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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中国三人行

2012-12-18曹阳春刘学刚贾文华

北方作家 2012年3期

曹阳春 刘学刚 贾文华

接近香格里拉

曹阳春

左边,哈巴雪山。右边,玉龙雪山。两山之间,一道急流,喷薄而出。

原先宽阔的水面,蜿蜒到这里,仅剩下三十余米了。仿佛江南女子的腰,被耸峙的山峰,从两侧,紧束成一条线了。

附近寨子里的纳西人,上山过涧,如履平地。唯独这里,很难穿越。

虎群出没的年代,这道所谓的天堑,并不算什么难题。老虎只要后腿一蹬,很快,就能从右岸跳跃到左岸。

人力无法战胜的,在动物界面前,往往只是一项日常的运动。

险峻的峡谷,于是有了自己的名字:虎跳峡。

从丽江赶往香格里拉,这里是绕不过去的关口。

抵达的时候,恰遇漫天风沙。哈巴山的碎石,玉龙山的尘土,随着滚滚风浪,迅速覆盖了长长的栈道。我扶着崖壁,捧着颤抖的心,走走,停停。

这条河,流到四川的宜宾,就改口称为长江了。现在,仍叫金沙江。

似乎有一种暗示,越靠近香格里拉,峡谷、山川、湖泊和草原,越具有个性,越能流露出异于外界的表情。

像我这样世俗的脚步,在这片圣土上,即使轻轻走过,也会留下一地污迹。比不上苍鹰,听到临空飞鸣的时候,它们已从山顶,俯向了另一坡。

滇藏公路。暴雨。

雨水打在车窗上,也打在了高原的花朵上。

绵延几十公里,满山皆是杜鹃。阴坡,有粉色和白色的。阳坡,有蓝色和红色的。像圣人站在雪山之巅,撒下的一块块颜料。

曾在青天河上,仰望过太行山的杜鹃花。那儿的色彩,尽是红的,单调得很。花开的山岭,也就五六座,不比这儿,简直铺满大地了。

杜鹃的花期,最盛最艳的,据说不足半个月。就是高原上的藏民,也常常错过。

几只白羊,从公路的那一侧,接连奔跑了过来。它们的后面,跟着几头黑色的野猪。白的羊,黑的猪,穿梭在多彩的杜鹃花海里,显得格外可爱。

我打着伞,走到田野当中。靠近杜鹃花的那一刻,突然觉得,无论这个日子有多么阴沉,雨有多么大,内心都是晴朗的。

还有一种花,与杜鹃生长在一起。稍矮一些,分布得也稀稀落落。现在开成黄色的,过一两个月,据说就会变成火红的了。它叫狼毒花。一听名字,与人类的距离,便疏远了许多。

花儿盛开的这片高原,地图上,已经属于香格里拉了。

从县城到普达措公园,得经过几条河谷。

河谷里头,一座座土墙碉房,把宁静的藏民村落,装扮得大气、简洁。房屋的前后,有白塔、经幡、栅栏和晾晒青稞的木架。

雨后的香格里拉,天气尤寒。六月的风,像严冬一样,在耳边呼啸。

一匹马,饮足了水后,甩了甩尾巴,一声嘶鸣,朝属都湖,奔驰而去了。湖的尽头,是平坦的草甸。羊群和山脉的倒影,以草甸为中轴线,折进了湖里。

几只松鼠,顺着肩膀,爬到了我的身上。衔一截饼干,一扭头,它们就窜上了树梢。

老树的根须,露出了地表。牦牛喜欢踩在上面,或倚靠着,懒洋洋地午睡。

碧达海的中心,有一座岛屿。岛不大,像一只凫水的贝壳,正陪着牦牛,打盹儿呢。

