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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笛诗选

2012-12-18

北方作家 2012年3期
关键词:麦地老马

郁 笛

远山

这些寂寞和清冷,因了一片云彩和积雪的高远

天山,缓慢的低坡上春寒料峭

即使沟渠纵横,水溪沟连片的瓦舍上炊烟四起

那里是一些我们摇晃过的山楂树,和一些春天里

慢慢复活的记忆。南山上的云彩里堆满了积雪

去年,还有一些往事在这里存活

我说这已经足够遥远了,我们省下的这些时光

是否能够抵达,一个春天

看一场春雨在山色里迷蒙

我隔着一层窗户,在一些慵懒和倦怠里眺望

山色邈远,古老的年代里有一幅江南,被一只船撑着

谁说烟雨,远了和淡了的水墨,泼湿了乡愁

谁说雨声是这个早晨最好的怀念

我听见了楼下被搬动的声音,那是阿依奴尔

披着一身雨水在山庄里走动,她无法辜负了这一场春雨

她只属于春天,属于山色迷蒙的草原和水溪沟

还没有到来的春天里,可以忽略不计的一个早晨的雨水

夜色里的喧哗

夜深了吗?这漆黑如同寂静般明亮

我听得见你们在远处的喧哗,轻微的风声

煽动着这深山里,若有若无的犬吠

村庄被压低了,还是被一场梦驮向了远方

寂寞中的夜行人,他望不见灯火,和黎明的方向

他循着这夜色里的喧哗,和小声的争吵

一只酒瓶子被绊倒的声音,碎成一地的玻璃上

山庄倾斜的铁门,被吱吱呀呀地推开了

在收割后的麦地上遇见一匹老马

麦地上还有一些去年的挽留,另一个秋天的霜

大雪遮掩的一面山坡,一匹马,做了这个黄昏的孤客

一匹老马,困守着一片收割后的麦地,在春天里

已经没有了收割,或者残余的麦香,那个晚风飘动的季节呀

现在只剩下了一枚夕阳,老马垂首在一片麦地上张望

衰老,或者晚景里的凄凉,一匹老马脚步迟缓

黄昏成为山野里的另一场收割,四野空阔

风声吹动它纷乱的鬃毛,一匹老马只剩下了怅望

麦地上散落的蹄印里没有了远方,甚至没有一根缰绳

老马放弃了奔跑,一片收割后的麦地,是它最后的羁绊

我不知道一匹马,这一生用掉了多少时间

才得以抵达,这一片黄昏里的山野,和麦地上的奢华

那么整个春天呢?水溪沟踉踉跄跄的春天

被一匹黄昏里的老马,驮着走了好大一截子路

春天,请允许我向你的深处眺望

即使在一场记忆的大雪里深埋,我也知道

那些春天,被我青涩的岁月一晃而过

我已经转身走了。一个人,留下了世界的孤单

这么多年,我的回望里,没有一次不被泪水充满

这是我多年以来,遗忘,或者存放在别处的庙尔沟

多么单薄的记忆,深埋在一场经年的大

、雪之中

我的风,还是无法回望的岁月,紧挨着一条深锁的峡谷

莽苍苍的森林,永不枯竭的溪流,还有蜿蜒的春天

那些列阵以待的兵士们的春天,在一些旧照片上发黄了吗

三十年太短,还是太长?你,你们的春天啊

被那些轰隆隆的炮车,拖着跑了,沿着弯曲的山路

它们驶向了乌鲁木齐,还是昌吉州的林荫小道

过境公路上匆匆的车影,无法为你们,指给一个回家的方向

我默默数过的这些山头上,白云飘散,宛若河水流淌

庙尔沟,一九八三年春天的烟色里,覆着一层薄薄的积雪

那些散漫、破碎,就要被一场彻夜的大风吹翻的屋顶上

军号嘹亮在每一条山谷里,犹如我们在午夜里的哭泣

蜡烛、火墙、水桶、脸盆、牙刷,一张旧报纸上沉睡的故乡

春天啊,你在一条河谷里醒来的太早,又到来的太迟

还有哪一个季节,让我如此深怀着忧伤,向你的深处眺望

踏访一座废弃的营房

整整一座山谷,遍布着荒丛中的,一片片废墟

三两只蝴蝶,婉转于草棵和一堵倾斜的砖墙之间

草长莺飞,这些破碎的瓦砾上,旧时光的翩迁

铁血飞花,那么整齐的列队,已然消散

一只老牛卧在炊事班的草堆里,眼睛里冒着血丝

我试图向它表达一些不安或者迟来的问候

老牛的安卧之处,也曾经是我睡过的大通铺

牛眼里冒着火一样的愤怒,我只能表达了自己的歉意

我是一个多么幸运的人呀,那么多人远走他乡

多少年了,淹没在尘世的风雨和飘摇之中,杳无音讯

废墟上的连部、电台,还有一排长乌格林鸟语一样的

湖北话,在这一刻,复活了沉睡已久的骆驼桥和小渠子

种羊场

一条河,隔开了种羊场和林场的去路木桥上的羊道,飘散着羊毛和羊粪的

味道

那一年积雪没过了膝盖,我往返六十里去师部取信

一群狗的叫声挡住了去路,我肩上背着挎包,手里攥着石头

种羊场连片的屋顶上,飘着奶味浓浓的炊烟,草垛

高高地隆起在干打垒的矮墙上面,

是饥饿驱散了我的恐惧,还是恐惧中,我忘记了饥饿

我害怕手里的石头扔出去,那群牧羊犬又扑将上来

小 黑

小黑是一只狗,住在河对面的老乡家里

