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观生命 探寻本质——论宁夏青年作家群的生命意识
2012-11-01马梅萍
● 马梅萍
宁夏青年作家群是当代文坛对一批90年代以降活跃于文学创作领域的宁夏本土青年作家群体的总称,主要成员包括:“宁夏三棵树”——石舒清、陈继明、金瓯;“新三棵树”——季栋梁、漠月、张学东;“西海固作家群”——郭文斌、了一容、泾河、马宇桢、火会亮、李进祥、马金莲、马占祥等及女作家韩银梅、平原、马丽华等。他们以整齐的阵容进入了文坛视域,石舒清、郭文斌相继获得鲁迅文学奖,《十月》也曾开辟“西海固的诗”和“文学宁夏”专栏。青年作家群的创作之所以在当代文学版图上占有一席之地与他们文本内蕴的独特性有关,其作品整体上来说对于生命、生活的理解比较有深度,能够发现生命的丰富痛苦并平实地快乐着,意识到人性的庸常并默默地宽容着,体会到人生的局限性并始终爱世着。体验的空间在他们这里也得到了尽情舒展,静观内省,生命的细微声响毫发毕现。一句话,他们的作品具有浓郁的生命意识。这或许与他们地处偏远的西北内陆有关,相对于东部的繁华与都市的快捷而言,宁夏经济滞后,生活节奏因之缓慢,同时也少了些喧嚣,时空的慢、静使他们有了更多的心绪返回被工具理性遮蔽的感性空间。
所谓生命意识即主体对于生命的体验、理解、态度,文学创作中的生命意识表现较为多样,抽象而言,可以根据主体关注的客体不同而归为两类:一类是生命本体观,顾名思义,主体体察的是生命现象本身,诸如生、死、存在等,萧红、张爱玲、王安忆、莫言、苏童等中国现当代作家多从这一角度况味人生;一类是生命价值观,主体思索的是生命以何种方式呈现才具有价值,中国儒家“舍身取义”、“杀身成仁”的精神追求所体现的正是这种观念。
作为一个成熟的创作群体,宁夏青年作家群的生命意识是复杂多元、不一而论的,但大体上他们对于生命的态度有相似、融汇之处。以下,笔者分别从生命本体观与生命价值观角度出发对其生命意识加以解析。
一、直观生命——本体观角度的宁夏青年作家群的生命意识
生命不能超越无限,时光匆匆如白驹过隙,所谓“逝者如斯”,谁也难免衰老、死亡的大限,有感于斯,关注生命、体认生死成为一些具有思考深度的人的共识,宁夏青年作家群中的大部分作家也都是从这个角度来确立生命本位的,他们直观生命的生命意识基本有观照死亡、尊重生命、凸显性意识、沉思生存困境等几个层面。
(一)观照死亡
一个人的生命对于自己来说是真切实在的,然而在时光的穿梭中,没有什么是永恒的,曾经鲜活的终归尘土,曾经实在的终归空幻,一遍遍循环往复的生命过程只不过是时光之链中短暂的瞬间。因此,关注死亡是个体从混沌状态中觉醒后对于生命的思索。
中国传统的儒家文化历来是重视现世之生并回避死亡的,子曰:“未知生,焉知死?”①然而,当一个新鲜生命呱呱坠地的瞬间,死亡即如影随形般地悄然环伺,终老的结局也必然是死亡。生命的过程,是一个不断向死亡靠近的过程,所以死亡在生命轨迹中不仅是不可回避的并且是必然思考的终极问题。石舒清和陈继明善于在冥想中体味生命,有意识地观照死亡为他们的创作开掘了深度。石舒清的小说《清水里的刀子》、《红花绿叶》、《疙瘩山》(另有散文《站者那则》、《上坟》)及陈继明的小说《节日》、《列车》、《患幽闭症的女人》、《寂静与芬芳》、《骨头》等都思考了死亡。另,张学东的小说《送一个人上路》和韩银梅的小说《懵懂岁月》也不同程度地涉及了死亡。
