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 海 岸(外七章)
2012-11-24山东潘江业
山东 潘江业
灯塔,散布于漫漫长夜的火种,
每一粒,比星星明亮。
一个又一个的黎明。
风挂在帆上,破碎不堪。
燃烧的崖。岸的蜿蜒,多少个世纪的荒芜和荒诞。
到处都是苍老的礁石,渔船系于这天然的铁锚之上。
眼前随便的一个港湾都是可以停靠的码头。
胶州湾是渔村鼻尖上的一滴腥咸的蓝露,充满弹性,不断地跳跃。
金沙滩。凤凰岛。倒扣的船。蹲在码头的老人,火镰狠劲地碰撞。
火星溅落于海,成为红加吉的眼睛。
光芒,编织着历史的网扣。
风,循着弯弯曲曲的岸,阅读了的每一棵树,每一棵野草,每一棵庄稼,
一直阅读到叶子枯黄,裸露出风化的岩层。
树林的深处,有一片坟墓。在植物的蔓藤之间,尚有没有死亡的大海之魂。
而海草房,冬暖夏凉,足以贮存爱情的呼吸。
终于可以停泊了吧?
渡轮悠悠而来,接近了西海岸。
跨海大桥伸展而来,拥抱了西海岸。
海底隧道潜伏而来,连通了西海岸。
水母聚集于电厂的过滤网,准备吸吮充足的能量。
五颜六色的热气球正在金沙滩上一枚枚缓慢地降落。
西海岸早就喧嚣了起来:
烟囱。码头。集装箱。储油罐。万吨轮。堆成山的矿石。
船坞。龙门吊。船的骨骼。伸进胶州湾的轨迹。
高速公路。海滨大道。汽车密集的甲虫。到处矗立着的比肩接踵的楼盘和工厂。
西海岸的夜晚,霓虹灯闪烁,到处都是星星……
石老人
断裂,风化,浪蚀,都阻止不了你的蹲守。
日日夜夜,你的海草的发,岩石的眉,生满海蛎子的眼睛,越来越突出挂不住一丝风的颧骨,寥寥几颗嚼不动潮流的牙,已经合不拢的由鸥鸣随便飞进飞出的嘴。
即使刮起了台风,你依然在一片浊浪里无动于衷。
即使下起了暴雨,只能够冲刷掉你满身的海草,而牡蛎照样虔诚地盘踞。
即使海面上布满了大雾,什么也看不见了,你还是面对大海,等待,等待,喉咙虽然已经发不出任何呼唤。
难道女儿岛真的就是你魂牵梦绕无法走近你的女儿吗?
我也是一个父亲,我想象着我在你的位置成为一尊石老人后,那种恣肆汪洋的永恒情感,想象着咫尺天涯父女无法团圆的悲伤,想象着沙滩蔓延着的岸的依赖和不断扩展着的金黄色泽的温暖。
你的身边,已经没有帆的渔船,像是被裁剪掉翅膀的海鸟,马达的痛楚,海泛滥着的呻吟。
那么多花花绿绿的男男女女,在海滩上奔跑,在海水里游泳。他们仅仅把你看成了一尊著名的风景。
却不知道,多少年了,因为你的蹲守,世界和大海都变了颜色,所有的潮流也都改变了方向。
海草房
海底忘我招摇的,是海带草。
鱼的渴望,在招摇的海草之间。
海面喧哗不尽。翠绿的发,向海面升起。
春荣秋枯,海带草在十米的海底渴望着高度,渴望着飓风。
失去根的海带草,厌倦了黑暗的海底。
缠绕着礁石,缠绕着沙滩,缠绕着船,缠绕着码头。
然后被打捞上岸,在渔村的边缘,缠绕着阳光,渐渐萎缩,缠绕着紫褐色,布满银屑,结实而又坚韧。
仿佛进入了海边的童话王国,此时,我是唯一的王子。
依靠着唯一的一扇打不开的门扉。
海草房,给予我远古最原始的温暖。
选择好阳坡,面向大海。
用斑驳的石头砌起墙体。倾斜着的海草,一层层,覆盖到四米厚。紧扣上渔网。五十度的屋脊,高高耸立。
渔姑在海草房里织网,
等待着雨水,
等待着渔汛,
等待着大风起兮,
等待着马达轰响。
缠绕着海草房的大街,高高低低,起起伏伏,蜿蜒着去迎接码头。
远航归来的汉子,将酒灌进喉咙,波浪翻滚着,走回自己家的海草房,豪爽地拥抱渔姑的真爱与温馨。
在西海岸,我凝视着一枚枚扇贝
一把把赫红色的扇子,红加吉使用过的。佛,坐进去成为贝柱,撑起一座大海。风,从壳上刮来,掀起潮涨潮落。
赫红色的浪声扩散开来,一阵陶醉:
醉了的船,在岸边摇摇摆摆。醉了的汉子,在渔村的码头摇摇摆摆。醉了的夕阳,在胶州湾里摇摇摆摆。
扇贝按照一颗心的形状生长,辐射着爱情的欲望。
