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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远方,在故乡—我与刘再复先生

2012-11-24陈志泽

散文诗世界 2012年9期
关键词:泉州散文诗

陈志泽

提起刘再复,许多人都知道他是泉州人,更详细些,知道他1941年出生于泉州南安刘林乡,1963年毕业于厦门大学中文系并到北京工作,曾任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所长兼学术委员会主任,《文学评论》主编,著有40多部学术论著和散文诗、散文集,作品翻译成英、日、韩、法、德等多种文字……我与他是乡亲,一种老天赐给的无可替代的乡情让我与刘再复先生的缘分有了根底。再就是散文诗。散文诗触发了我们的交往且不断织入情感的丝缕。1984年10月,中国散文诗学会成立大会在北京召开,我与原来就有一定联系但没有见过面的刘再复先生一见如故,但因为是在会上见面,没能多谈,会后匆匆离京。另外一次到北京,我请泉州籍著名儿童文学作家庄之明先生带我到他北京劲松区住处拜访他。来到他家的门口,他母亲说:“再复不在家。”庄之明客气地对她说:“我们是再复的泉州老乡,有事找他……”话音刚落,再复先生已从屋里走了出来,很高兴地招呼我们赶快坐下,就这样一聊几个小时。还非得留我们吃午饭。

刘再复的文学创作与学术研究涉及广阔的领域,散文诗——散文诗理论研究与创作,却一直占据着相当重要的位置。截止2009年,他已出版了《雨丝集》《深海的追寻》《告别》《太阳·土地·人》《洁白的灯心草》《人间·慈母·爱》《寻找的悲歌》《刘再复散文诗合集》《读沧海》等散文诗集,他对于散文诗的钟情与达到的成就,是中国散文诗事业的珍宝。他在繁忙的学术研究与多种文学创作中,从未忘记散文诗说明了一个道理,真正有大智慧、大作为的大家,不会小看散文诗。我从1963年起开始发表散文诗,一直热爱散文诗。散文诗使我与再复先生心灵相通、密切联系,频繁交流。他关心我的散文诗创作,没少给我指导与帮助。在李耕、秦梦莺选编、作家出版社1987年出版的散文诗选《十年散文诗选》序言里,他把我列入“与柯蓝、郭风两位老诗人积极呐喊并努力探索”的“辛勤的耕耘者”行列,这完全是为了给我鼓励与鞭策,希望我散文诗创作的步伐更快些、大些。

1982年4月8日,他在给我的一封回信——也是他给我的第一封信中,极富深情与充满期待地写道:“您与故乡其他友人所写的散文诗,我能见到的,都认真拜读。我们的家乡正在逐步形成一支散文诗队伍,这将引起社会的注意,只要我们长期锲而不舍地努力,便可形成自己的散文诗流派。宋代时我们闽学(朱熹为中心),影响真是非同小可,他们的气魄是可学习的。”他还写道:“我因必须把绝大部分时间用于研究工作,所以无法认真地从事散文诗创作,但我将永远热爱这一事业。”在他这封信的启发与鼓励下,我除了自己坚持写作散文诗外,还长期在《泉州文学》杂志开辟散文诗栏目并筹资主编泉州散文诗作品集《散文诗选粹》《散文诗精品》正式出版,为的是发展家乡的散文诗创作。可惜的是,直到现在,泉州的散文诗乃至其他文体的创作都没能按再复先生所说的,在创立与发展自己的流派上有明显建树,我曾长期担任泉州作家协会主席,是负有一定责任的。30年过去了,重读再复先生这封信,内心上有欣慰,也有歉疚。