石舒清的作品表达了对死亡的思索,但他不是把死作为生的对立面,而是领略到死是生的另一种形态,故而能用平静的心态来面对死亡。《清水里的刀子》和《疙瘩山》中,无论是马子善老人还是“我”,他们对待死亡的态度都不是恐惧和悲戚,而是感动。《红花绿叶》以题目中红花绿叶的相互映衬,隐喻了生与死作为生命两极的相互依存,形象阐释了“生命与死亡只是一个统一的存在行为的两个方面”②这一哲学命题。这种对死亡的坦然心态与作者的文化背景有关,石舒清是回族,回族信仰伊斯兰教,伊斯兰教的六大信仰中包括信前定、信后世。伊斯兰世界观的死亡首先是一种理应坦然顺从的前定,其次,死亡也是人由物质的今世进入精神的后世的一个中转站,它并不意味着终结,若今世信仰虔诚、涤化心性,后世是可得嘉奖的。故而回族提倡由死参生,死于是具有了让人敬畏的意义。
陈继明偏重写生者对于死亡的感受而非思索。作者习惯于在这一类作品中设置生者与死者两个对等的角色,通过生者面对死者死亡事实的内心体验传达作者的态度。小说《节日》、《患幽闭症的女人》、《列车》、《寂静与芬芳》都曾涉及死亡。《列车》中与死者玲玲对等的角色有两个,一个是奶奶,她的长寿与玲玲的早夭对比性地说明了生命同时具有的强韧与脆弱;一个是逐渐逸出故事的体验者“我”,通过“我”的意绪来感受死亡是一种遗忘和远离。在上述几篇小说里,死亡是一个与生隔绝的世界,作者赋予了它沉重的格调,它仿佛一个强盗,是具有掠夺性的,它对生命的掠夺给生者造成了伤害的裂痕。
(二)尊重生命
死亡是无可避免的,人生是不可重复的,生命本身也往往是脆弱的,因此,珍惜、尊重、敬畏生命是人面对生命现象时的应有之念。在宁夏青年作家群这里,尊重生命是最普遍的生命意识,他们深具人道情怀地书写着乡土上的尊严,关怀着生命个体尤其是弱者的处境。比较而言,石舒清与张学东尊重生命的意识最为鲜明,他们对生命的理解也更富延伸性:在他们眼里,人的生命是尊贵的;花、鸟、虫、草、牛、羊、驴、马等一切的天地造化也都是生命,它们的生命同样是尊贵的。尊重生命就意味着放弃那种居高临下恩赐式的姿态,以一种平和、敬畏的心境去关怀一切生命实体。
石舒清善写女人、残疾人、老人、孩子等易于被忽视的弱势群体的生命形态与生存处境,虽然作者的情感评判比较含蓄,但在节制的语调后,还是透露出作者对于弱小生命的同情,尊重生命成为文本的内在吁求。如小说《牛头》中的小个子女人常年任劳任怨,她甚至连自己的名字都不曾拥有,婆婆、丈夫因她燎焦了牛头而打骂她,工作组组长因她不肯指认丈夫的打骂而侮辱她,而她内心的声音却从来无人去关怀,乡村女性失语、无名的生命境遇溢于言表。同样,《虚日》、《一个女人的断记》再现了残疾人可堪同情的存在场景,《牺牲》与《暗杀》写出了孩子面对生命的柔弱,《声音》、《空宅》呼唤了对处于生命尽头的老人的尊重。
石舒清、张学东尊重生命的意识也表现在对动植物生命的关爱上。石舒清的小说《羊的故事》、《鸟事》把鸟、羊像人一样地来理解,《果院》中满院的果树也是有生命的。张学东的《跪乳时期的羊》、《看窗外的羊群》、《青羊过街》等小说对羊生命方式的展现也饱含着情感。
(三)凸显性意识
性是人类生命的缘起,性意识的觉醒正是人的自我主体意识、生命自觉意识觉醒的一个标示。宁夏青年作家群中从性意识的视点出发呈现生命感受的主要有郭文斌与陈继明。
