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民工就业波动现象分析——以江西为例

■陈东有 钱 芳 周小刚

一、问题的提出

农村中的富余劳动力向非农产业和城镇转移，是世界各国工业化、城镇化发展的普遍趋势，是农业现代化的必然要求。改革开放后，越来越多的农村劳动力进入城镇，为城镇和工业的发展作出了巨大贡献，这是中国历史上人数最多、范围最广的人口迁徙和自发性劳动力结构性配置的运动。而在这场历史大变革运动中，为了生存和发展，就业是最基本的动力。我们发现，正由于这是一场自发性的就业运动，其涉及面之广、影响之深，前所未有，就业运动过程中的波动性，展现出了中国社会和经济运动中的深层次现实问题。

(一)关于农民工

2006年3月27日，《国务院关于解决农民工问题的若干意见》公布。这是国务院制定的一个全面研究解决农民工问题的重要指导性文件，该《意见》指出:“农民工是我国改革开放和工业化、城镇化进程中，涌现的一支新型劳动大军。他们户籍仍在农村，主要从事非农产业，有的在农闲季节外出务工、亦工亦农，流动性强，有的长期在城市就业，已成为产业工人的重要组成部分。大量农民进城务工或在乡镇企业就业，对我国现代化建设作出了重大贡献。”这是官方对农民工的定性评价，再次充分肯定了农民工的历史地位与作用，在这种高度评价里，仍然用了“农民工”这个词。

农民工，原本是来自民间的说法，概念内涵很简单，就是“农民”加“工人”，由农村务农人转变为城镇务工人的人。这里的农民身份不只是由原有职业确定的，比如第一代进城务工的农民兄弟们，也是由我们国家的户籍制度决定的，比如与农村已经陌生了的新生代农民工。前些年在我国学术界，学者们曾经讨论“农民工”这个名称是否是对他们的一种歧视，呼吁改名。但是，我们很快发现，用“工人”、“进城务工人员”等等名称都不足以说明他们的本质特征。尊重现实，说明本质，本文还是用“农民工”来称呼目前已经高达2．5亿离乡务工的农民。

(二)关于就业波动

从社会学和经济学的角度来看，只要就业者发生职业变动，就会出现社会就业的波动。现在我们要研究的问题，不仅面对的是进入劳动力市场的上亿劳动者和数十万用人单位会在就业和用工上不断作出的选择，更要面对促动这种选择的经济形势与社会变革的变化。因此，从这种角度来讲，就业波动可解释为:在就业者和用人单位的主观需要以及就业环境的客观影响下，形成的就业人数的变化。

就业波动可以从纵向波动和横向波动两个角度去分析。

纵向波动，主要呈时段性发展，受不同时期国内外经济形势的影响，就业在全国或不同的经济区域发生波动。如2008年秋季发生的由美国次贷危机引发的全球性金融危机，给中国制造业带来了很大的冲击，特别是与世界市场关系最为紧密的沿海发达省份，由于外企外商突然撤单毁约，导致大批企业或停产，或倒闭，大批农民工不得不提前返乡。到2009年春节前，全国14 000万外出农民工约有一半返乡，其中有1800万需要解决就业问题。

横向波动，主要呈空间性发展，具体表现为地区性、行业性、企业性和制度性、群体性，既有产业结构调整的影响，也有区域间劳动力流动的影响。企业性影响比较复杂，中小企业发展面临困难，企业利润与工资成本相矛盾。制度性影响表现在用工制度、教育制度、社会保障制度上。目前，跨省劳务输出权益保障仍有很多问题没有解决。群体性影响不仅有性别上的老问题，现在更多地涉及第一代农民工中出现的家庭照顾问题、自己的身体问题，以及第二代农民工教育培训、人格尊严和价值实现问题。

纵向波动与横向波动常常是互动发生的，在分析时我们也可以相互借助，从而更客观地说明问题。

二、农民工就业波动的宏观表现

(一)全国农民工就业的波动情况

表1 2008—2011年全国农民工数量变化

从上表我们看到:全国农民工的总量一直在增加，2009年比2008年增加430多万，2010年增加1240多万，2011年又增加1050多万。由于我国农村劳动力仍处于富余状态，农民工数量在近10年左右将一直保持增长态势。但也要注意，由于国内外各种经济因素的影响，增长也会出现不同时间和不同空间总量的波动。①

全国农民工的总量、外出农民工的数量和本地农民工的数量都有增加，而且总量在2009年后增加比较快。但是，受国际金融危机影响，农民工就业在空间结构上还是出现变化。外出农民工的总量变化比本地农民工的总量变化显得平缓一些，说明本地农民工数量增长速度快于外出农民工。如果我们根据国家统计局的材料，把2003年和2006年的数据引过来再作一个波动比较分析，可以看得更明确一些。