1987年,在北戴河。我到中国作协北戴河创作之家参加读书班没几天,听工作人员说北京评论家刘再复等人来北戴河开会。问住在哪里?不知道。只好翻看电话簿,一个个宾馆查去,终于找到,约定当晚见面。在异地与老乡戏剧性见面,真是天赐良缘!我记得我们见面后就一起散步到鸽子窝,我在一篇以这次见面为素材的短文中写道:“也许是因为我这个南方人常见家乡大海的美丽景象,我到北戴河的头几天并不惊奇于此地的风光。直到那一天的傍晚,为寻访一位恰好也来北戴河开会的北京泉州籍文艺理论家,我才见到终生难忘的美景!”我这样抒写眼前的海景:“暮霭之下的大海蓝得出奇,蓝得朦朦胧胧,也蓝得格外纯净。从建筑在高坡上的古墩台遗址上的鹰角亭 望去——那前方就是秦皇岛海港吧!因为烟波浩淼,无边无际,只觉得大海凝然不动,在黄昏的光照下,令人越是 望越觉得宽阔、舒畅。我深深地呼吸,仿佛在尽情地畅饮永远啜饮不尽的大海的琼浆。”这其实是因了与再复先生的欢聚,我受到教益,开阔、美好心情的写照。而另一段:“海的东北端有孤峰耸立。奇岩立于蓝色的海、立于金色的沙滩。柔美而又雄伟,着实令人惊叹!这岩像是渤海啃不了的一块铁骨,能啃碎的都被大海啃碎了,千百年的啃嚼、吞吐,骨渣铺成十里海滩,入夜便磷光泛白!此时,就映着晚霞熠熠闪烁起来……”那大海啃不碎的“铁骨”隐喻一种再大的困难也战胜不了的性格,暗指何人没有道明,其实很清楚。“我们在鸽子窝披肝沥胆至夜色阑珊。难得在此处相聚,难得在此处抒发对于祖国的爱,对于朋友的怀念;也谈文学创作,谈我们这代人的坎坷历程……”就直言不讳那个晚上的相聚了。我们后来到他下榻的宾馆接着聊。那一次会面我还是注意不要占用他太多时间的,感觉夜色已深,我便告辞,他却热情地说,没关系,如果公交车停开了,我让我们宾馆的小车送你回去……

1989年,刘再复先生返乡,我以市文联的名义邀请他为泉州作家举行讲座,他热情地答应了。这一次讲座由于某种原因,只能由我这个小小的文联副主席来主持。这实在不合适。但再复先生平易近人,自家人一样亲切,根本不在乎什么“规格”。他热情洋溢地给大家讲述了一些文学创作的问题,大家都深受启发与感染。我是第一次领略他演说家风采的,格外激动和兴奋。闻讯而来的著名摄影家、福建省摄影家协会副主席胡国钦先生则全方位抢拍他精彩演讲的许多镜头。有个细节让我至今难忘。“刚才,刘所长的演讲……”(刘再复时任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所长)未等我说下去,就被他打断了:“不要称呼我刘所长,不要这样称呼。”再复先生的随和与谦逊我理解,只好改称他“刘先生”。

从泉州返京后他就卷进动荡的波涛之中。不久,我接到他一封信。他为我的一本散文诗集写的序,刚写个头就没法写下去了(他很快就出国去了)。这封信,也只写了一半,另一半由他的爱人陈菲亚大姐接着写,用的笔不一样,字体更不同,这恐怕是世上绝无仅有的夫妻合作的一封不长的信,可以申请吉尼斯记录。