郭文斌善用儿童视角,以浑然天成的口吻书写性意识的觉醒,充满了生命成长中的欢乐感。如小说《门》中,男孩如意看到爹把手伸到娘的衣襟下面,就生出想要摸摸女孩杏花的念头,当如意石破天惊地说出:“我想在你的奶上暖一下手”时,在两个孩子童言无忌的对白中,生命悄然成长,生命也在清脆的迸裂中产生突变。“生命就是这样成长的,生命也就是这样意识到自己在成长的,以性意识萌动为标示的生命意识的自觉,总是如此美丽动人。”③《我们心中的雪》、《玉米》、《快乐的指头与幸福的纸》同样写了少儿对于性的朦胧觉醒与渴望。郭文斌的这类小说手法很节制,他写了性,但却只字不提“性”,而是含蓄地采用了一系列意象来暗示性。如“雨水”、“指头”、“纸”都超越了物质实体,具有象征意味:在文本的特殊语境中,“雨水”隐喻了性对于人身心的滋润;“指头”可以捅破“纸”,二者暗示了性行为。其次,作者以儿童视角来描画性是种很聪明的做法,这会一扫性惯常所具的情色成分而呈现出自然的效果。
陈继明的某些小说以成人隐秘复杂的心理涉及了性,与郭文斌的明净相比,其文本中的性意识更为抑郁。长篇小说《一人一个天堂》多次写到了与性有关的幻想、体验,小说中性爱画面的裸露以及女人形象的设置,不仅是单纯的场景和直观的形象,而是具有象征内涵的隐喻符号。主人公杜仲在社会生活中是一个身心都有疾患的人,但在远离人世的蝴蝶谷中却放任性的癫狂,性行为的挥洒实质上成为他恢复健康人生的隐喻,性能力的蓬勃由此延伸为男人健全人格的象征;女性形象也成为确证男人性能力的存在之物,具有了更多的符号意义。在这点上,陈继明与张贤亮是何其相似。
(四)沉思生存困境
在宁夏青年作家群中,陈继明与李进祥是两位执著地对生存困境进行开掘的作家。
陈继明反映生存困境的作品大体可分为两类:一类表现生命个体在生存环境挤压下客观的悲哀处境;另一类揭示生命个体因内在精神奔突所致的主观精神困境。第一类如短篇小说《在毛乌素沙漠南缘》、《粉刷工吉祥》、《圆形廊柱》、《青铜》及长篇小说《一人一个天堂》等。《在毛乌素沙漠南缘》借因家贫辍学的小学生王明在沙尘暴中丧命的故事表现了生态环境的恶劣对底层生存的磨难,《青铜》、《粉刷工吉祥》、《圆形廊柱》揭示了人文环境的冷漠对生命个体的挤压。《一人一个天堂》更是把这种人文环境的恶劣推向了极致,小说通过社会生存对杜仲身心的伤害,揭掉了遮盖生活本相的面纱,把生命个体无处可遁、没有归宿的悲哀困境残酷地呈现了出来。第二类作品如《月光下的几十个白瓶子》、《温柔的绑架》、《城市的雪》等。《月光下的几十个白瓶子》挖掘了生命个体的焦灼情绪对常规生活秩序的冲撞,这种心理状态可以用小说主人公杨树的一句话“烦着呢”来概括,这已成为一种集体无意识,它甚至促成了恶念和犯罪行为的突发。
生存的无奈是李进祥创作的关注点,他善于叙写城市文明冲撞下乡村文明日渐退守的困窘情状以及弱势生命个体艰辛的生存处境。在他的作品中,城市剥离于乡村之外,并高悬于乡村之上,是乡村的二元对立面,对之形成了深刻的挤压。《屠户》、《你想吃豆豆吗》以及《换水》都谴责了城市文明体制对乡村生命个体的洗劫。
同样书写生存困境,陈继明与李进祥又有所区别。陈继明善于展现普遍的都市生存困境,受西方现代主义文学影响,陈继明注重对人物复杂心理的分析,所以他对生存困境的探究深入到生命个体的精神层面。李进祥则较专注于现代化进程中进城民工的具体生存困境,作为乡村文明的代言人,他们面对的是整个庞大的城市体制而非某个人,他们在城市的困厄实际上早已超越了个人遭际,成为城市体制对乡村文明冲撞的暗示。所以,李进祥作品中个体的生存困境特指乡村文明在城市化进程中的窘迫处境。
