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开鄂尔多斯
2012-12-10安宁
文 _ 安宁
可作景点的高楼大厦
我承认我是怀着猎奇的心理踏进鄂尔多斯的,而这座伫立在半荒漠化草原上的城市,也的确给了我有别于其他地方的惊讶与感慨。有亲戚在鄂尔多斯的同事告诉我说,10年前她的亲戚住在特别破旧的“窑洞”里,到首府呼和浩特,见到什么都新鲜好奇。而现在,他们家人人都开着宝马,每个人都有几套房子。我的开丰田的“90后”学生,也承认自己在少年的时候,放过牛,种过地,做过粗活,吃过许多同龄人没有吃过的苦。这些道听途说来的印象,在我看到鄂尔多斯的第一眼起,便如附了魂魄般,有了呼吸,生了血肉,不再是通过网络、报纸或者别人之口搭建起来的空中楼阁。
因为薪水不高,绝大部分出租车和公交车司机都来自外地。而外地人看本地人,因为醋意,便带上了一种排斥。他们给我讲了很多关于鄂尔多斯人的段子:有说花300万买一辆路虎的老头,因不知道车是自动挡的,花一天时间也未找到离合器,气愤之下,投诉4S店,说人家的车是假冒伪劣产品;有说鄂尔多斯本地人天性懒惰,所以才做房地产或者高利贷等投机且无须费力的生意;也有抱怨说这是个最不适宜外地人生活的城市,因为物价昂贵,房租过高,租一间14平方米的廉价房,月租都要千元,而且人人都有车开,出租车的生意也很难做。
不过与司机的抱怨相比,车窗外的世界显然更能吸引我的注意。在媒体都高声呼吁“如何拯救鄂尔多斯”的时候,那一座座可以与纽约相比的霸气楼盘,以横扫一切的气势征服了我。它们皆有像内蒙古一家叫“蒙霸”的服装品牌一样豪迈的名字。事实上,在这座没有多少旅游景点的城市,如果外人抵达这里,那些几乎不会重复的高楼大厦,倒是真可以作为“景点”细细欣赏。金钱像一块吸铁石,将国际化的名牌、明星、车展、比赛,都牢牢聚集到了这座城市。而当我乘坐一个多小时的大巴,抵达人烟稀少的“鬼城”康巴什新区的时候,那两座矗立在遥远天边的高楼,甚至让我出现那是天堂之门的幻觉。它们完全不打算遮掩的霸道、豪迈与高傲,给予我的除了“震撼”,没有别的什么词语能够描述。
反差巨大的棚户区
只是,这些华丽的外衣,并不能完全遮盖住10年前这座城市曾有的贫穷与窘迫。就像我穿过气势宏大的火车站广场,抵达破旧狭小的候车大厅的时候,才发现,那些外表的光华原来只是装饰。候车室里挤满了民工,他们带着大包小包,打算离开这个已经完全饱和、无须再建高楼的城市。门外一排年岁长久的柳树掩映着一列停驻的火车,和三两个指挥的人员。这是一个县城规模的火车站,是被高速发展的城市暂时遗忘的角落。
而同时被忘记的,还有所剩不多的棚户区。它们被圈在拔地而起的高楼方阵中,除了像我这样“别有用心”的游客,很少有人注意到,在某座“国际大厦”的后面竟然是低矮的破旧平房。它们像北京的胡同一样有着细细长长的小道,小孩子在门口踢毽子,相互串门,老人们倚在墙根儿晒太阳,男人们在街角打扑克,花朵越过矮墙,将芳香送给街角的邻居。这里混居着租住房子的外地小本生意人和作为房东等着拿拆迁款的本地人。而门口停着的车,则因此被截然不同地划分为两类:一类是写满了广告和手机号码的小面包车;一类则是因开不进窄小的家门,而只能停在门口斜坡上的宝马、丰田。这大约是中国反差最大的棚户区,明明住着破旧的房子,却有让人艳羡的宝马。当然,在鄂尔多斯,宝马实在是像出租车一样普遍,不值得本地人羡慕。而那宝马,也自觉身价普通似的,所以没有车库,因为干燥的沙尘天气,时常地蒙着一层灰尘,甚至有那么一辆,因门口的地势太高,斜斜地放着,眼看就要翻过来了,却并没有一个人心疼地将那车重新安放一下。
棚户区的很多房子上都写着“拆”字,以这个城市的效率,它们或许不久就会消失在人们的视野之中。但即便如此,不得不赞叹的是,路灯、公厕、指示牌、温馨提示等公共设施,却并没有因此而遗漏掉。这是一座很少见到四处乱摆摊的城市,也是一座即便是促狭的棚户区也干净清洁的城市。从每一个细节都能够看到环卫部门和治安部门的努力与负责。即便是只盛得下一两张桌子的凉粉店里,也贴着小区片警大红的照片。那照片上的表情颇像明星,时尚并闪烁着光芒,且无一例外,都是亲切地笑着,让我看了有些恍惚。我吃完一碗凉粉,在山西籍店主对本地治安极好的赞叹声中,走进夜色里。小巷中的路灯很亮,车驶过来,行人会有礼貌地避让,敞开的门中会看到一两只黄狗,安静又无所事事地卧着。这是外人很难窥到的鄂尔多斯的夜晚,与灯红酒绿无关,与娱乐会所无关,与财大气粗无关,它停留在10年以前的小镇生活,却又享受着这座城市因经济高速发展而带来的文明。
保守的生活
我在必胜客喝了一下午的咖啡,看了一下午本地人喝茶聊天的闲散生活,并通过自己的眼睛,相信他们的幸福指数并不低于任何一座城市,甚至,因为它还未曾从10年前的传统生活中完全地脱离,并未真正融入高楼大厦里的现代文明,所以,他们在一夜暴富的晕眩后,在丰富的物质享受过后,依然过着相对保守的一日三餐的生活。晚上7点半刚到就停运的公交,还有11点钟已经人烟稀少的马路,大约就是鄂尔多斯人趋于保守生活的最好明证。
据说,鄂尔多斯有一个家庭可以组成一支乐队的良好的音乐传统。每次上课之前,总会看到我那来自鄂尔多斯的学生,将脑袋努力地探出教室小小的窗户,放声地歌唱:有时是奔放的嘻哈摇滚;有时又会像狼吼虎啸一样呼麦。一起吃饭,来自鄂尔多斯的朋友,每次都会唱到尽兴、喝到酒醉才肯结束饭局。所以我始终相信,不管在任何一座城市、任何一个国度,都有着金钱永远无法改变的强大的过去,及其宽广的内心。
回程的大巴即将驶离鄂尔多斯的时候,有一个黑脸的年轻交警上来检查。他用一种审讯一样的严厉与尖锐,检查着每一个外地的乘客,不仅需要出示证件与往返的车票,还要审问来此地的原因、停留的时间、相陪的伙伴,甚至还用有关煤炭的专业术语,来确信某个买煤的男人没有撒谎。许多人因为他犀利的审问心里有些不适,而我,想起本地朋友所说的5年未曾出现过入室盗窃案件的良好治安,宽容地笑笑,在交警未开口以前,便及时地呈上我所有的证件。尽管,其实我同样不太喜欢那个交警对外地人微微排斥的表情。
“微笑是鄂尔多斯的名片”,我想起这个城市随处可见的一句标语。当我心怀猎奇心理,打开被媒体重重歪曲的这个城市的时候,我想,我还是看到了这句标语背后的真诚。
IC供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