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虫子
2012-12-02连岳
今日文摘 2012年14期
南方没有冬天,因此苛刻的反对者会说,南方因此也没有春天。
一座南方的小岛,适合上面的评论,它没有冬春的界限。它的植物没有安装闹钟,在立春那天,忽然跳出叶芽,惊蛰对虫子来说,更没什么特殊的含义。
它面目模糊,可左可右,亦可亦不可,“悲欣交集”。最后四个字是弘一法师的绝笔,他在这座小岛住过,不知他看见了什么,见到了佛,还是见到了魔?看花不是花,或看花就是花?
我从北方来到这个岛屿,像一切旅行者一样,试图在这个面目模糊的地方,发现一些清晰的影像。弘一当年修行的房子藏在围墙后面,刷成新黄,像穿了新的僧袍。他面目不清,是离不开这座小岛的。
我是闲人,衣食无忧,到处游逛,有人说这是快乐的生活。不过我面目模糊地到过面目模糊的各地,我始终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我应该能和地上的影子互换,它可以代替我行走。
来到这个小岛之前,我已经恍惚了,不知道路上这个行人,到底是我呢,还是我的影子?
留言说,在这个岛上,只要你耐心,你终于会在模糊下面看到一些清晰。
我在雨水那天来到。我不知为什么像个古代的农夫一样,爱用节气记录时间。
雨水应该有雨水的,那天却很晴朗,所以我五内俱焚。我本不应为节气负责的,性格也没那么戏剧化,不过我的身体却觉得雨水就是要有雨水,没有湿润就会抗议。
我住了很久,快到清明了。熟悉了小岛的每一条小巷,甚至跟踪过一个长得很像我的人,以为那就是所谓的清晰。我在大雾升起之时仍然不会迷路,不过我确定仍然没有找到我需要的东西。还好大雾让我觉得舒服,每根汗毛上立着一颗水珠,这让我有春天的感觉。
前面走着的两个小孩,可能刚上小学,白嫩粉红,就像两只虫子。他们停在一株树前面,这株树在南方仍然敬业,它长出了满枝的新叶。
“这叶子能吃吗?”一小孩问另一小孩。另一小孩说:“不知道。”
“能吃!”新叶上的一只虫子答道,为了证明,它咬了一口叶子。它已经太肥了,一圈圈的肉,可以代言米其林轮胎了。
“可你只是一只虫子!”两个小孩显然非常鄙视它的意见。他们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没胆尝一尝新叶。
在那只虫子的注视下,我咬了一口叶子,果然可以吃,酸酸甜甜,像桑葚。
我喜欢一只虫子的指引。也许,这就是我在小岛上找到的答案吧?
我于是对那两个孩子说:“这叶子确实能吃!”两个小孩鄙视地看着我说:“可你也只是一只虫子!”。
(魏文华荐自《城市画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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