表2 全国农民工就业区域变化单位:%

表2可以清晰反映出沿海产业梯度逐渐向中西部地区转移，从而引致出农民工就业向内陆转移的“双转移”特征。21世纪以来，中部崛起、西部大开发和振兴东北老工业基地等区域发展战略的制定和实施，促使了中西部地区在加快承接产业转移、企业落地过程中，增强劳动力的转移培训和就业服务，让农民工实现产业就近就地转移。

(二)江西农民工的就业波动情况

江西是农民工输出的主要省份之一，在地理区位上毗邻我国三大农民工输入地区:珠江三角洲、长江三角洲和闽东南三角区。因此，以江西省农民工就业波动的情况作为案例进行分析很有意义。2007年底全省农村劳动力资源1653万人，2008年农民工达到680万，其中跨省农民工558万。2009年全省农民工超过700万，达到722万，但是跨省务工者数量下跌到521万。(见表3)

表3 江西省2008—2011年农民工总量及跨省、本地务工情况

江西农民工就业的总量波动与全国总量波动线没有太大区别。为应对国际金融危机的影响，2008年11月和12月，省政府出台多项举措，要求本省各类企业接收提前返乡的农民工。在2009年春节前后，通过一系列具体工作，不仅留住了一批农民工在本地就业，也推进了农民工就地创业。所以，2009年，农民工总量增加了，但出省的人数少了，本地务工的农民工增加了65．3%。本地农民工的增量来源，一是农民工总量的增加，二是外出农民工中转留本地务工人数的增加。不久，这种改变的积极意义逐渐显现，由外出务工转留本地务工的农民工发现，留在本地务工其实也有很多的好处，可以照顾到家庭，成本支出比在外支出低，受外地人的歧视也少多了，并且有利于政府福利政策得到更好的落实等等。2010年和2011年，随着江西本省经济发展对工人需求量的增加，农民工数量增加的总趋势没有变，本地农民工数量增加的趋势也没有变。

三、农民工就业波动的微观案例

本课题组最近在江西赣州和宜春两个设区市进行了深入的调研和采访，这两个市都是农民工比较多的市，也是农民工从东部地区返乡务工人数较多的地区。现选择采访中的若干个案整理如下:

案例1:江女士，赣州南康人，22岁，未婚，中专文化，学的是办公自动化，在当地一家有自主品牌的服装企业工作，职位是办公室文员，月收入3000左右，包餐。“2009年中专毕业，就在南康找了一份工作，也是因为家人要我留在老家。我其实自己是很想出去闯闯的，因为同学都到外省去了，不过他们基本上这几年也陆续回了南康。现在我还是有一点点想法，想去外省看看。”“……第一份工作做了一年，一个月1200元左右。过完年，老板打电话来叫我上班，我就说想再看看有没有其他的工作，因为觉得老板不重视我，没有体现我的个人价值。辞掉老板的时候还没有找到下一份工作，我只是有点担心找不到合适的工作，但是绝不担心找不到工作。两份工作都是我叔叔介绍的，因为叔叔也是做服装的，所以和做服装的比较熟，就介绍我来了。吸引我在现在这个公司工作的原因是老板人非常好，同事也比较好相处。公司的待遇也算是比较好的。公司在我们当地有些知名度。而且关键是工作得到了老板的认同，有成就感，公司也有些培训的机会。我现在还没有男朋友，我希望找一个南康人，因为我结婚后希望留在南康。”

案例2:肖先生，赣州龙南人，初中文化，37岁，在当地一家以生产出口毛绒玩具为主的港资企业做车缝工。已婚，有两个孩子，老大是女儿，12岁，小的是儿子，6岁。老婆也在同一家企业做事。一个月大概2000左右，有社保。“我第一次出去打工是在1993、1994年左右，和老乡一起去的，当时去了广东的番禺。大概做了两三年吧，后来觉得工资太低了，就辞工了。辞工以后我就回家了，在家里做一下子，又出去做一下子，反正来来去去好多次了。出去打工都是去番禺，或者附近的地方，一直到2006年才回来。因为老婆生孩子，我回来照顾家里。”“回来以后也就是在家里做事，2008年到了这个公司，一直做到现在。”“……这里做事离家近，周围的环境比较熟悉。”“……对这份工作没什么不满意的，我们就是想多赚点钱，这里的工资不算高，也不算低，我希望工资能更高一些，另外自己再学点手艺。”“……目前还没有辞职或是换工作的想法，我们有小孩的人，要养家，不敢乱换工作。”“……成家以前经常换工作，由于比较年轻，做决定的时候很随意，做得不高兴了，或者烦了，或者嫌钱少了就辞工。有时候，辞工了一下子找不到事做，在家待着也不会觉得不好意思。现在如果在家不做事，面子上过不去，会觉得不好意思。我们现在要养家，不敢乱辞工，除非是找到了工资更高的事做。”