1989年以后我与刘再复先生再也没有见面,以为这辈子再也不能见面了。没想到22年后竟能在故乡泉州重逢。2011年4月18日,从本地报纸知道他应邀到泉州黎明大学举行学术讲座,我立即向报社的同志打听他的行踪与联系方法。很快找到他的表弟叶鸿基教授,并通过他与再复先生联系上。我们先通了个电话。与其说是通话,毋宁说是滚滚热流在电话里奔涌着。他刚从厦门回来,已是10时许,见面只能另找时间。但还是迫不及待在电话里长时间交流了阔别后的许多事。2011年4月20日下午4时我到裴巷叶鸿基教授家拜访他。到了那里,再复先生正在给几个大学生题词,是用毛笔书写的,那俊美的风格,我多次从他给我的书信、赠书的题签熟悉的啊!他一边忙着一边对表弟说,要给我介绍客人呀,没有个称呼太失礼了。显然,他已经认不出我了。待到叶老师介绍我时,再复先生才惊呼起来,哎呀,志泽兄,我怎么没认出来?我正在念你呢!那天报社请吃饭,我就想你怎么没来?你今天要没来,我离开泉州前也一定要找到你的。一迭连声的感叹,亲切的“志泽兄”的称呼,霎时填补了22年的空白,让我感动、温暖。我想起,从我们第一次见面到现在,他一直称呼我“志泽兄”,写信、赠书题签也一样。我也的确感受到他大哥般的亲切与关爱,从来都称呼他“再复兄”。他曾对我说过,你姐夫潘旭澜老师和我同是南安老乡,他一贯有力支持我。你哥哥陈志明研究员与我爱人(在出版社工作)业务上的关系密切,都是很亲的啊!这是我们彼此称“兄”的又一个原因吧?而现在,当我喊了一声“再复兄”后,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阔别22年有些生份了呢,还是怎地,我突然觉得称呼他“再复兄”不够礼貌,我说本来我应该称你刘老师才对,我当你的学生还不够格呢。他说,什么话,我们之间还客气什么!我说我一直记得一次在武汉参加全国文学期刊会,乘车时,诗人牛汉对我说,你说话很像一个人。我问,是谁?牛汉说,刘再复。我高兴地说,那很自然,我们是老乡。一样的乡音难改。我当时就想,其实我们“很像”的还有他比我大两岁、个头、胖瘦差不多,有人看到我们的合影说我们真有点像兄弟。

这一次22年后的会面,我们又像当年在他家,在北戴河的畅叙,天南地北聊个没完,把在场的两位教授都给冷落了。我抓紧这难得的见面机会向他请教:“有人说散文诗是诗的一种,你怎么看?”“怎么是呢?散文诗就是散文诗,是诗与散文相融合产生的文体,独立文体,不属于诗也不属于散文。”我说因此才有诗与散文两种美,他表示同意。说到郭风的逝世他十分痛惜,他说郭风是很有个性的杰出作家,我说他是卓越的散文诗作家、散文作家、儿童文学作家,可是有人忘了他是散文诗作家。“哪怎么行!没有散文诗就不是郭风。”谈到他在海外漂泊20多年的生活,他发自内心地说:“漂流有好处,它使我在落基山下赢得一种浸润状态、面壁状态……不管是读书、审美还是做学问都需要一个沉浸状态,沉下去,才能深下去……”问他为何在那么艰难的,孩子般学说话(学英语)、学走路(学开车)的日子里还要著书立说,绝不松懈。他说,这是生命的需要,不讲述就不畅快,就没有明天。“我每天早晨六点起床,很快进入我应该进入的境地……下午四点经常要和李泽厚先生一起去散步,一散步两三小时。我和李先生亦师亦友,这是我人生的荣幸。那么巧,那么偶然,上帝把我与李泽厚一同抛在美国的落基山下,让我们比邻而居,我们经常在一起谈学术,谈思想,谈人生。我可以常常向他请教。散步时我会向他提问题,不然他会半个小时不讲话。展开对话是灵魂的共振。这对我来说,真是受益无穷。我们对谈出了《回望20世纪中国》和《返回古典》……”再复先生很随意地讲述着,他与李泽厚先生的这种独特的相处,让我从心里赞叹,两个大师的身影霎时影映现在我的眼前,这是求索真理、献身真理而熊熊燃烧的两把光闪闪的火矩,多少人因了火光的照耀而得福啊!他谈到文学的“自救”着实穿透我一直以来的困惑与混沌,仿佛有《国际歌》悲壮的旋律在我的耳边响起。他说,在商业潮流下,文学只有两条出路,一种是迎合潮流,把文学当作文化产业和文化消费品;另一种是抗拒潮流,坚守文学自己的独立品格,保持对文学的忠诚信仰,创造文学的精品、诚品。真正的作家诗人只能选择后者。而要选择后者,就得从潮流中跳出来,也就是从市场的“局”中跳出来,当“局外人”。用《红楼梦》的语言表述,就是当“槛外人”,在当下的历史场合中,选择“槛外人”、“局外人”的角色,拒绝当“风气中人”(钱钟书语)与“潮流中人”,正是文学的自救之路。再复先生的一番话直截了当而又入木三分。他多次提及“回归”,概括起来大约有这么几层意思:文化形态,最精彩应表现为生命形态。文化、文学是通过生命去表现的,没有生命的解放,没有心灵的解放,哪有文学的解放呢?第二步就要寻找回归的道路,这就是回归童心,回归生命的本真。第一个是回归刚到人世的瞬间,就是从母腹中诞生的那一瞬间,重新用纯真的孩子的眼睛来看这个世界。第二个向度是回到我们中华文化包括整个世界文化最本真、最本源的那种生命文化的原点……我们的老乡李卓吾(即李贽)提出“童心说”是被逼出来的,当时人性被扼杀,生命被压抑……谈着,谈着,他忽然站立,生怕忘了似地,他从房间里找出了他近期在中国出版的《回归古典,回归我的六经》《师友纪事》《红楼梦悟》《红楼人三十种解读》《红楼哲学笔记》《共悟红楼》(与女儿刘剑梅合著)等六部书题签送我,让我喜出望外。因为他还有约,连一起吃个饭都不可能了,这次会面只好在高潮中结束。