一条溪水,从海的边缘,分流而出。水里有鱼,一群群结伴地游,见生人走近,也不慌忙,仍平静地,赶往原来的方向。

一切忧愁和急促,在这湖泊和山谷间,将要被闲适冲淡了。我的步子,跨进了大自然的节奏。

三五个藏民,骑在马上,有说有笑。他们并不相识,只因分享了各自的干粮,而结成了朋友。在香格里拉,如此温暖的人情,以及人与原野的和谐,一睁开眼,就能看见。

离陶渊明的诗,越来越近了。

千佛之光

刘学刚

在仰天山脉深处行走,但见翠谷深深,古刹幽幽,秀水潺潺,林海森森。攀援而上的山路,远离了高速路立交桥的拥挤烦躁,自在自足地在山峰丛林之中深入浅出着。山的那端,几朵白云浮着一片淡远的晴空,人在接近它的时候,也渐渐丢掉了现世的负累,进入自然的禅境,灵魂在岩石的古拙与白云的恬淡之间遨游,轻盈而淡定。

文殊寺、文昌阁、望月亭,这一处处古迹的出现,在提醒着我这山的与众不同。一路走来,看见一些叶子绿在同一根树枝上;蚂蚁在忙着也许别人不屑一顾的生计;河水像古代那样流淌,用它的清澈打开一条闪光的道路。在仰天山,许多熟悉而久违的事物一一呈现着:干净的阳光,清爽的凉风,喧闹的山花,翠绿的鸟鸣。“峰壑回合,菊黄丹枫,浓淡远近。村落皆沿革。上下蔓条蒙翳,人语自爨烟中,出数武不辨篱舍”,是清朝人安致远对仰天山的摹写,直到今天,遥远的景象依然存在着,仰天山依然是一个山清水秀花红草绿的美好所在。

想象中,当年宋太祖赵匡胤登临此山,好风吹送,意欲抒发“太阳初出光赫赫,千山万山如火发”的帝王豪气,不曾想,一抬眼,内心一片愕然:眼前这山景,似曾在梦中遇见,恁的这般熟悉?赵匡胤肯定不知道许多年以后有一首歌流行成了经典:“在哪里在哪里见过你,你的笑容这样熟悉,我一时想不起。啊,在梦里,梦里梦里见过你……”可以肯定的是,他从仰天山的绝美风景里得到了神启,当即命人在这里立寺,请菩萨保佑这一片灵山秀水,也保佑他的梦境始终美好而不至于破碎。寺曰文殊寺,俗称仰天寺,是我国现存的三大文殊寺院之一。

在文殊寺,我感受到了那束千年以前投往后世的目光。回望岁月的长河,巨浪飞雪,将阳光润色成华美的珠玉。赵匡胤立寺仰天山这一举动,发生在他终结五代十国的分裂局面之后,他希望华夏大地同做一个和平大梦,希望梦境以山清水秀花红草绿的形式呈现。“这里是天空无限伸展的地方,到处充满着无暇的纯洁光芒”(川端藤森《理想之国》),在外部世界上,仰天山恰恰呼应了赵匡胤一个人的内心理想。推行“文以靖国”的他,内心对菩萨的神力坚信不疑吗?五代十国的大厦顷刻坍塌,一座山丘能横渡苍茫时空吗?我想,赵匡胤是看到了民心的力量,看到了民众对神佛的崇拜。一个生活常态是,当生活在残酷现实的倾轧下变形甚至塌陷,老百姓往往求神拜佛,祈祷香火袅袅上升,成为一条抵达上界的通途,让神佛能在第一时间捕捉到人间的苦难信息,即使不能显灵,也给人的内心世界带来温情的抚慰。所以,我们看到了这样的历史真实:即使寺庙毁于战乱,但是佛像被民间珍藏着;即使佛像被动乱粉碎了,那些残存的碎片拼接起来,依然是一个完整的神灵。这是十年浩劫也无法劫走的内心的图腾。于是,一座山和一座寺,分不清哪个更坚固,哪个更持久于天地之间,晨钟应和着鸟鸣,伴随着每一天新鲜的阳光在森林里飘荡,在山峰上闪着迷人的光芒。