因篇幅原因，只能列举这两个比较能说明就业波动原因的案例。将这些生动的案例材料与前文分析结合起来思考，我们可归纳当前引起农民工外出就业或本地务工各种波动的主要原因:

一是上一代农民工是为了基本的生存，到有生存机会的广东等东部地区务工，他们不计自己付出的成本，有的不断挑选企业，也是为了获得好一点的报酬。20多岁出去，30多岁甚至40多岁回来，普遍是为了照顾家庭，为了小孩读书。

二是到了现在，上一代和新生代农民工不仅都希望工资能高一些，也开始计算自己付出的成本。现在在家乡务工的工资虽然比外出低一些，但低不了多少，可以接受。而且，家就在身边，方便，可以节省很多成本。再者周围环境也比较熟悉，好办事。

三是农民工对企业有更高的要求。企业效益比较好，福利待遇还可以，老板比较体谅职工、好说话等，已经成为农民工选择企业的主要条件。

四是新生代农民工很想出去看看世界，对企业的选择更重要的是能实现自己个人价值，老板能看重自己，企业的发展有空间，工资高低并不是主要问题，年轻人想要多做点事，多经历一些事，多获取一些经验，多学一些知识，有的还想自己创业开店。

四、相关对策思考

(一)进一步提高农民工的社会地位

在城乡二元结构下，走出乡村进入城市的农村劳动力，由于受由户籍制度确定的社会身份的约束，在创造财富过程中处于重要位置却一直作为边缘的特殊群体，总是处于不平等的状态之中。今天，农民工的社会地位虽然比以前提高了许多，但是，进一步提高农民工的社会地位是深入改革开放、建设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战略任务。受大大超越了人口登记功能的户籍制度，及其衍生福利待遇的影响，农民工受到持续低收入、低福利待遇的制约，对城镇作出巨大贡献而享受到的劳动成果甚少，不能实现在城市定居，不能与城镇居民一样享受城市的待遇，不能“同工同酬”。因此，户籍制度已经成为实际上不平等制度的平台，农民工基本上不能享有与城镇户口相关的包括种种福利待遇在内的权益，只是城镇的雇工而不是城镇的主人。从长远来看，这种实质上的不平等不利于生产力的解放，不利于形成稳定的、不断积累经验和技术的产业大军，也必将影响产业升级和企业人力资本积累、技术改进，更重要的是会导致社会不平等阶层的出现，形成并激化社会矛盾，从而严重影响我国的城镇化建设的质量和水平。所以，我国必须改革户籍制度，至少要逐渐减除户籍制度中的福利待遇内涵，以实现制度上和实践上的平等。在加快城镇化建设的同时，首先要解决农民工特别是新生代农民工落户城镇的问题，在各类企业推进工会组织建设，并把包括农民工在内的工人维权作为工会的主要工作内容。

(二)进一步提高农民工福利和工资收入，化解进城就业成本不断上升的矛盾

农民工外出就业的成本是很大的，而且随着物价的上涨，成本也在不断上涨。我们经常统计农民工的月均收入和年均收入及其增长，但很少计算外出农民工就业的成本，包括他们外出后支出的房租、路费等，如果算上孩子额外增加的教育费用，农民工所增加的一点工资基本上都被上涨的就业成本抵消了。另外，农民工心里承受着对留守孩子、爱人和父母的牵挂，以及自己在外可能遭受的歧视的精神重压，这是外出农民工必须支付的有形成本和无形成本②。而现在，农民工就业的空间变大，一是因为进入21世纪，中西部的工业化和城镇化开始加快发展，就业机会逐渐增多;二是因为中西部地区劳动价格开始提升，与东部的差距开始缩小;三是东中西部的经济差距虽然依旧很大，但东部务工成本高，包括外出生活成本、回乡交通成本、孩子教育成本、老人赡养成本，而留在本省本地务工则成本降低，相对获益也就增加不少。如果再加上外出务工受歧视、权益得不到更多的保障、人格损失等因素，农民工，不论是上一代还是新生代农民工也就会各自权衡再三了。第一代农民工在思考这些成本后，更多地选择不再外出来节省成本;而新生代农民工则更多地选择永远进城来免去成本。因此，政府和企业应该把农民工就业的成本计算进他们的就业收益中去，测算他们真正的收入和存在的困难，为他们解决实际问题。

