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漫过鄂尔多斯(外二组)
2012-12-02牛放
牛 放
牛放,本名贾志刚,1963年5月出生于四川平武县。获第十届巴金文学奖、首届中国西部散文奖、飞天奖创作奖等。文学作品入编《中国诗歌白皮书》《2011年中国诗歌排行榜》《星星诗刊50年作品选》《四川文学30年作品选》《中国西部散文精选》等多种选本。著有诗文集《展读高原》《落叶成土》等4部。主编或与人合编多部文学作品选本。书法作品被白鹿书院、巴金纪念馆等诸多博物馆、寺院禅林勒石或收藏,或被作为礼品赠送联合国官员、国际友人、港澳台同胞等。现为《四川文学》副主编、中国西部散文学会副主席、四川省作家书画研究院副院长。
萨拉乌苏
黄河拦不住从黄土高原疯长而来的小麦,那些顺着风的流向涉河而来的马蹄,在河套里肆意啃噬葳蕤的青草,让脊背能够承载一个帝国的重量。可是,鞍鞯上大秦帝国的将士,月光呆呆地照耀遥远的乡情,回家的思念便在黄河岸边弥漫成广阔的草原。
萨拉乌苏,其实在时间的前面,鄂尔多斯人早就在这里筑起了村庄。杨四沟湾、清水沟湾、滴哨沟湾,萨拉乌苏河沿岸,到处都飘散着袅袅炊烟。在时间的后面,郝连勃勃举着大夏的旗幡,站在统万城楼头,窥视中原帝国皇宫里的锦衣玉食和宫娥彩女,令自己欲火中烧。成吉思汗则高举苏鲁锭,率领蒙古铁骑,席卷世界,用咆哮的马蹄绘制了蒙元帝国的世界版图。
毛乌素沙漠以二万五千平方公里的干涸,在荒原深处期待过路的云团降一场暴雨,或者像江南春天那样羞羞答答的细雨也行,至少可以打湿一些干燥的阳光。可是,没有一朵云能够穿越沙沟峡谷,没有一滴水愿意捂住沙漠的潮湿,草总在沙漠之外一茬一茬地生长。
文化都疲惫了,昔日的追求被时间的尘土覆盖,废墟则毫无顾忌地袒露着凄凉。唯有青草守着自己的土地,任劳任怨地活着。
七星湖问水
以北斗七星的排列,是暗示方向,还是坠落的星光残骸?在浩瀚的库布其沙漠腹地,你就这样放肆地泛着清澈的浪波。
宽阔的水域,天鹅领着水鸟,清洗飞行的疲劳,每一片羽毛都是如此洁白,如此纤尘不染。你的眼睛漫过的原野可是库布其呀,要举动多少次翅膀才能穿越如此巨大的沙漠。那些干燥的沙粒,已经有多少个世纪不曾见过水了,甚至不知道水是何物?他们多么需要水啊!可是他们连心也一起干瘪了。
水可以离库布其远点儿,再远点儿,然而水却是如此的临近,不是近在咫尺,而是近得就在库布其的心里。
库布其,你不喜欢绿色吗?你为什么要让青青的水草从湖底的沙地长成凌空的苇子?你为什么要让湖边的树木知道四季的变化?库布其,你喜欢干旱吗?你为什么要怀揣一湖清泉?你为什么要让天边的水鸟飞越茫茫瀚海破空而来?
水有多远,绿色就有多远,水有多近,绿色就有多近。
七星湖,灌溉库布其,你有过这个心愿吗?
拜谒成吉思汗陵
累了,太累了,一生征战的蒙古大汗,十万铁骑追风的马蹄,停下吧,鄂尔多斯是您歇脚的宫殿。卸下战马的雕鞍,吹熄最后的灯盏,伊金霍洛何其荣幸,甘德利草原成为一代天骄长眠的龙床。
九员虎将虎视眈眈,九面大旗大漠狼烟,马蹄上风儿纷纷避让,鹰背上背着红日朝阳,弯刀划出明月弧线,苏鲁锭捅开九重青天。啊,时间的正面书写着征服,时间的背面刻写的都是蒙古英雄的篇章。
睡吧,睡吧,我们宁愿让征战的马蹄停在空中,永远不要踏下那一双铁蹄;我们宁愿让英雄的故事没有结尾,永远给后世留下猜想。睡吧,睡吧,天空已经布满星星,月亮已经退入云层,疾风已经在草尖酣睡,潭水已经凝结成寒冰,天地都已经拉上了幕布,就让鄂尔多斯成为您的寝宫吧,这里是您心仪已久的天堂。
祭祀的礼仪细腻而庄严,这是一个英雄民族最深情的怀念。君不见,守陵的达尔扈特人已经在鄂尔多斯,在伊金霍洛,在甘德利草原,在您—成吉思汗陵寝的旁边,已经整整守护了八百年。这是一个民族守护着忠诚,也是一个民族守护着诺言!
煤 海
你看见过鄂尔多斯的浪花吗?
这里埋藏着黑色的海啸,一朵黑色的浪花,就能腾起万丈烈焰!
一万亿吨呀!你见过如此巨大的黑海吗?最深处深入地底一千五百米,即使太平洋海沟也望尘莫及。辽阔的草原,广袤的沙漠,还有峡谷、湿地,十分之七的地下都涌动着黑色的海潮。这是怎样的海洋啊?随便一阵风吹过海面,都会令天空着火!
