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析泰国语言政策与汉语教育政策

2012-10-09SIRIWANWORRACHAIYUT

海外华文教育 2012年1期

SIRIWAN WORRACHAIYUT

(华东师范大学教育科学学院，中国上海200062)

一、引言

语言是重要的交际工具，不仅传播民族文化，还负有重要政治使命。政府为使国家统一，大多会采用一种语言(单一语言)作为官方语言。换言之，为了国家的安全，一个多种语言与多民族共存的国家，必然会有相关的语言政策。

泰国是多民族国家，全国有30多个民族，泰族是主体民族，占总人口的52%。人口较多的民族还有老龙族、马来族和高棉族，分别占总人口的35%、3.5%和2%。此外，北部山地还有卡伦族、苗族、瑶族等少数民族。同时泰国的华侨也很多，据最新统计，华侨人数约400万，占泰国总人口的8.5%。

从素可泰时期到曼谷时代早期，泰国就开始与外国交流和交往。泰国的语言政策是从国王拉玛四世统治时期开始制定的。时值外国人与泰国交流增多，许多外国人移民到泰国来做生意或永久定居。与泰国交往的邻邦国家中，东部的国家有:高棉、老挝、中国、日本;西方国家如:英国、法国、葡萄牙、荷兰等，主题不外乎商业贸易、政治交往、宗教传播。国王拉玛五世时期，泰国与西方国家接触明显增多多，这成为了语言政策出台的背景。

二、泰国的语言政策

(一)泰语政策

泰语是泰国的“国家语言”(National language)。泰国中部语言原来只是泰国的方言(dialect)之一，后来被规定成为标准语言(standard language)，逐渐成为国家语言。这里需要说明的是泰国没有在宪法中表明，泰语是泰国“官方语言”(Official language)，因此国外的语言学家将泰语定义为是“官方使用语言”。

加拿大拉瓦尔大学(Université Laval)的社会语言学家，雅克勒克莱尔(Jacques Leclerc)研究各个国家法律中出现的语言政策。他翻译、整理、分析和归纳了各国从1988年至1994年间的语言政策内容，泰国被归类在到“同化政策”(Assimilation policies)一组中。同化政策是一项推动“单一语言”(monolingual policy)的政策，强调国家建设、民族团结与和谐。该政策的出发点:“国家”的前提是每个国民都必须讲同一种语言，所以政府会使用暴力措施，严禁在公共场合使用其他语言或者采取一些措施让其他语言被忽视，最严重的手段是采取种族灭绝(genocide)。(Songporn，2008:70)

在《安全公告研究》①，泰国语言学家Songporn Tajaroensuk在他的研究报告指出:外交学专家认为，泰国是相当成功的实施单一语言政策的国家。“单一语言政策的推行，泰国与其他亚洲国家相比较是相当成功的。然而，如果对泰国过去为何采取泰语同化政策进行分析，就可以看到，该政策是杀死其他语言政策，以消灭对方的语言文化和其他族裔群体的特征为代价的。唯一原因就是每个人都必须使用相同的语言，要创建全国民族团结。北部的兰纳王国、东北部的老挝人和柬埔寨人、中国华裔华侨人的情况比较平静，但在南部的穆斯林，人们仍然在抗议，因此，直到今天，对南部所实施的单一语言政策还是无效。”(Songporn，2008:70)

在拉玛五世执政期间，因为帝国主义的威胁，泰国政府(当时是暹罗的统治)，需要国家统一抵御外敌，其中采取的手段之一就是使中部泰语为单一语言对民众进行教育，采取同化政策使不同语言和种族人放弃他们的文化和语言。

政府还利用国家语言政策作为民族融合政策。1918年，政府推出民校条例规定全国各所学校必须根据泰国官方模式开设泰语课，实施控制措施，限制其他语言，只有泰语教学项目才能得到政府的教育拨款，各省市推广使用泰语才能有机会在经济、社会、政治各方面发展。

拉玛六世统治期间，强调爱国主义，杜绝外语，尤其是汉语(包括各种中国方言)。1936年，銮波纹·颂堪元帅执政，推动了国家意识形态的狂热化。他认为外语尤其使中文对国家安全构成了威胁，因此不希望泰国孩子学中文。相对应的就是，华文学校被迫关闭，很多人投希望允许开办华文学校，但都政府被驳回了。同时，学校进行教学时要强调泰国语言与泰国文化，减少中文课时，此外还禁止在高中开设中文课。(Chalrem，1979)