(三)把技术培训和基础教育结合起来帮助农民工提升人力资本

国家的产业结构调整政策和企业为提升竞争力的举措，都使得技术越来越成为农民工获得较好工作和较高工资的重要条件。产业结构调整是大势所趋，产业工人技术水平的不断提高和建设一支庞大稳定而又熟练的产业工人队伍，也是大势所趋，而发展第三产业也需要一大批有一定专业技术和文化修养的工人队伍。这些队伍的主力军不可能是别人，就是农民工，特别是新生代农民工。越来越多的新生代农民工已经发现了这种趋势，他们与上一代农民工不同之处就在于，他们想学习更多的知识和技能。政府更早看到了这种趋势，对农民工的技术培训早已开始。但是这种培训相对于2亿多农民工，特别是已经超过1亿人数的新生代农民工而言显得杯水车薪。目前通行的短期技术培训可以用，但这种快餐式的培训没有多少营养，不是治本之策，治本在于要把农村中的九年义务教育和高中、中专教育抓好抓实，以解决农民工技能与素质可持续提高的这一根本问题，这可以为提高全民基本素质和公民基本生存发展能力打下良好的基础。

(四)引导和促进农民工就业岗位和产业、企业需求结构进一步耦合

自2008年国际金融危机后，我国出现了连续数年的“招工难”(民工荒)和“就业难”(民工荒)问题。这是一个矛盾的命题，有“招工难”，就不应该有“就业难”，反之亦然。相当多的农民工并不担心自己的“就业难”，而是感到找合适的企业和工作难;企业也坦诚，找农民工不难，难的是找到合适的工人。这种情况，在最近几年的有关农民工就业的报道中也有披露。就业和招工如果能实现由市场主导、政府引导的局面，“招工难”和“就业难”就会缩小在合理的范围内。未来的五年，乃至十年，农民工的总量仍然会增长，如果按照现在的增幅，以2011年的增幅4%和增量1000万计算，十年增长大约1亿，这个数字正是未来中国农民富余劳动力的数字。所以，如果我国的就业结构是多层次、多门类、多样的，就不会出现太大的“就业难”和“招工难”问题，即使出现也只是结构性的、短时间的、低比例的、调整型阶段性的。

(五)把第三产业作为扩大农民工就业的主要产业方向

当前，我国农民工的就业行业，主要集中在制造业、建筑业，两者已经使用超过一半的农民工，这一方面是与我国当前工业化、城镇化发展相一致，一方面也说明农民工就业面还是不广。随着我国产业结构调整和城镇化快速发展，大力发展第三产业，为越来越多的城乡居民提供更多服务的服务业，对人力资源的需求越来越大，以服务业为代表的第三产业，应该成为扩大农民工就业的主要产业方向。

从全国农民工从事的主要行业分布来看，2011年包括交通运输业、仓储和邮政业、批发零售业、住宿餐饮业、服务业在内的第三产业的农民工从业人员的比例只有34．2%。所以，把第三产业作为扩大农民工就业的主要产业方向潜力还很大。相对制造业、建筑业来说，第三产业更需要就业者个人的文化修养、个人技术等，因此，农民工，特别是新生代农民工更需要有较好的专业培训和基础教育。这种要求同时也说明，当大量的农民工从事第三产业时，农民工的文化素养才有可能在教育和工作中切实得到提高，农民工就业就有可能发生质量上的新变化。

注释:

①本文图表的资料来源除特别注明外，主要来自:国家统计局农村司《2009年农民工监测调查报告》(2010－03－19);人民网《国家统计局发布农民工监测报告:跨省外出比重下降》(2010年03月23日);《2010年农民工监测报告》载《2011中国发展报告》第99－105页;华商网:《国家统计局:中国农民工去年超2．5亿人》(2012年4月28日)。

②无形成本，即非生产性成本，包括因外出而分开住宿吃饭增加的生活成本、回乡交通成本、孩子教育成本、老人赡养成本，还包括劳动者因各种原因引起的精神、人格损失。

[1]蔡昉．人口与劳动绿皮书:中国人口与劳动问题报告No．9[M]．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8．

[2]蔡昉．人口与劳动绿皮书:中国人口与劳动问题报告 No．10[M]．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9．

[3]蔡昉．人口与劳动绿皮书:中国人口与劳动问题报告 No．11[M]．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0．

[4]蔡昉．人口与劳动绿皮书:中国人口与劳动问题报告 No．12[M]．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1．

[5]陈耀敏．发展劳务经济 促进农民增收问题研究[J]．企业经济，2011，(2)．

[6]胡阿丽，王征兵．农村剩余劳动力迁移的充要条件分析——基于预期收入成本理论[J]．经济经纬，2011，(5)．

[7]宋玉可，吴珊瑚．民营企业外来务工人员人力资本投资研究[J]．企业经济，2010，(5)．

[8]何力武，罗瑞芳．农民工工资决定的微观行为机制研究[J]．经济纵横，2011，(1)．

[9]曾思康，尹依灵．我国农村劳动力转移的演进及启示[J]．经济纵横，2012，(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