回家后,我迫不及待翻阅再复先生送给我的六本新书。再复先生送给我的书够多的,从最早的1979年出版的散文诗集《雨丝集》,到出国定居前最后的一本1986年出版的《性格组合论》,其中,还有1985年出版的散文诗集《洁白的灯心草》,这本书样书很少,还是寄来给我。原以为再也不能读到他亲手题签赠送的著作了,没想到——也像是为了弥补这22年的缺失,这一回他竟一下子送我沉甸甸的六大本!《师友纪事》不止是让我惊叹他的散文独特的艺术魅力,严谨深厚的叙事是从真实可信感受中展开的,精辟警策的议论是从博大宽广的情怀里流淌、冲撞出来的,语言的凝练形成作品的张力动人心弦,这是许多散文家的作品里很难看到的。作品记叙与钱钟书、周扬、胡乔木、胡绳、聂紺弩、冰心、艾青 等众多中国意识形态领域里重量级人物的交往,透彻描画出他们的崇高精神境界与人格特质,从而别具历史价值、学术价值与研究价值。这一本散文集是他由白烨主持的系列散文精编的第一部。我很快就看完了,巴不得很快看到第二部《人性诸相》以及下面的几部。关于《红楼梦》研究的四部书就急不得了,得细嚼慢咽。它们紧紧抓住《红楼梦》文本,阐释其精神内涵与审美形式,从考古学、历史学、政治意识形态学那里把《红楼梦》拉回到文学并从哲学的高度把握其精神整体与精神之核。这样研究《红楼梦》,令人耳目一新,而且必须反复揣摩、仔细体味才能消化、吸收。《回归古典,回归我的六经》是再复先生的讲演集。散文家、散文诗人、文艺理论家、哲学家、红学家、演说家集于一身的他,讲演之精彩,文字之华彩,见解之新鲜,思想与论辩之深刻,令人惊异。