然而,黑色的海凝结成黑色的冰,在鄂尔多斯地下躺成黑色的睡眠。于是,鄂尔多斯活得十分从容,既没有海啸,也没有烈火,鄂尔多斯成了种田的人。他们把海以东西南北分割成田,准格尔煤田,桌子山煤田,东胜煤田,乌兰格尔煤田。田里不种水稻,却用矿灯在黑色里播种。
鄂尔多斯,黑色的海市蜃楼!
九寨听水(组章)
聆听水的心跳
洁白的雪花在冰川中苏醒之后,蝶化为水从雪山之巅带着阳光的笑容顺着沟谷一直向下流淌,叮叮咚咚,清清澈澈。一些水流自冬天的背后透过树木的叶脉和根须,从心灵的坡地汩汩流过,深入花草与粮食的骨髓。一路流淌的清泉,宁静时叫做海子,站立时唤作瀑布。
九寨沟的水只在九寨沟流淌,穿过九寨沟之后就流成了白水江,水流要带走九寨沟的品质仿佛是一种妄想。
九寨的水有心,九寨水的心思在低处。我们似乎明白了没有尘垢的心才可以欣赏九寨沟的水,以心为目才能望见九寨水的心这个道理。
透明清澈,流向低处是水的高度;纯净幽蓝,宁静无争是水的深度。
在九寨沟,很显然,低处是水的方向。
冬日·诺日朗瀑布
这是一条站立的河流,晶莹剔透无疑是你的宣言。
然而,你竟然在冬日的阳光下失语。洪流的奔涌之势,怎么可以在寒冷里一言不发?
夏日的咆哮哪里去了?秋天的怒吼哪里去了?诺日朗,你还是水吗?我不会赞美你的忍耐力,即使是空前绝后的创意,即使是一发千钧的定格,我也绝不会赞美!
也许我误解了你,误解了你离开严冬时的势如破竹,误解了你迎春而来的一泻千里。而那时,我并没有洞悉你的骨气。
随着寒冬的凝重,你益发地沉默,沉默得如同一堆雕塑的石头,然而你的意志却分明愈加坚硬,你在悬崖绝壁上的站立分明临危无惧,你纯净无瑕的追求分明绝不随波逐流。
诺日朗!诺日朗!九寨沟的冰瀑!
在诺日朗,谁会相信柔弱的流水面对隆冬酷寒,也能生出铮铮铁骨,也能因此顶天立地!
长海凝冰
大山的裂口,鸟语抚慰疼痛。
南坪小调在长海沿岸恣意盛开,那些琵琶弹奏的音符与鸟羽一起飞舞成风,把长海漾起一层一层浪花,不舍昼夜地在山谷里流行。白马人头饰上的雉鸡尾羽,在琵琶的音符里成为火焰,藏族锅庄在这些火焰里学着浪花的步伐,手牵着手从时间里踏歌而来。
而水在雪山洗礼之后,粮食一茬一茬地在寨子四周蓬勃生长。
我拽着寒风而来,在老人柏下仰望。长海累了,厚厚的冰层覆盖了全部的疲劳,峡谷里只有风的呼吸。
写于2012年元月20日
注:2012年冬,“九寨沟国际冰瀑节”和“‘蓝冰——暖阳’九寨沟国际散文诗笔会”在九寨沟举行,此时的九寨沟已是冰天雪地。
金川,走进镜头的民谣
放牧金秋
看牛的牧女,坐在高处。
坐在高处是一种追求,因此许多事物就低下去了,成为了看得见的风景。
明亮的树叶遮蔽着村庄的表情,秋色却被炊烟牵进季节,顺着河谷像水一样流淌。
牛,悠然地走过草坡,蹄痕深深地埋入草丛,咀嚼的声音穿透憧憬的田野。
这正是牧人此刻的心情。
秋风吹过河谷
瑶池丢失的风景遗落在这里,山的流脉任阳光剪裁。
河水沉入谷底,流进村庄的历史,层层浪花拍打着山歌,日子在岸边一天比一天成熟。
大地的线条如此流畅,嶙峋或者绚丽,阳光的手,每一笔挥舞都令人瞠目结舌。
是谁的手打开了这扇天门,让阳光透进来,我们翻晒的心情根本不会霉变。
乾隆御碑亭
胡乱生长的梨树,顺着山坡遮挡了大清皇帝的威仪。
一条路穿过树缝,强令视线歪歪扭扭,通向御碑的路,每一级台阶都很艰辛。
园内圣旨高悬,园外道路崎岖。
古往今来,多少人的梦想被关在门外?唯有满坡野生的梨树,花开了一载又一载。
宁 静
声音都睡着了,岸边的绿叶复印了残留的阳光,挡住了风的眼睛。
青山的心里,湖将斜卧的峰峦淹入水底,容颜竟如此清晰。
我想,不洁的心绝不敢面对这泓清澈的湖泊。
村庄依山临水
河水沿着山脚招摇而过,或清或浊,都是流给村里人的。
村庄有些含蓄,隐在大山深处,白云躲在山的背后。房前屋后的树木恣意生长,在季节里红得很张扬。村庄却因此生动起来。
而山矗立着,默默无言。
兴奋的秋色
一条河能够拦住色彩的蔓延吗?
桥,连接了岸,村庄便远离了孤独。
水固执地绿着,看不出对季节的热情。
然而,红红黄黄的色彩,在田边地头已经迫不及待,它们从秋的内心蜂拥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