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游记(十二选八)
2012-11-24四川徐澄泉
四川 徐澄泉
在兰州喝三炮台
西北名饮三炮台,过去听说过,现在正喝着。
我在兰州黄河一条茶船上,品着祁连山雪水沏的三香茶,为炎炎夏日清热泻火。
心静了。心空了。心明了。想到发明三炮台的蜀人正是我的好亲戚,我就明白了他们朴素的思想——
“天盖之,茶盖也”;“地载之,茶托也”;“人育之,茶碗也”。
我在兰州黄河这条茶船上,想到黄河之水天上来,想到黄河是我母亲河,想到女娲抟黄土造人,人捏泥土铸瓷。
一冲。二泡。三饮。茶过三巡,我喝出满腹疑问——
黄河为什么是“黄河”呢?黄河水能沏三炮台吗?多少杯三炮台的茶水才能汇成一条黄河?
我将碗中残汁倾尽黄河,顺手舀起一碗黄河之水,从中寻找问题的答案。
祁连山雪光
从兰州前往敦煌,一路戈壁荒漠,像我乘坐的这列慢车,一路漫长。
我向往了几十年的河西走廊啊,祁连山的雪光,从南向北洒下来,把你,把我,把广袤的夜晚,彻底照亮!
我在慢车上睡得太死。
疯狂的风沙,漫长的荒凉,凉州、甘州、酒泉、嘉峪关、玉门、瓜州,偶尔的绿洲,顽强的草木,没有谁能叫醒我的美梦。我在梦中奔跑,一路向西。速度,比慢车更慢。
我享受我的慢生活。
早晨五点,一轮新日从北山的肩膀滚下来,从黄河之东追过来,血球似的,滚到这列慢车的窗口。我用尼康相机的镜头挡了一下,血红的光芒,雪白的光芒,就斜刺在祁连山的脸上,把祁连山庞大的身躯烧得透亮。
游嘉峪关,叩问历史
从山海关蜿蜒而来,从明朝逶迤而来。
导游说:嘉峪关来历不凡!
时间和风沙合作,嘉峪关六百多年的历史越写越厚。历史和现实共鸣,嘉峪关远播的名声越叫越响。“中外钜防”,“河西第一隘口”,“天下第一雄关”。
我不禁感叹:嘉峪关,固若金汤!
游遍嘉峪关,我要发问了——
既然叫做关,就该挡住一些什么吧。嘉峪关的关,挡住了吐鲁番的引兵南犯么?挡住了丝路商贾的往来穿梭么?挡住了禁烟英雄林则徐西去放逐的命运么?挡住了沙漠戈壁的东袭么?
即使驻守在此的游击将军们奋力抵挡了一阵子,风沙还是入关了。(奉劝诸君:千万不能与山海关清军入关相提并论!)嘉峪关抵挡了一辈子,却把自己越挡越瘦了。
那么,对于时间的进攻,历史的叛变,是抵挡,还是不抵挡呢?
导游无言以对!
在玉门,寻找一根硬骨头
我到玉门,不是过问春风的事。
我在寻找一根硬如钢铁的骨头。
忽然想起一个叫做“铁人”的人,他是否就是那根坚硬的骨头?
那时候,整个中国都缺铁,更缺少炼铁的油。
就是不缺铁铸的人!
玉门钻井工人王进喜,拉起他的铁哥们,去大庆,把钢铁的身躯再炼一把火候。
人拉肩扛运机器。破冰取水,盆端桶提保开钻。纵身跳进泥浆池,把肉身当做钢铁使,搅拌水泥压井喷。
这一搅,就把大庆油田乃至中国的油海,搅得风生水起。
“宁可少活二十年,也要拿下大油田。”“把中国贫油的帽子甩到太平洋去!”
我在玉门“铁人”故居纪念馆,又听到我读小学就已熟悉的声音。循声走过去,我就找到了那根硬如钢铁的骨头——
纪念馆内,矗立一座高大的铜像。他是“铁人”王进喜!
玉门关的关
风沙步步逼进,城垛节节败退。
我以为:玉门关,再也没有退路了。
长城烽燧,蜿蜒兀立;盐碱沼泽,沙漠戈壁;商贾驼铃,丝路迢遥;哈拉湖浅,疏勒河干。玉门关,突破东南西北的重围,仰仗芨芨草和骆驼刺的喂养,承受历史和阳光的抚慰,
勉强苟活到如今。
“玉门关城迥且孤,黄沙万里白草枯。”千年前的诗句,千年后的谶语。玉门早已非咽喉,关城早已无兵丁。张骞、班超,王之涣、岑参,古人早已作古人。玉门关,只剩两口空门洞:一口吸进风,一口吐出沙。不向东输西域的玉石,不往西送中原的丝绸,两只空洞的大眼睛,与我对视,静观一场旷日持久的战争——
温柔的春风,酷烈的朔风,胶着在漠野,大战三百回合,给那个胡说“春风不度玉门关”的古人,一记响亮的耳光!
