嘎隆拉雪山上的生死爱恋
2012-11-23杜孟玟
杜孟玟
汪可可,28岁,湖北恩施州人,北京大学硕士,曾任法国驻华大使馆翻译,现任一家国际投资公司企业副总,全亚洲第一批探险墨脱的女性。而他,是她探险墨脱无人区雇的一个向导,或者说,一个背夫。在墨脱,她几次与死亡擦肩而过,见识了这个深山背夫的勇敢与担当,义无反顾地爱上了他!可是,他硬生生拒绝了这份无法逾越天堑的爱。当她遇豺狗袭击的时候,他毅然用生命为代价救下了她……
女翻译独闯无人区
2010年初,因母亲罹患重症,心情抑郁的我在一个好朋友劝服下,决定去西藏走走,探探险,放飞放飞心灵。于是,我独自前往拉萨,碰到了一个驴友猫姐。她是山东济南人,准备徒步墨脱。我决定同行。我、猫姐、三位男性驴友临时组团,准备翻越多雄拉雪山和嘎隆拉雪山,坐了整整两天的巴士,我们到达派镇。
过了派镇就是无人区了。我和猫姐委托旅馆老板找向导(也有人叫背夫,因为他们也要给游客背行囊)。我的向导叫阿增,派镇附近的一个小伙子,皮肤很黑,1米75的样子。阿增有些木讷。我提出看他的身份证,他慢吞吞掏出了身份证,交给我,却没正眼瞧我一下。这让我很不舒服:要共处10天,这个男子既无趣又无语,多没意思。
翻越海拔4600米的多雄拉雪山。第一次参加户外活动的我很无知也很无畏,穿了一双解放鞋,一边走一边打滑。猫姐将自己的一双钉子鞋借给了我。令我又气又恼的是,阿增没有丝毫援手的意思,不紧不慢跟在我身后。我很快坚持不住,慢慢落到了最后……阿增开口了,不标准的普通话,语气平缓而坚决:“你动作快一点,中午12点爬到山顶,否则下不了山。”我几乎气晕了。他说的第一句完整的话,居然是教训我,唐突而没有礼貌!我狠狠地剜他一眼。
海拔越来越高。雾气蒙蒙,雪花如絮,寒风似刀。我又累又冻,而且还出现了高原反应,头晕目眩耳鸣……同行的人已不见身影,身后的向导无法依靠,我一边咬牙切齿,一边用登山杖凿出了一阶阶的雪孔,蹬着雪孔往上爬……中午12点半,我终于到达山顶,拿出祈福经幡挂在雪山之巅,默默祈祷了一番。做完这些,我瘫坐在硬邦邦、冷冰冰的积雪上,泪水哗哗流。
一行人见我这样,都来劝我还是断了去墨脱的念头吧。猫姐说:“墨脱藏语意为‘隐秘的莲花,全国唯一不通公路的县城(当时),亚洲最危险的徒步路线之一。当然,徒步墨脱是户外爱好者炫耀的资本,可知多危险。”可我不想放弃。
善良背夫为我奋不顾身
下山,我又落到最后。风越刮越猛,雪越下越大。我无法辨识脚印了。突然,我的左脚刚刚迈出,右脚没有站稳,整个人顺着雪坡往下翻滚!我吓得尖叫救命。因为碰到埋在积雪下的岩石,阵阵疼痛让我无法喊叫了。一圈、两圈、三圈……难道就这样命丧雪山?天旋地转的滚动,难以忍受的疼痛,我绝望地闭上了眼睛……我离多雄拉的万丈冰瀑,已不足10米!千钧一发的生死关头,一只強壮有力的大手紧紧地抓住我的脚踝。原来,阿增见我情形危急,甩下行囊,向我滚动的方向奔下,可远远赶不上我的滚动!情急之下,他纵身滑下了陡峭雪坡,用手抓住我的脚踝。
这个让我非常窝火的背夫,居然冒着生命危险,救了我的命。假如他不能止住自己的下滑,首先摔下万丈冰川的,可能是他!他从8岁翻越雪山找虫草,在生死线上当了几年背夫,深知当时的危险。吓傻了的我,将手深深插入积雪,除了哭,除了全身颤抖,一直不敢乱动,也不敢去看身后的冰川。
几分钟后,我慢慢爬离危险地带……原先我对阿增的戒备之心一下子消除了。下山路上,我更加小心翼翼,也一直颤抖不止。我不得不主动地紧紧攥住阿增的手。“你为什么要救我?”我终于缓过神,含泪问他。“如果你出了事,我心里也不好受。”“可我爬雪山那么吃力,你为什么不帮我?”“上山的时候,我必须在你身后,才是安全的。”原来如此!我对眼前的救命恩人有了新的看法:他也许木讷,却毫不糊涂,而且很勇敢,有一颗纯净善良的心!