在泰国出生的大多数华裔华人的孩子都希望得到泰国社会的认可，并与其他公民一样在政治、经济、教育方面有平等的发展机会，因此对渴望融入泰国社会的华裔华人子孙而言，语言同化政策似乎更有效果。学校还鼓励学生将中文姓氏改成泰语姓氏，这也可以增加学习和从政的机会。这些第三代的华裔华侨子孙没有学中文，并不能阅读和书写中文，但因全球化的浪潮也席卷了泰国，英语和中文的重要性凸显，他们中的大部分开始重新学中文。

上述已提到泰国采取同化语言政策，推行该政策的主要原因在于国家安全方面。而今全世界被纳入全球化体系中，不断的倡导多元化的社会性。泰国政府十分重视语言政策的制定。2007年泰国皇家学术院②开始起草语言政策草案，2010年向泰国总理阿披实提交《泰国语言政策》草案，并且通过决议签署批准了该草案。该政策主要有六个方面:(一)针对泰国人民和学生的泰语政策。(二)对泰国傣语系以及其他语系本地方言的政策。(三)对经济用语、邻邦国家的语言和职业语言的政策。(四)对在泰国就业和工作的外国人的政策。(五)为盲人和有听力障碍的公民语言政策。(六)对于语言翻译，口译和手语翻译的政策。

为了奠定教育、经济的良好基础，能获取各种各样的信息，促进生活质量的提高，为国民创造一个稳定和平的环境，泰国语言政策主要的内容侧重维护和促进泰语为国家官方语言，推行维护泰国各种方言运动，维护对语言和文化的认同感，促进残疾人或有语言障碍的人学习语言。此外，《国家语言政策》还能促进泰国学生更积极主动地学习学外语，提高国际竞争力和国际合作交流的能力。同时也为在泰国使用其母语的少数民族以母语为基础推行双语教学(Mother Tongue Based)提供了可能，加强了孩子的学习与发展的能力，并且促进了各种语言活动的发展，提高了在泰国的翻译人员的技巧，同时奠定了手语翻译的标准。

(二)泰国外语教育政策

泰国人民从素可泰朝代开始就有了学习外国语言的记载，不过重视程度和政策措施因为每个朝代不同的时代背景有所区别。这些因素包括宗教、政治、经济、国家领导人和世界舞台上竞争趋势。

1、宗教因素是从素可泰朝代外语教学的直接动力。当时开始有巴利文、梵文和高棉的外语学习。后来阿育他耶王朝到曼谷王朝初期，宗教因素还是推动学习外语的一个重要原因，如阿育他耶王朝时期，除了梵文、巴利文和高棉语，还发现在伊斯兰学校还教授阿拉伯语、马来语。直到现代它们还继续被教授。在阿育他耶王朝时期西方基督教开始在当时泰国地区传教。这促使人们开始学习西方的语言，如法语等。此外泰国拉玛四世还有因传基督教而学汉语的现象。

泰国拉玛四世陛下统治时期明显重视泰国外语教学。重要的原因之一是当时的殖民者和国家领导人认识到学习外语是必要的，尤其是西方语言。为了国家的发展和生存，需要师夷长技以制夷。在国王拉玛五世统治时也明确规定课程中必须有外语教学。此外还支持开办私人外国语言学校。当时进行教授的外语直到现在还继续教学，只不过更加偏重英语。(Metavee，2008)

2、国内和国外的政治因素都是泰国外语教学的关键因素。在泰国，一门外语被允许或被鼓励开设课程，都要考虑到是否涉及国家的安全及利益。政治格局的变动会带来很多新的变化。比如国内政治因素，在泰国永久定居外国人，他们因宗教信仰的不同会发生冲突，或者更严重的可能发生动乱，因此当局需要学习那些外国语言，允许建立华文学校教汉语、伊斯兰学校教阿拉伯语、马来语等。对于外部政治因素，如西方列强的殖民侵略，导致泰国人必须了解西方语言，特别是英语，才能知晓西方各国的具体国情。避免与大国的冲突，是推动外语教育政策的关键原因。

三、泰国汉语教育政策

泰国汉语教育研究有一个长期的发展过程，并根据不同时期有所变化。泰国社会的每个时代变化都引致汉语教育状况的变化。根据所保存的文献，笔者将泰国汉语教育归纳为四个阶段如下:

第一阶段，泰国华裔华侨教育时期。该时代没有针对华文教育的规范政策。当时泰国汉语教育指的是华文教育，采用各种中国方言传教。华文教育从素可泰朝代起步，当时泰国(暹罗)开始与中国进行贸易往来，许多中国商人也开始移民到泰国来，泰国南部北大年府以及附近地区有中国福建移民，中部大城、湄南河边和海岸港口地区也有中国移民。因为当时中国方言是作为商业交际工具，学习汉语目的主要是为了进行外贸交易，华文教育也没有正规的体系，因此并不是很流行。有关中国的信息，当时主要从船人、商人和传宗教人士处得知。中国移民的数量不能确定，但可以确定的是达成贸易目的之后这些移民基本都就回国了，真正留在泰国的是极少数。正是因为这样的原因，当时泰国正规的汉语教学并没有出现或很少发生。Phichai Rattanapol在华文学校控制演变研究中推理几个因素如下:

一、到泰国做生意的中国人是不固定的，很多是非法移民。

二、当时在泰国定居的中国人比较少数，没有集中在一起变成大型社区，中国后代人也不多。

三、当时也没有必要使用华文，因为双方贸易还不是很发达，移民的人大都是劳动者。

四、当时没有高质量的汉语教师，因为移民过来的中国人大都是农村人没有受到较好的教育，也没有能力当老师。(Phichai，1969)

这解释了在该阶段泰国虽然与中国人民有了贸易往来但是没有任何中文学校的原因。但这并不意味着在泰国的华裔华侨子孙没有受到华文教育。部分华人也通过不同方式试图传授中华文化给他们的子孙。比如说，他们特别派出孩子到中国去学习、聘请老师到家来辅导他们的孩子或在庙寺教汉语等等。

在十八世纪末十九世纪初，泰国阿育他耶王朝末期和曼谷王朝初期，移民到泰国来定居的华人开始多起来。这时代大多数的移民来自中国南方，与以前暂时居留的华人不同，他们抵达泰国之后永久定居，建立起了华人社区。在这期间，第一所华人学校在大城府阁良区建立起来。

第二阶段，汉语作为中华文化教育时期。在该时期，华人移民的第二代开始在泰国定居，成家立业，变成海外华人，泰籍的华人子女增加。第一代华人希望自己的孩子继承中国传统思想，学习祖先的语言和文化。因此当时每个华裔华桥方言小组都设立了中文学校，教授华人语言、文化。这些华文教育学校中，教学和管理都采用中文。无论是执行董事还是老师都是中国人，教材和书籍全都来自中国，该时期华文学校的发展非常蓬勃。这个时期也被认为是华文教育重要的转折点。因为这个时期的汉语教育是为泰籍华侨服务的，所以在泰国被定义为“华人文化”。不过华文教育也受到当时政府的控制③，泰国政府特推出一系列政策以防止华人学校的中华文化和思想的传播对泰国国家安全构成威胁。这也使得后来泰国汉语教育渐渐衰落，影响了中国语言与文化在泰国的发展。

第三阶段，汉语作为一门外语时期。第二阶段后期，泰国汉语教育发展缓慢。而在这一时期因为中泰重新建交的关系，汉语教育又开始复苏了，但仍然不是很普遍。汉语教育界缺乏专业的教学人员、技术人员。在这一阶段中，泰国人民学习汉语只是个人的品味，是对知识的渴求，不是为了其他的经济和政治因素，客观来说，这是因为灿烂的中华文明和悠久的泰国华文教育的吸引力，这也是汉语教育在泰国虽然经历了衰落但是仍然可以继续发展的重要原因。

第四阶段，汉语作为第二外语言时期。由于中国实行了改革开放政策，取得的成就举世瞩目，越来越多的世界人民希望了解中国。这就导致了“汉语热”，因为语言是了解文化不可或缺的工具。这个期间泰国汉语教育有了高速的发展。汉语教育在泰国的教育体系中开始被积极提倡，从基础教育的各个层面到高等教育。这有利于支持和鼓励中泰两国的汉语教育合作，促进泰国汉语教育不断的发展。

1975年中泰重新建立外交关系之后，1989年泰国控制华文学校政策也慢慢的放宽，1992年泰国教育部下发了外语教学及汉语教学的新政策。由于目前外语是国际交流的重要工具之一，同时现在已也没有国家安全问题的相关因素，因此为符合现在国际发展的趋势制定了以下政策:一、允许建立新的各种外语学校或开设各种外语课程;二、允许学前和初高中等可开设汉语课程(原来只允许小学)，民办学校要按照泰国教育部民办学校教育委员会制定的法规指导方针进行管理，基础教育中5－6年级，由学校根据自身情况来安排课程，高中等可纳入为外语选修课。这就推动了泰国现代汉语教育的发展。1998年高等教育委员会办公室(当年是大学司)公布，汉语作为国家高考入学外语之一。(Prapin，2007:2)