二、内省生命价值——价值观角度的宁夏青年作家群的生命意识
从价值观角度观照生命意义在宁夏青年作家群的创作中不太普遍,基本上只有韩银梅、石舒清、漠月、郭文斌的作品有所涉及。
(一)追索生命价值
韩银梅是一个有体验深度的作家,不同于一般女性写作的私人体验,她的体验更多的是对生命过程的思悟,其作品亦弥漫着一种历经沧桑的生命感。
代表作中篇小说《长命百岁》在对存在价值的思索中见证了韩银梅审视生命的目光。《长命百岁》通过长寿老人朱巧珍昔日风光无限与今日乖戾孤独的对比传达出:生命的价值不在于活得长久,而在于是否被需要,在于是否生长在适宜的土壤空间。另一篇小说《橙味小镇》对于生命价值的反思也以时间性因素为背景,让生命在时光的穿梭中透出一种悲凉感。小说以主人公吴解放回小镇照顾九十高龄瘫痪达十几年之久的植物人父亲起始,在吴解放的记忆中回溯儿时父母以及家族热闹的生命繁衍图景,同时,在他的体验中感受父亲濒临死亡的生命在今天所传达出的沉闷气息。对于现在的父亲来说,生命的形式仅只剩下肉体的新陈代谢,生命的价值因而显得苍白,这同样是因为长寿已使他走出了与母亲共有的那个遥远的恋爱、生育时代和生活空间。
韩银梅追索生命价值的作品有两个特点:第一,聚焦“老”的生命状态。作者在这一类作品中展示了超乎常人的“老”(长寿)的生命状态,并把对于生命价值的思索与“老”的生命状态紧密结合。借以反思“重生避死”的中国传统生命观和文化问题。第二,凸显时光因素对生命价值的决定性作用。“时光”是韩银梅作品中经常出现的一个基本元素,同样一个生命,经了岁月逝者如斯的剥蚀,竟会成为另外一个样子。生命在现实与历史、今与夕、衰老与年轻等时间因素的无形转变与对比中显出了无比的苍凉。
(二)探寻诗意人生
生命呈现的方式有种种,问题是生命以何种方式呈现才是有意义的。许多人在探求这一问题,宁夏青年作家们也在孜孜以求一个合理答案,他们找到的答案恰恰是存在主义哲学家海德格尔提出的“诗意”生存。海德格尔曾通过诗人荷尔德林的诗说出:“充满劳绩,但人诗意地,栖居在这片大地上。”④他一方面以“充满劳绩”来概括了世俗生存的艰辛,以“栖居”勘破了生命现象短促无常的虚幻性;一方面又用“诗意地”赋予了生存以精神意义。宁夏青年作家石舒清、漠月、郭文斌等正是在正视生存困苦的前提下,生发出体味生活中的点滴快乐或追求精神净化的人生追求,从而在平淡人生中邂逅了诗意。这一类作品有石舒清的小说《小青驴》、《果院》、《清洁的日子》、《黄昏》、《遗物》、《农事诗》;还有漠月的小说《锁阳》、《秋夜》、《苦夏》、《夜走十三道梁》、《那年秋天》、《赶羊》;以及郭文斌的小说《大年》、《剪刀》、《我们心中的雪》、《开花的牙》。
漠月的小说《锁阳》讲述了坚守家园的漠野女人对游子的召唤。小说题目及贯穿始终的主题意象锁阳与大嫂有对应的象征关系,锁阳“一旦离开土地,它们内里的水分将逐渐散发、消失。即便在生命逐渐消失的过程中,它们仍然呈现着圆润的光芒”。锁阳即便水分消失也呈现着圆润的光芒象征了大嫂在失落中仍然坚守家园的精神魅力,也正是她的坚守让大哥认识到生活的实在性并回到了她的身边,从而使她最终等到了幸福。
石舒清的《果院》、《黄昏》、《清洁的日子》和《遗物》等篇都写了精神追求对于世俗生活的提升。《果院》中,剪除果树的多余枝柯成为节制贪欲以及清理世界的隐喻。郭文斌这一类型的小说勾勒出了生活的美好侧影,如《大年》在过年的喜庆气氛中洋溢着浓浓的暖意。