当晚,同行的人再次建议我不要继续徒步了。我听不进去大家的话,走到阿增面前,沉重地问:“你今天那么冲动地扔下包救我,就不怕死吗?”阿增在黑夜里第一次凝望我:“你来玩一趟也不容易,我们远隔千里相识,就是一种缘分。”这一夜,我辗转反侧。这个远离城市的地方,人们多么淳朴!我轻轻抚摸自己的脚踝,那是阿增救我时抓牢的地方,那儿似乎留下了一个深深的烙印。漆黑的夜里,我感觉到一阵脸红:这个心地善良单纯、语言有力的男子,不正是自己多年以来一直心驰神往的英雄吗?
第二天,拉格原始森林下起了细雨,每个人从里到外湿透了。也许是因为昨天受了寒,我感冒发烧38℃。两眼昏花的我支撑不住,瘫坐到了路边的一块石头上。阿增在前面与另一个背夫说些什么。他猛然一回头,见我离团队50多米远,条件反射一样,大叫道:“赶紧起来!这儿有野兽出没!突然蹿出,谁也没法救你!”我吓得一弹,跳了起来。“路上可能有野兽出没,一旦撞上,不死也要脱层皮,而且,跟它们在丛林里打斗,容易染上黑热病,当地药品相对缺乏一些,同样很有可能致命。”阿增开始拉着我走。路边,宽宽的叶子上停憩着密密麻麻、或红或黑的蚂蟥,它们从我的裤腿、袖口蠕动到了我的身上……到达宿营地,我一进小木屋,脱下湿透的衣服,随即发出了一阵尖叫声!阿增闻声,像旋风冲入了小木屋:数十条蚂蟥布满了我的身体!
阿增点燃了一支烟,用烟头一个一个点去了蚂蟥。我居然无法顾得上羞怯,甚至似乎忘记了身上恶心的蚂蟥。心里想着:如果一直被这么好的男人照顾,多么幸福……
接近墨脱。见到阿增背着我和另外一个男驴友的行囊,行走吃劲,我心里不是滋味,要帮他减轻一点负荷。可阿增怎么也不肯:“好好走你的路,别走丢了,就是对我最大的帮助。”我不好意思地笑了。“哎哟……”“怎么了?”“有东西戳到我的脚。”他显得很难受。“天哪,出血了。”我语带哭腔。“没事,不影响走路。”我哪儿听得进去,跑到那个男驴友跟前说道:“阿增流血了,要不你先背自己的行李?”男驴友却不乐意:“我付了钱的,凭什么自己背?”我气得说不出话,夺过阿增的一些行囊,扶着他一瘸一拐地慢慢前行。一边走,我一边痛骂那个不通情理的同行男驴友没有人性。
我和阿增在天黑前赶到墨脱县城。我再一次找到同伴:“你既然不背自己的行李,阿增看病的费用,你必须出一半。”同伴不可理喻地回答:“又不是我把他脚弄伤的!”我忍无可忍、气鼓鼓地说:“我不想和这种人一起徒步了,你们先走吧,我留下照顾阿增。”
就这样,他们第二天清早继续赶路。而我陪着阿增先到医院包扎,随后又去了一家旅馆歇脚。旅馆老板羡慕地说:“我们这儿的小伙子有福气,找了一个又漂亮又体贴的女孩。”这时,我的心里一阵窃喜。因为,我觉得自己已经爱上了这个善良勇敢的小伙子。
10天爱恋胜一生
跟大家分手后的饭局中,我抱住了他:“阿增,你是我见过的最善良、勇敢、纯粹的男子汉,你让我有了爱的感觉。我不逃避自己,我喜欢你……”这番话,在我脑海里已经盘旋多时,练习多次了。
阿增久久没有说话。终于,他支支吾吾地说:“我是山沟沟里的人,怎么可以……你是大城市的人……不会长久喜欢这里的。”阿增比我理智得多,他分明是拒绝我。我明白了他的意思,既感动又心酸。
第二天,只剩下阿增和我徒步探险了。