4月22日下午我到市郊的泉州师院听再复先生的学术讲座。我先到了几分钟,再复先生进入报告厅的大楼门口,看到我觉得意外:“你怎么来了?”“我当然来,不来,到美国去听你的讲座?”报告厅里坐满了泉州师院文学院的师生,还有像我这样几位闻讯赶来的不速之客。我被举办者热情地请到前排就座,这就得以近距离、正面对着他,使我能看清他脸上情感的风云与思考的细微变化。他的讲演真是太精彩了。淡淡的泉州腔平添讲演的特色,听来很是动人,走遍全世界都标示着泉州人。没多久,我看到他额上的汗珠晶莹。天气并不热,可他把抵御美利坚寒冷的大衣脱下,把豆沙色的鸭舌帽摘下。我知道,这是激情在胸中的燃烧、故乡的温暖、会场的热气使然。这就是他提倡的扬弃“教授相”、“权威相”与听者平等交流的率真的演讲风格。作为文学家,既从事文学研究又从事文学创作,作为思想者,既关怀社会民瘼,又关怀人文取向,再复先生出国后20多年,游历了几十个国家,到过欧美亚数十所大学讲演。他的返回古典,告别斗争哲学,以双向思维代替单向思维,以渐进情怀代替激进情怀的崭新的大思路令人听入心怀。像是一切都在肚子里装着,需要什么随时往外倒,像是随时打开思想的闸门,让灵魂里的泉流冲激出来,令人激动不已。他讲演的题目是《阅读老三经——〈山海经〉〈道德经〉〈六祖坛经〉的领悟》。追求不可为而为之,用头脑、用心灵、用生命穿透书本,打通中西方文化的血脉,回归童心,回归生命的本真是他讲演的精髓。他以为,《山海经》不是历史,是神话故事,但它恰恰是最本真,最本然的历史与中国文化精神。他现身说法:“在寻找生命文化的过程中,我常用中医的思路,就是讲究学脉,把中国文化的血脉与西方文化的血脉打通。然后找文化穴位……我把《山海经》当成非常重要的穴位,《红楼梦》也是,还有许多。《六祖坛经》告诉我们,语言是终极地狱的一种,把语言凌驾于人之上,人在语言中消失了,回归古典,就是把文艺复兴的口号借过来,摆脱语言的统治,概念的统治,重新肯定人的价值。”他以为,禅宗对语言非常警惕,所以它不立文字。它放逐概念直指心性,抓住生命本身。他阐释着许多见解,可惜时间有限,他不时看表,在规定的时间结束这一场已经不短而毫不觉长的讲演。

这几天,我一直沉浸在与再复先生重逢相聚的兴奋之中。回忆在北京,在北戴河,在云水苍茫的远方,在远离故乡的日子里,他给我的关切,我们的情谊,回忆22年与他的关山阻隔,音信飘渺,今日终于在故乡重逢,我一边读他的新书,回味与他的叙谈,一边思索着,断断续续记下一些文字。

又到分手的时候了,再复先生又得“漂流”去。我只能在心里重重地叹一声,何日故乡再相逢……

2012年3月4日初稿,4月20日定稿

刘再复致陈志泽信

志泽兄:

读了您的《在远方,在故乡》,首先惊叹您的记性真好,我们交往中的那些细节,您记得那么清楚。真情能帮助记忆,有真情在,才有记忆在。感谢您在心中文中保留了这一份真情感,这是乡亲(情)、友情、诗情融合为一的珍品。

我还特别感谢您通过此文赠给我渤海海角上的“孤峰”意象和海水啃不碎的“铁骨”隐喻。这一知心之喻,将会长留在我的血脉深处。二十多年来,我给自己写下的座右铭是“山顶独立,海底自行”,您在北戴河海滨描下“孤峰”意象,说明您早已和我的心灵相通。世事沧桑,能够聊以自慰的,好像也真的正是一种命运无法击倒、海水无法啃碎的性情。

此时我在落基山下读书、写作、耕耘草地,草地上的客人有松鼠、野兔、小鹿、孔雀等。我觉得自己“与大自然的关系”已重于“与社会的关系”。德国的十八世纪诗人荷尔德林说,人类应诗意地栖息于地球之上。我的生活状态不知算不算诗意栖居。但您给我的兄弟之情和至情至性之文,肯定富有诗意,肯定是我们的“诗意栖居”的一种明证。

读了您的文章,格外想念国钦兄、志明兄诸多友人,更是特别缅怀我们共同的潘旭澜老大哥(他是多么好的人,多么好的学者呵。他的早逝,让我永远痛惜)。如有相会,请您帮我向您姐姐、哥哥问候,也向国钦兄问候。

特颂

撰安!

刘再复

二O一二年六月十六日

另外:我爱人陈菲亚问候您。她说那封我们俩人共同写的信能否复印一份给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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