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物寓意寓情(四章)
2012-11-24卢建端
卢建端
崖顶一棵呼啸的松树
站在气流呼呼、凉意飕飕的山腰,需要以一种仰视上苍的目光,才能看见高崖之巅,一棵古干遒枝,葱茏茂盛,咬定青天不放松的松树。
呵,一棵松树居于斗色争妍、竞相吐香的花草;叶繁枝茂、竞相吐绿的树木之上,究竟是极其少有的幸运,还是极其少见的不幸?
其实,崖顶上的松树并非不同流俗,纯洁无瑕的品质;并非自命不凡、超然物外的清高;并非耸然屹立、傲视万象的秉性。而是有难言忧伤的隐情,悲痛的隐衷。
绿意盎然的山坡沟谷,花草以一丛丛的葱郁、一簇簇的嫣红而炫耀;树木以一株株的挺拔、一蓬蓬的翠绿而炫耀。然而,却因为生长繁殖在山势凹凸之处,没有超凡脱俗的高度,所以仰望松树——宛若风骨神韵独潇洒,酷似豪气凛然冲霄汉的雄姿,不由黯然失色,光彩全无。
呵,花草树木会以艳羡或妒忌的目光,会以赞赏或诋毁的言辞,怎样地看待,怎样地议论——崖顶上一棵高大峻拔的松树?
崖顶上盘根似卧龙的松树,当被定位在神斧劈削千仞岩壁,岂止是伤心无助的孤独,顾影自怜的寂寞,而且深入骨骼地感受到身处险象迭生、岌岌可危的死境!
当雷电像弯曲的金色蛇形一样骤闪,当疾风像疯狂的狮子一样咆哮,当暴雨像天塌下来一样铺天盖地倾泻,松树就猛烈地摇晃,并发出凄惨而尖锐地呼啸……
崖顶下萌生和勃发的万物,却无一物可以感知,此时松树的灰心丧志,以及痛不欲生的绝望!
呵,也许松树不知自己从狭小石缝间坚韧生长,根深百尺,直插天际,是苍天有意造弄的生灵之一劫。因此,忍不住一声嚎天喊地:是谁?是谁把我降生在兀立的峭壁之巅?!
黄土高坡几丛枯萎的野草
伫立于巍然的黄土高坡,眺望连绵不断,高耸而稳固的群峰——在温馨恬静的阳光下,显得鲜亮而不失稳重的金黄。
呵,即使睁大双眼寻寻觅觅,也见不到一株叶子变软,出现淡黄色枯斑的树木,更不消说见到几丛还挺着一丝精神,有着几缕绿意的野草。仿佛天也黄,地也黄——浅黄、暗黄、深黄,整个寰宇笼罩在铺陈的黄色之中,流动的空气无不弥漫着黄色的尘埃……
蓦然发现不远处一座厚重黄土的高坡,有十几抹衰败、萎缩,些微透出点浅灰色,或暗褐色的野草。呵,风沙漫漫的黄土高坡,竟然也有野草的生命存在——于旋风中悲恸欲绝,于空旷中哀愁欲绝!
这些丁丁角角、零零散散的野草,是否已经衰竭而死,是否只是做一些凄凉惨淡的点缀,是否只是让人有一个惊奇与感叹的发现,有一个浓厚与淡薄的冥想……
沟壑纵横的黄土高坡,演绎着百年岁月沧桑。
呵,黄土高坡犹如金子般光泽耀眼的烁亮,蕴涵着一种朴实浑厚的内在美,展示着一种雄浑粗犷的苍凉美,呈现着一种沉雄豪迈的壮丽美。
黄土高坡坚守着纯粹的黄色,不屑于萧索、清冷、死寂的一些野草,在风中凄楚地摇曳,甚至不屑于野草的生命轮回,滋长着暗绿、深绿、嫩绿的几许生气!