从山路走进千佛洞,仿佛从明亮的白昼跌入漆黑的夜晚,从色彩斑斓的秋天进入简约疏朗的冬季。山之绚烂,洞之幽深,一阳一阴,且都抵达了生命的极点。繁复归于简单,热闹归于安静,都是修禅的至境。

千佛洞是天下第一佛洞,洞深160米,高50余米,宽30多米,四壁有铜佛像1040樽,洞口有高3米的四大天王像。这些游人皆知的常识,我却无心去多想。空静舒缓的梵乐,敲打着四壁和我的耳鼓。灯光微弱如萤,它为事物勾出大体的轮廓,也在模糊着彼此的界限。洞越走越深,心跳也加入了这梵乐的合唱。迎面是如来佛祖和文殊、普贤两位菩萨,在隔膜而温和地注视着尘世来客。他们威严肃穆,让人心生敬畏。望着他们,我忽然有了别样的感动。神佛守着空寂的山洞,像严厉的长者,保持着对晚辈的威慑,以此规范众人的行动趋于美善。像小时候过年给长辈磕头一样,我就这样跪下了,我觉得,我需要放低我的身体,成为匍匐的草木,在这寂静的洞府里。烧香拜佛,在神圣的佛祖面前许下凡俗的愿望,诸如升官发财,终究是一种世俗行为,是物欲的泛滥导致了灵魂的虚空。想起李书磊的一句话:“佛教作为东方人尤其是中国人智性探索的一种形式,已成为人类思想史上的重要脉系。”当站起身的时候,我才想起要许一个愿的:愿佛祖保佑,尘世中人都有一颗佛心吧。

站在空阔的山洞里,仰望洞顶南侧天然石隙下射的一柱天光,它更像是上天伸向佛洞的触须,将天上人间连成一片,使得深洞里佛的光芒显现着人世的温暖。遥想许多年前的八月中秋,午夜如银的月光透过天窗洗亮了石壁,但闻千佛洞内磬石阵阵,铜钹彻彻,洞箫吹吹,锦瑟声声,那是文殊寺的僧人们离开他们的木鱼和蒲团,沿着碎银遍洒的山路,来千佛洞里打坐,以击钹敲磬的方式对佛祖诉说着,诉说着对月光的感激。一夜欢娱,他们围坐在佛祖身边,内心充满愉悦,浑然不知东方之既白。这样的一场庆典,既是颂扬神佛的清明,也是歌咏大地的光亮。“仰天高挂秋月圆”,绝美的七言,里面容纳着一座浓缩的天堂,一处世外的桃源,就像宋祖的一个好梦,又像佛经里的一方净土乐土。

“一窍仰穿,天光下射”,仰天山因此得名,这是否意味着,千佛洞是仰天山的根系。当仰天山绚烂多彩的时候,它深深地沉入黑暗;当黑夜收走了所有的颜色和道路,它却灵光闪射。这应该是生命的最高境界。

不撒手

贾文华

回望白雪,依然心怡。那冬,你优雅的远眺及转身、回眸,轻盈的漫步,伴明月清风,从城市一端向市郊的星火处前行。那件粉红色的羽绒衣,像一片生长在白雪中的红帆,两条醒目的白格,昭示着二十岁的风景线,清晰而淡泊。

那会儿,我就在距离你左肩五十米远的一角,聆听你玉兰花般朗朗而忧郁的心音,携前世约定与承诺,来和一束翦翦风汇合。

谁都没有留意,在身影被霓虹斑斓了的光景,在低眉抚弄被夜风撩拔衣袂的一瞬,预感之钟,叩响一曲激情的交响。那会儿,你我正朝一个方向,转身,无意间诠释了彼此眼神中那丝相邻的乡愁。