迎接我们的是第二座雪山——嘎隆拉雪山。
雪山上,我问他:“你去过外面的世界吗?”“没有。”“那你喜欢外边的世界吗?”我继续问。“我还是喜欢我们这里。”我没有继续追问,我知道,阿增是属于这里的,谁也不能带走他。我与他的感情,注定无法变成现实。从此,我们再也没有提及爱情。
5月21日中午,我们接近波密。天已傍晚,我们在一片雪山森林边停住脚步。这是生死线上风光旖旎的一段。天空湛蓝,雪峰雄伟神圣,森林七彩斑斓,海子清澈宁静,一群牛羊在草甸上悠闲吃草……
危险,就在我陶醉美景的时候,悄然而至。
一头豺狗悄悄地靠拢我!豺狗比狼小,成群结队,猎食残忍,或把猎物的眼睛抓瞎,或用利爪掏出猎物的肠子,然后一拥而上,将猎物吃得干干净净。阿增见状猛地拔刀,令我靠近他。可我吓傻了,呆在那儿无法动弹,只知哇哇大叫救命。另外三头豺狗也已包抄过来。阿增冲我断喝一声“躲在我身后”。豺狗不断靠拢……形势危急了!阿增突然旋风般冲过去,手起刀落,其中一头豺狗负伤。可是,另一头豺狗斜刺过来,又准又狠地咬住了他的左手。阿增又是一刀,那头豺狗负伤而逃,其它的也散去了……在这个万分危急的时刻,阿增又一次救了我一命。
当晚,惊惶未定的我们到了医院,医生给阿增的伤口进行了包扎,又注射了防疫针剂。第二天,我匆匆坐车离开了这个危险之地。分手时刻,我一遍遍地告诉阿增:到北京找我。阿增努力地点点头……然而,一年过去,除了我主动打过几次电话、寄去一些衣服以外,他从没联系我。到2011年夏天,因舅舅车祸去世,妈妈非常伤心,病情加重。我的心被无情的生活折磨得痛苦不堪,忙于陪妈妈化疗,也就没再跟阿增联系了……
2011年12月9日,手机响了,是阿增的名字!“请问是汪可可吗?我是阿增的朋友,你离开两个月后,阿增患上黑热病,常叫你的名字,又不让我们跟你联系……昨天,他病得已经弥留了,才允许我们联系你,说让你不要再花钱买东西寄给他了……”后面的话,我无法再听下去了。泪水,早已奔涌而出了。我突然想到,他的黑热病会不会跟豺狗咬伤有关?我拨通了驴友猫姐的电话……
猫姐详细了解后,告诉我:黑热病高发于初夏,潜伏期长。阿增的病,应该是被豺狗咬伤而致。他于2010年8月发作,开始仅仅发热畏寒,没留意。可他半年后开始消瘦,鼻子常出血,皮肤慢慢变黑,这才怀疑是黑热病,送到医院的时候已经很严重,很快进入了弥留状态……
我幾乎无法呼吸:阿增的病,因我而起!而这样的时候还担心我不断寄东西花钱……他没有忘记我,甚至临死之前他一直担心我,希望我过得好!泪水湿了衣襟。我终于明白了:因为无法殊途同归,他深埋了自己的心思,坚决拒绝了我的爱。为了救我,他又那么勇敢,无惧冰川,无惧豺狗,无惧黑热病!因为无私付出,因为从不索取,阿增的爱超越生死跨越天堑,是真正的爱!一瞬间,我彻悟了爱情的真谛。滚滚红尘中,人们的爱情因为附加了许多功利因素,而无法纯粹、无法付出,最终导致了无法得到真正的爱。而今阿增将是我心中永远的伤痛,可也将得到我永远的爱;而我将承载着阿增深沉的爱,用一颗最纯粹的心去寻找一份真正的爱情!
(摘自《世界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