一颗水珠融入幽深的湖泊
一挂气势如虹的飞瀑,从兀立的危峰之上,从嶙峋的岩壁,郁茂的草木之间激溅飘逸,其声响涛声轰鸣,其色彩亮丽莹洁。
呵,激起层层大浪,荡开重重雾霭——一颗玲珑剔透的小水珠,以为就这样欢畅地颤动,轻盈地跳跃,悠悠然然地坠落,然后,在山涧沟谷之间轻柔地流动,直到生命最后的微弱一息。
当瀑布从刀劈一样,断崖绝壁的一个缺口处,飞云溅雪、滚珠喷玉地倾泻之时,一颗玲珑剔透的水珠,万没想到巨岩交错,怪石嶙峋之下,嵌着一洼像撒了碎金、碎银,光彩潋滟的湖泊;万没想到“嘀嗒”一声落下,就融入湖泊澹澹的水波,灵魂一点点飞散,生命一点点消失。
这就是对命运无法解释的解释——颇带神秘色彩的宿命!
于是,一颗玲珑剔透的水珠,化作了一个富有灵性的小精灵。扇动着美丽的小翅膀,在雷声轰鸣,山回谷应的瀑布旁回旋飞翔,是在快乐地溢想,曾有过的激情的汹涌澎湃,梦想的瑰丽绚烂……
但是,虽然小巧灵活,却是隐形的小精灵,只是存在与不存在于崔嵬险峻、喧哗飞腾的山水之间。
而一颗玲珑剔透的水珠呢?早已在静水幽深的湖底,归于无声无息的静寂。
只有一朵小花的芳香绽放
雾气弥漫,阴雨连绵,大地水淋淋湿漉漉。每天挽裤脚就潮,跋涉在那条窄窄小小的,烂的不能再烂的泥土路,一步一个深深的脚窝,迈得艰涩而沉重,走得缓慢而执著。
如此日复一日,周而复始的重复。生命的美丽瓣瓣凋零,生命的希望瓣瓣失落。足下依然是坎坷的泥泞,泥泞的坎坷。
呵,好像一生只有一个雨季——索命的雨季。
突然戛然止步,突然愕然瞠目,突然怡然自喜。只见脚跟、脚掌和五趾明晰的一个深窝,一朵素淡优雅的雏菊白色小花,虽孤独却不寂寞地绽放——绽放于心的洁净美丽!绽放于心的芬芳馥郁!弯腰蹲身地饱览着摇曳生姿的小花,不知不觉间,一缕诗意的心魂,融入翘起的娇小玲珑的花蕊,舒展的光滑细嫩的花瓣。呵,一朵清新脱俗的小花,是一种乌托邦式的梦幻世界。
此时,飘洒着潮湿气息的灰色天空,乌云随风缓慢地移动。呵,此时,从来不敢奢望有晴,却也无如丝的濛濛细雨。
虽然身心俱疲,心力交瘁,却拒绝甜蜜的死亡的诱惑,不曾因无法承受的劳困,而想到在某个陷于绝境的时刻,呼吸将终止,躯体将倒下,孤单单躺在湿土软泥之上。
更何况在留下的深深的一个脚窝,一朵小花的芳香绽放,一朵小花芳香着清湛的思绪,芳香着纯洁的心扉。
然而,好似一个遥遥无期的雨季——索命的雨季。
于是,不由因担心而焦虑,因忧愁而悲伤。只要一阵电闪雷鸣,一场暴雨倾泄,洪水到处泛滥,淹没大地。小花零落已成泥,却无香如故。只有在记忆之中,才有小花绽放时极致的声音,小花巧笑时极致的容颜。
然而,记忆随着时间的消磨,慢慢变淡。小花在记忆之中,渐渐地朦胧,渐渐地消散,最后在记忆之外隐没。
那时,既没有欲哭无泪的痛苦,也没有绝地逢生的希望。一朵曾是脱离肉体的灵魂的小花,怎能温馨情感,慰藉心灵?又如何去面对飘摇的风雨,面对烂泥复烂泥,脚窝接脚窝的路途。
呵,在踩下的一个深深的脚窝,一朵小花默默而开,默默而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