系的思想感情,她对角色的历史时代特征及英雄烈士们历尽艰险的经历,进一步加深了理解。
对于角色的具体行为、动作,石联星则直接回忆和运用自身的生活经历及体验。
影片中赵一曼在哈尔滨从事地下工作的形象,就是以石联星在白区的经历为基础的。石联星在中学时代开始接触共产党人,参与抗日救亡运动。她最信赖的一位黄姓老师被国民党逮捕杀害,激发了她对反动派的仇恨和对真理的渴求,促使她走出书斋投奔革命。她第一站到达上海,被吸收为党的外围组织“赤色互济会”会员,曾深入沪西组织女工为革命根据地绣制红旗,还参加“飞行集会”搞宣传示威。
赵一曼在农村发动群众武装抗日和在部队的战斗生活,则是以石联星在中央苏区和游击战争中的经历为原型。石联星在红军中虽主要从事演剧工作,但仍按照党的教导以“做个坚强的红色战士”自励。她一方面配合形势进行宣传鼓动,做发动群众工作,一方面随时准备与敌人作战,随身携带的除必要的演出用具外,还有枪支、大刀、手榴弹,紧跟队伍行动。她曾亲眼目睹了许多红军将士浴血奋战直至流尽最后一滴血,因而对党领导的工农子弟兵有着深刻的理解。
演赵一曼在敌人监狱、法庭和刑场,石联星同样调动了自己类似的遭遇感受。中央红军主力长征后,石联星曾率领剧团人员随刘伯坚辗转闽赣边境开展游击战争。在牛岭地区战斗中,红军遭到敌军前后夹攻伤亡很大,石联星被俘。虽受尽折磨,但她坚贞不屈,后被营救逃离敌手。也就在同一年,她的丈夫钟伟剑在长征路上第二次攻打遵义时英勇牺牲,失去亲人使她非常悲痛,也更加坚定了她跟着党革命到底的决心……她一再回忆这些难忘的情景,满怀对党和人民的无比热爱、对敌人的无比鄙视和憎恨,圆满完成了相关场面的拍摄。
石联星全身心投入角色创造,终于使赵一曼的形象达到出神入化的境界,公映后扣动了亿万观众的心弦。影片还曾到印度、苏联等国放映,广受好评,被认为“对反对侵略战争有伟大贡献,鼓舞人民反对侵略战争的罪恶”。在第五届国际电影节上,石联星荣获演员奖,为新中国捧回了第一个国际电影表演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