一缕缕海草,我不知数过了多少根。
而多少根又都披挂在海草房顶,己经不再翠绿如滴。雨水将它冲刷成乌黑的发辫。
所有的一切都在老屋中黯淡,苍老。
我决定遗忘所有的纪忆,并从今天出发。
我终于抵达了西海岸。而所有的风躺到扇壳上,随网笼被悬挂于茫茫海水之中。
我感到了悲凉,自己的灵魂成为了贝柱,却没有严严实实的两扇壳。
遥望湾心,远远的,波涛汹涌,无始无终地反复摇滚。
等待出海
岸是岛子的嘴唇,船是胶州湾的嘴唇,一个浪头的推搡,使一艘船接近了岸。
湾面上莫名其妙地一阵翻涌,岛子也莫名其妙地一阵慌乱。胶州湾和岛子仿佛都在摇摇晃晃。
沙滩柔软,海水蓝蓝的舌,留恋着纠缠不清的海草。
渔歌搁浅。码头缩回。比目鱼,在湾底寻找另外一对眼睛。
鸥鸟结伴在空中盘旋。悬崖的松枝上,等待蜕变着的一颗蛹,暂时静止不动。
一个浪头的推搡,使一艘船接近了岸。
胶州湾在摇摇晃晃中更蓝了,鸥鸟也飞得更高。岛子在摇摇晃晃中,山坡上那片桃林露出了无数霞光一样的笑脸,渔姑正在深情地采摘。
湾面,红加吉在翻着金色的肚皮,充满梦的诱惑。
准备好网了吗?已经忙活了一个月的汉子聚集在码头,发动了马达。震动大海的轰鸣,使等待着准备蜕变的那颗蛹,情不自禁地诞生了薄嫩鲜亮的翅。
白鳝的诱惑
一群雌鳝从沽河口溯流而上,它们是否最终到达了源头?
它们分散开,游进了所有的水系,在那里昼伏夜出,积累足够孕育生命的能量和体力。
等待在沽河口的雄鳝,从春天一直浮想联翩到秋天。
沽河口,曾经是白鳝们最原始的栖息之地。一把镣钩随便地往淤泥里一豁,就有扎住的一条白鳝扭动着身子摇摆、挣扎。
而今,这样的情景早已不再。
有一年,两条雌鳝从羊毛沟溯流而上,它最后到达了我家院子前面的南沟。
等待在羊毛沟的雄鳝,你们就不要浮想了。因为这两条雌鳝贪图美味的诱饵,被我的一个同学钓去,当晚成了他们家的美餐。
也正是这一年,我沿着羊毛沟东岸的堤坝去大姐家。
在堤坝东侧的水库,我看见了一条白鳝。等我走近时,它却不见了影子。自后它就像一段绳子,在我脑海中总挥之不去。
一条白鳝,充满着诱惑。你会变幻成白娘子吗?
雌鳝春天出发,秋天回来。等待在每一个入海口的雄鳝,也等待着发生一下子就诞生一千万粒卵的爱情。
季节变幻,水涨水落。
一条白鳝,如果实在是累了,睡它一年半载,不吃也不喝,它也能够活。
白虾的动作
它的长须,在海水里触碰任何的事物之后,又迅捷地闪躲。
它有随时迅猛弹起,又悠然落下的本事。其实,是本能。
它无暇思考,它能够看到的海水的世界被光折射得变形,得不到真实的情景与真相。它也无需真相。
它将所有的事物都视若敌人。注视,怀疑,长须首先撩拨,还是无法断定,那是活物,还是死物。
一阵风,一个涡旋,石块颤抖,它都要慌乱半天:哦,杀身之祸难道就要临头?
它不免总是胆战心惊。
海水平静的时候,它也会弹跳而起,优美的舞姿,开始自我陶醉。
它只相信自己。它只信奉自我。它感到自己的世界和平了,也忘记了平静之中更暗藏着玄机。
它发现了只有人类才能够制作的鲜美的食物,它无法识别这到底是不是人类所布置并注视着的诱饵。
于是,它躲进了网具,还自以为躲进了最密集的海草。
实际上,这世界总是会有这样的答案:
有一天,人们会看到一颗金钩海米,它原先的须,它原来的壳,烈日下都随风飘走了全部的踪迹。
安静的海
灯光浮躁着阑珊。
车辆浮躁着杂音。
夜晚浮躁着黑色。
阴影拥挤着移动,迟钝的尾巴,窗口沉默以对。
声音偷袭浪尖,岸的骚动,淹没了城市。
月亮只露出了一道孤独的弧,那是一艘船的记忆。
隐隐约约的长条疤痕,比花朵明亮。
在雨水肆虐的时候,海最需要安静。
海面上,有浪汹涌,这是海的本能,其实海的灵魂是安静的。
语言就是到处漂泊的浒苔,已经多余。
面对纠缠着的海草,海只需要沉默到最深处。
海不说话,但海里什么都有。
礁石不会微笑。海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