一个白昼的结束,源于一个梦境的开始。只因,那个季节太冷,封锁了我步入你的城堡的栈桥,连平日青睐的星辰,也竭力躲进云海,只派生一片黑雾,散布在我空濛的周身。

我是何等执拗,深知子夜的寒霜,会抺杀一千束明媚,仍固执地坚信,一朵晨曦,就能点燃迟到的春阳。

熟记来路,我次次驻足于不眠的窗棂,期待你回归的足音。你的身姿,依旧我行我素般往返于旧日的氛围。只是忽略了回味,我年轻的心事垒成的厚厚诗稿,随便掀开一页,都是冷却的烈火,静候你的命名。

等待如此漫长。如果心事迟迟来不及启语,将被时间的漩涡无情吞并。于是,我准备好一万个开头,却被中途的自卑无情截留。心事,在酒精中浸泡,竟是一抺凋零的斜阳。

那些日子,太阳都是黑的,而憧憬中的粉红色,是我咬破指肚奔涌而出的血色。深知,你决意远走,我还是天真地与你相约,在那个夏雨初停的羽毛球场。

那晚,来回作秀的羽毛球弧线,仿佛你心尖抽出的叹息,又如我心底编织的疑语:“难道爱,仅仅是抛来抛去的道具,如果不剥开红樱桃的外表,怎会知道内心的腐烂与青翠?”

默默地,你还是走了,在牵我手指扶我拾球之后。西边的落日也不忍心地翕动嘴唇,想替我说出铭心的那句。可是,你飞快地转身,我看不清你眸光中是否泪雨缤纷。天微微地黑了,背影,在潮湿的大地上孤立。

从此没有了你的音讯,整理好零乱的诗稿,我箭一般驶向故里。回眸来路,银子般的月韵铺向天宇一道阶梯。我不禁自语:“想必,你已淌过银河,偶尔,会不会念及,鹊桥下,为你作诗的我?”

我把365个日子撕成纸条,在每个纸条写上你的名字,又把写你名字的纸条拆开,横竖撇捺都是你的影子。后来,我把这些影子连在一块,滤过心灵的底片,输入蕴含血浆般的笔管,一首首饱含体温的诗歌奔涌而出。尝一尝有盐的咸度,听一听有心跳的力度,吻一吻有玉兰花的香馥。

我像一个抵达悬崖边却眼晴都不眨一眨的勇士,我像一丛伸向天际却不肯拐弯的新绿。谁都不解我的果敢与执拗,经历了爱的雪崩,我用诗歌打造未来,我用奋斗抒写彩虹。

有道是“百年修得同船渡”,那是在波涛之间验证爱的深度。而我们是从一条陌路,走向一万个相知的新年,生命中的除夕夜,惟有我的思念将你的生日烛光点燃。那时,你还不知,千里之外,我的红灯笼映衬着万紫千红的礼花盛典。随着亘古的光华直到永远,点点滴滴集攒前世约定与来生宿愿。

如果期待的利箭,再也不能将时间的碎片射穿,连鸟儿的飞翔都没有了方向,连花儿的怀春都失去了寄托。而我,仍会凝成一粒种籽,想你时就凝眸微风的轮廓,以及被微风吹亮的村庄之上那片星空的辽阔。

未来那个晨曦,我设想,打马驮你到一个再也没有尘埃与阴影的远城。你将成为那里最为骄傲和清纯的公主。那儿四季如春,小桥流水婉约,点点梅雨初晴;那儿阡陌纵横,每条田垅都有看家的白鸽悠悠翔空;那儿的雨声来自天空的音响;那儿的白雪源于梦境的画坊。那儿的远山无疆,低低的山脊,融化一轮夕阳的忧伤。

若干年后,请答应为我展开皱纹,让我细品岁月在你眼角烙下的相思;若干年后,请答应为我保持风韵,让我们驾明月驭清风,满怀挚爱赶赴来生旅程。然后,相偎在那座结满月亮花的青纱帐,回眸年轻时候风花雪月的事情——看两束流星相牵划过转世的眼帘,像不像我们盟约的永不撒手的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