却每天都要从一根独木桥上,爬过来

偷食我们连队的剩饭,它身手敏捷,来去无踪

那时我们的连队来山里施工,住在一棵大树下面

终于有一天小黑钻进了我们的圈套

我们用一根绳子牵着,去找小黑的主人

那个脸庞黝黑,却有着洁白牙齿的姑娘

只是这样微笑着,一言不发

后来我们忘记了那一只来去无踪的狗

记住了那个脸庞黝黑的姑娘,和她洁白的牙齿

麦 草

早春的尘土,覆满了一条阳光的乡路

从县城去往加依村的路上,胡杨树的枝条

正慢慢地醒来

风当然知道,什么时候应该是暖和的

春天,在天山以南广大的土地上,如此缓慢

像风光一样飘散的土地,只剩下了沉默

让我们珍惜一些阳光吧,这缓慢的天空下

真实的泥土,遍布着麦草烧红的砖块

建设者的挥汗在白日里,朝向另一半的黑暗

运麦草的马车,行驶在一条风干的路上

南疆温润、潮湿的地平线上,装不下一个春天

就要到来的干渴,和风沙的肆虐

渭干河畔寻柘厥关旧址

这是我在南疆做过的一个梦,多么古老的荒原上

一条河流的名字,湮灭在古国的烽烟和沉沉大梦之中

焦土上粘连着曾经破碎的山河,一袭旧梦

大唐东土,灞桥柳烟,执手相望,或许春风拂面

今晚,我们踏着故土的月光,遥望碎叶城头

岁寒犹念,长旅霜迹,应有归去时

黄昏,有如我们目睹过的先人的废墟,这些城

遗落在汉代还是唐朝的关隘里,一千年不曾苏醒了

桑 木

桑木枯死了,或者被砍伐。此刻的午后

桑木们正躺在屋檐下边,等着闲来无事的风

把它最后的血,吹干

桑木被锯开,袒露着黄连的气色和滋味

接下来,那敦实的黄和绵软的桑,被一点点掏空

它们被附上琴弦,成为歌唱者的一部分

一棵树的沃野上,风声摇动

被掏空的桑木却被注入了饱满的音质

此时,谁还愿意想到一棵桑树被挖掘的苦难

落日下的麻扎

黄昏驱赶不走白杨树上的乌鸦,春天也一样

这些聚集,仿佛就是为了这落日下的一幕

而我看见了羯羊的头颅,陈旧的羊角上

鲜血流淌的痕迹依稀可见,它们悬挂在树梢上

夕阳或者可以镀亮一只羯羊的前生

而尘土下的阴霾,怎样可以找到被赎回的今世

雅山隧道

这里是零点五十八分的深夜,雅山隧道像一声呼啸

携带着寒冷中的困倦,穿城而过

我的眼睛里,满是这个夜晚漆黑的雪

舍弃了一个夜晚的旅行,我需要穿越,这灯光里的迷途

是呀,穿越了隧道,是乌鲁木齐的万家灯火

那么多,我们在路上无法带走的雪,留在了漫长的旷野

一些树木成就着僵死的荒原,怎样的寒冷

使我在漫长的旅途上无处躲藏--

我看见了荒原上的一间小屋,她依傍的湖水上

三两只水鸟,在梦境里滑翔

而冰层上的芦苇呀,风摇不动

我凝视着荒原上的这一间小屋,在绝望中逃离

雅玛里克山像一张虚妄的脸庞,还有我能够记住的一些春天

这一条隧道,在深处潜行。

多么遥远的轰鸣,有过一刻钟的喑哑

我还不是一个孤独的旅行者,行囊里装不下这个季节的漂泊

站在这个春天的午后

去年,或者更遥远的一个午后,我们在沿途的风沙中

踏勘过的一片草地,怎样的枯黄,褫夺了她的春天

雅玛里克山道上迂回低缓,全是无语的奢华

一袭黄色的风衣上,卷了旧日的尘沙,在山顶上飞

而春天,慢慢扩散的阴影里,万物生长

突然回到的这个下午,我怀有无以言说的悲伤

拾级而上

那些树木脱离了焦黄的山土,正在成为风景的一部分

漫山遍野,弱小的树冠托举着贫瘠的山梁

总是这山望着那山,盘山公路上徒步的人群

好像背负了一生的艰难,听任脚步的急缓

朝向虚无的方向进发。山风摇荡着你的身影

哪里?才是你独自一人,终极的方向

望一眼春天的山野里,似曾相识的荒凉

我们透支了的,时光里的晴朗,正艰难地喘息着

妖魔祭

一如我多年的遥望,妖魔山上的这一柱悬挂

记忆般深刻着,被流传的往事

从妖魔到雅玛里克,只有一座山的距离

荒僻的山崖上,散居的迁徙者们,筑棚为家

孩子们沿着山坡踢一场足球,风沙迷眼那些春天

一阵风,他们就追上了山下的垃圾场

没有人愿意告诉你这个春天里,异域般的童年

在泥土里埋藏着的,又一场沙暴

是呀,你看见了那个夜晚的火焰

你曾经熟悉的那一张脸庞上,恶魔的吼叫

惨烈的火,烧着了一座焦灼的城市

那些泥沙一样顺流而下的火,不明真相的屠杀者

沙哑的,混乱的,被席卷着的,风暴

他们交出了这个世界的狰狞,无辜着的血流

蚂蚁们搬家,四散的凶徒遁入夜晚的山峦

被抵偿的灵魂,只剩下了,面向地狱的祈祷

为妖魔祭,那么多遗失的眼神,弥散的乡路

无法复制的黄昏里,风低头哀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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