同样书写乡土社会的诗意人生,三位作家也有着细微的差别。石舒清、漠月对于人生的看视更为超越。他们笔下的乡土生活是复杂的,有它脉脉温情的一面,但也自有其瑕疵。在接受了人生多桀的前提下,仍能生发出欢乐和追求,这无疑显得更为沉稳。而郭文斌对人生的书写则多一些理想的唯美气息,他的作品刻意隐去了生活中本真的丑恶因素,这就使他营造出的诗意人生在某种程度上成为回避真实的诗意,从而少了份对人生的穿透力。
三、宁夏青年作家群的生命意识特征
(一)生命基调的温暖明亮
宁夏青年作家群中大部分成员生命意识的基调是明亮、温暖的,他们执著地发掘凡俗人生中的暖意,这暖意或许是温暖的人情,或许是细碎的快乐,也或许是苦难中的守望与悲伤后的寻找。当然,这份暖意是相对的,不见得烈焰熊熊,在某些作家的作品中,它甚至只是“草色遥看近却无”。但这些微的暖意却抵制了某些都市消费性写作中颓废的生命暗色调。
石舒清、郭文斌、漠月、马金莲等人作品中的温暖氛围是不言自明的,即便如陈继明、李进祥那样把对生命意识的探讨落实在揭示生存困境上的作家,他们作品中让人备感压抑的也只是外在于生命的社会图景而非生命本身,在隐含的社会批判背后还是流露出他们对个体生命的肯定。李进祥小说中的人物不管如何受挤压,其生命中总有让人留恋并一力维护的东西,如爱情、婚姻、家庭、责任与价值观等,这些都是足以让生命温暖的因素。如小说《换水》中马清与杨洁夫妇相互体恤,即使在彼此都被城市伤害得残缺时,他们还是相互谅解着,这份感情是温暖的,而他们始终维持的“换水”习俗,说明了他们对固有的伊斯兰清洁精神的执著,这使他们的生命始终被照亮。陈继明的作品通过对生命个体孤单的内心世界的剖析,表达了人们期望关怀、理解的情感诉求,不乏温暖因子。
宁夏青年作家群生命基调的温暖与他们的生命态度和价值追求有关。首先,积极的生命态度让他们感受到了生命的暖意。一个虚无的人是厌弃生的,所以他满眼看到的都是丑恶,没有了爱和希望,生命也就失去了继续存在下去的意义,更谈何温暖。而宁夏青年作家群虽然揭去脉脉温情的生活面纱直面沉重的底层生存现实,但他们有穿透苦难的精神所系,爱世的积极生命态度使他们有勇气承担苦难,更有胸襟超越苦难,从而体会生命的暖意。其次,精神向度的价值追求使他们把握了生命的诗意成分。在崇尚实用理性的现代社会,人迷失了自己成了被社会异化的工具。而精神向度的价值追求正是为了把人从迷途中唤回,让人思索生命、关注自我,这正显示了对生命本身的温情关怀。宁夏青年作家群精神向度的求索主要体现在对美好人情、人性的追求上:郭文斌还原了乡土生活中以家庭秩序为核心的人伦亲情;漠月发现了人性的尊严与坚韧;了一容让宽容与坚韧赋予了酷烈生存以勇气;石舒清更是满怀深情地完善着纯净的人性至境。
(二)生命感的和谐
和谐的生命观在中国的传统文化中是很受推崇的,既“和”且“谐”,强调的是多种生命的平等共处与相互交流。宁夏青年作家群中大部分人的生命观是和谐的,在他们的文本世界中,人不是一种高倨傲岸的生命存在,而是与其他生物一样地平等存在,人与土地、人与天地间的生物、人与人以及人自身都在追求一种和谐、平衡的秩序,生命的过程在这里悠缓而静籁。当然,他们的和谐生命观并非出于对生态主义理论⑤的响应,而是缘于自身乡土经验的记忆和文化传统的影响。宁夏在地缘上是一个非常偏僻的地方,这里的农村尤其是西海固的山村仍靠人畜耕作,处在“前现代社会”时期,因此,人们对赖以活命的土地、牲畜充满了深情,对自然有着不可知的敬畏。