为了促进泰国汉语教育的发展，2005年泰国教育部推出一个重要政策《泰国促进汉语教学以提高国家竞争力战略规划(2006－2010年)》，该战略规划的目标是为了泰国各级各类学校每个阶段的学生都能接受良好的汉语教育，使其汉语水平达到优秀标准。该规划具有5条重要战略:第一，开发泰国汉语教育有效的管理系统;第二，改善和发展泰国汉语教学质量;第三，制定泰国汉语学术体系标准;第四，促进汉语合作教学的网络化;第五，聘请有汉语天赋的学生为专业专家。该规划出台之后受到泰国汉语教育机构以及公民的普遍欢迎，各部门都鼓励工作人员积极学习汉语。

泰国政府对泰国华人的社会和经济政策也直接关系到泰国的政治局势发展。从华人移民到泰国永久定居到现在，我们可以将泰国对华人实施主要政策归纳为以下几点:第一，协调政策同化政策;第二，调控华文的民办学校政策(华文学校);第三，促进和鼓励汉语教育政策;第四，中泰相关领域的教育合作政策。

泰国汉语教育的政策反映了汉语在泰国的发展和演变。与其他外国外语的不同，泰国政府采取同化政策时，对汉语采取了各种严格控制的措施，而为了加强国家在全球化过程中的竞争力，泰国政府则是对汉语教育采取了全面促进与支持的政策。汉语教育在泰国社会发展的各个时期的地位是不一样的，见表1。

表1 汉语教育在泰国社会的作用与政府对汉语教育相关政策④

相对于其他外语在泰国一直持续作为一门外语被教授的情况，汉语教育政策一直随着泰国的国家安全、国际关系、社会的需求及经济状况等因素的变化而改变。在泰国的外语教育史中，汉语是唯一一门需要经由教育部部长投权到国家安全委员会作决定开设的外语课程。也正是因为如此，泰国汉语教育一度进入低谷，他的持续性和系统性就一直存在诸多问题。

过去泰国的外语教育发展问题一直与政治和国家安全因素绑在一起，“汉语教育”是很明显的例子，因此泰国汉语教育一直发展滞缓。但是，当情况发生变化，政治和国家安全的因素不起主要作用的时候，汉语教育也重新被政府关注。政府和私营企业都大力支持汉语教育，所有部门都明确地意识到除了英语以外，汉语教育的推广有助于提高泰国在东盟地区以及世界市场竞争力。

在泰国，汉语教育始于非正规教育，就是说民众想学汉语就要到补习学校去。中泰两国建交之后双方政府开始在教育方面展开合作。因此，当前泰国教育无论是基础教育委员会、高等教育委员会还是职业教育委员会，各教育机构都将汉语作为外语课程纳入基础课程设置。许多泰国学校也开辟了汉语课程。过去汉语教育是被限制的，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系统的课程开发，因此，当前汉语教育的全面开展还面临着许多问题。问题主要集中在包括师资力量不足、教材相对陈旧、课程开发不够系统等等。不过中泰两国教育部门正在展开积极的合作交流，我们会发现这些问题一直被密切关注着并且也有相关的措施正在落实。

总之，随着今日的世界环境的变化，泰国的语言政策也在跟着全球化作调整。从国家安全方面的考虑到增强国际竞争力方面的考量，都进一步肯定了泰国语言政策及外语政策的重要性。

注释:

①《安全公告研究》该研究报告得到泰国研究基金办公室(The Thailand Research Fund)资助，是泰国“国家安全研究项目”之一。

②皇家学术院(The Royal Instiute－Thailand):相当于一个厅，负责泰国的语言政策以及泰国语言标准。

③二次大战期间銮波纹·颂堪(Phibun Songkram)第一次执政期间，实行排华政策，对华侨采取一系列严厉压制和打击的政策。

④资料来源:泰国朱拉隆功大学东方研究所中国研究中心《泰国华文教育学研究:高等教育》2008年。

泰国教育部:《泰国促进汉语教学以提高国家竞争力战略规划(2006－2010年)》，泰国教育部，2006年。

杨林:《东盟教育》，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9年。

Chalrem Yuviengchai:《1977年外语教学政策》，泰国教育部，1979年。

Metavee Yuttapongthada:《泰国素可泰时期至今的外语教育史研究》，曼谷:朱拉隆功大学出版社，2008年。

Phichai Rathanaphol:《华文学校控制演变研究》，朱拉隆功大学学位论文，1969年。

Prapin Manomaivibool.:《泰国华文教学发展》，《朱拉隆功大学文学院学报》2007年第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