在瓜之州
“京口瓜洲一水间。”王安石所说的瓜洲,不是我要说的瓜州。
大漠驼铃,古道石窟,丝路艺术,瀚海蜃景,胡杨秋色,清泉绿洲。西域这个瓜州,赛过江南那个瓜洲。
薛仁贵拥兵锁阳城,大破突厥兵;万佛峡,榆林窟,敦煌莫高姊妹窟;唐玄奘东千佛洞留下取经图,启迪后学吴承恩;康熙夜梦桥湾城,怒斩贪官程金山。
祁连山下,疏勒河畔,春风又绿,西域江南岸。
我在瓜州,停车坐爱蜜瓜甜,抱走一颗大蜜瓜。(猪八戒,西行路上吃西瓜,是否吃的瓜州瓜?我在瓜州啃蜜瓜,绝对比他更奢华!)
买两袋罗布麻,活血养颜降“三高”。
买三斤“不老药”,锁阳加上肉苁蓉,可以补肾阳,益精血,养好精,蓄好锐,择吉日,还来瓜州游。
寻找敦煌美女
敦煌街头。我在熙熙攘攘的游客中,四处寻找养眼的美女。
敦煌没有美女!不堪风沙和烈日的骚扰,敦煌的美女,躲进男友和丈夫的怀抱去了,躲进艺术的宫殿去了,躲进神话的界面去了。
敦煌美女啊,你在哪里?
走进莫高石窟,一缕香气向我袭来,一个裙裾飘逸彩带飞舞的仙女乘着彩云,从西天那边飞过来。我在一幅壁画上凝神定气,与她幸福地遭遇片刻。这个用千年历史炼成的美女,也在千年之后,遭遇我的爱慕。她羞羞答答地躲在幽暗的石壁之上,作窈窕淑女之状。
我消受不起这样的美女,就把一幅飞天石版画请回家:让飞天,且歌且舞,反弹琵琶;任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似私语。
回到敦煌街头。在辉煌的夜色中徘徊,经不起《敦煌神女》剧照的引诱,我闯入九色鹿的王国,结识了鹿王美丽的女儿,被她英勇救国的事迹感动一夜。
剧终了。人散了。
我在剧院门口发现剧中的美女,冲我微笑。我的心,咔嚓一声。朋友的相机,咔嚓一声。
就这样,敦煌的美女,陪我回家,她剧中的美德,剧外的微笑,一直照耀我发霉的爱情。
诗意青海湖
青海湖,是青色的海。
青海湖,是诗歌的海。
王昌龄、高适、李商隐,李白、杜甫、李贺,唐朝的大诗人,他们不懂青海湖的美,乱用战争、离别、杀戮、荒芜抒写,把青海湖的浩瀚写成空寂,把青海湖的澄澈写成黯淡。搅乱一池青海!
千年匆匆而过,青海湖的诗意,越酿越浓。
一个姑娘叫卓玛。她那粉红的笑脸,像草原。她那动人的眼睛,似湖泊。她那油亮的辫子,如牧鞭。西部歌王王洛宾,把她追到金银滩,做了一只温柔的小羊。
一个诗人叫海子,在德令哈的夜色笼罩之中,想念亲爱的姐姐。他用温暖的抒情,驱赶青海湖一样辽阔的孤独和寂寞。
来了,来了!屈原、李白、杜甫、苏东坡,仓央嘉措、艾青、徐志摩,聂鲁达、泰戈尔、雨果,惠特曼、纪伯伦、里尔克……古今中外的伟大诗人,都到青海湖来了,赶一场诗歌的集。来了,来了!格萨尔王传、江格尔,荷马史诗、罗摩衍那,吉尔伽美什、松迪亚塔……全世界的不朽史诗,都到青海湖来了,安一个诗歌的家。青海湖,是诗人心中流动的诗。诗人们,是青海湖畔凝固的歌。
在青海湖国际诗歌广场,我没有看到海子的身影。
我知道:这个诗人小海子,早已融入青海湖那个大海子——
面朝大海,春暖花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