宁夏青年作家群生命意识的和谐感体现在两个方面:第一,人与自然的亲和无间感。在他们笔下,人类中心主义是被弃绝的,人与自然保持着相互依存的亲密关系。土地、水、庄稼、植物、牛羊在他们眼中都是有生命有灵性的。石舒清的散文《地母仁厚》写出了人与土地的水乳之情,“人与土地在这里,竟是这样一种寄托和供养的关系,真让人感喟满腹,却无以言表。”人与牛羊、骆驼的深情在石舒清、张学东、漠月的作品中都有所流露:张学东《跪乳时期的羊》等篇中羊与人已难分彼此;漠月小说《老满的最后一个春天》中,老满与骆驼是终身的伴侣;郭文斌小说《撒谎的骨头》里的耕地老汉甚至认为牛马驴骨都是圣物。第二,个体生命的内在和谐感。生命的和谐同时在于个体生命自身的内部和谐,这和谐是人对内心各种奔突的情感的调适,对种种人生际遇的容纳。和谐的生命个体所表现出的生命态度是平和,这是一种生命境界,这种生命境界更多时候需要宗教情绪的介入。宁夏青年作家群中,石舒清是一个沉浸于内省的作家,内省的智性使他体会到了生命的内在和谐并通过文本将之表现了出来。如《旱年》、《节日》、《果院》三篇小说中的女主人公都以冥想的生命方式出现,她们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安静,安静使她们与阳光、树影以及一切的天籁之音融为一体,达成了外部的和谐。但是,安静的外表下却也涌动着意识的潜流,有痛苦、恐惧、欲望凡此等等⑥,它纠结缠绕、左右冲突,最终还是被主人公提升或统摄于内心的宁静之下,达到了生命的内在和谐。
【注释】
①杨伯峻译注:《论语译注》,中华书局2010年版,第112页。
②吴义勤:《苏童小说的生命意识》,《江苏社会科学》1995年第1期。
③李兴阳:《西部生命的多情歌者——郭文斌小说、散文艺术论》,《朔方》2004年第12期。
④[德]马丁·海德格尔:《演讲与论文集》,孙周兴译,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5年版,第201页。
⑤生态主义(Ecologism)是生态文明发展过程中,在20世纪西方后现代语境下产生的一种特定的社会思潮,一种特定的历史现象,A·bran well在1989年称1970年以后的环保和生态运动为“生态主义”。生态主义的本质在于:一是以自然为本,二是反人类中心主义,三是认为人是自然界生物链中的一个环节,人和动物是完全平等的。参见周来祥《生态主义和生态美学》,《山东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6年第1期。
⑥痛苦、恐惧、欲望在此处是分别针对《旱年》、《节日》、《果院》三篇作品中主人公的心理而言的。《旱年》中萨利哈婆姨一方面领受着丈夫常年在外的孤独、寂寞之苦,一方面因要饭女人讲述其家乡遭遇旱年和一桩因贫穷导致的惨案而生出体味苦难的深重之苦;《节日》里环环媳妇因丈夫游手好闲不做好事而害怕会招致造物主的惩戒;《果院》中年轻的园艺师给果树剪枝时耶尔古拜媳妇曾内心情欲翻涌。前两者的内心潜流在宗教提升中获得安详,耶尔古拜媳妇的欲望在节制后统摄于宁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