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一棵开花的树

柏邦妮

什么样的电影，是好电影？我喜欢最简单的那种，不用复杂设置屏障，不用智力为牌挑衅观众，外壳透明而结构坚固，再平凡的人都能看得懂，但是真的懂的人，能读得很深很深。在我看来，《怦然心动》就是一部这样的电影。

两个小孩的恋爱，一棵大树，一段从童年到少年的记忆，很多人以为这就是一部小清新的纯爱青春片。并非如此。在一个简单的外壳下，《怦然心动》讲了很多深邃的东西。比如如何追求自己的梦想，如何维护自己的尊严，如何接纳自己残障的家人，如何破除心中的偏见，如何怀疑权威（包括自己的父母），从而建立起完整而正确的内心世界。

但给我触动最深的，是怎么有尊严地去爱。小女孩十来岁就有超脱的自省意识，就会跳出热恋的情绪之外，客观地评价自己的爱人，到底值不值得去爱。一旦她发现，他不过是虚有其表，他伤害了她和她家人的自尊，她的爱立刻冷却下来。她的底线是：自尊。

反观我们文化里的“爱”，似乎宣扬女人的爱应该无限忍耐和付出，低到尘埃里还不够，还要在尘埃里开出花来。舍弃自尊才叫爱，失去理智才叫爱，犯贱了才叫真爱。

这里头有一种对爱的深刻思考。爱到底是什么？思念对方，如痴如狂，无时无刻不想和对方腻在一起，想永远在一起。诸如此类的情绪，是“坠入情网”。我们和心仪的人儿都能获得。但是真爱总应该郑重一些，珍贵一些。我以为，爱最重要的品质是，双方能否一起成长。和对方在一起时，你是不是回归了真我，是不是从而看见了一个更好的自己。

我很羡慕美国文化里的这种女主角，就像《UP》里的老婆婆：有冒险精神，浪漫精神，敢于与众不同，有智慧有担当，有实现梦想的脚踏实地的能力，生机勃勃，有爱，也会爱，有健康的体魄和灵魂。我们通俗文化里的女主角，大多还是傻而天真，迷糊，乐观，感情丰富这一型，等男主角来怜爱。一句话概括，美国这种女主角是树，开花的树，没有男主角也会生长得很好；我们的女主角是花，是残缺的花，有些还带着悲剧性的身世和身体，等着男人来拯救。

最后，我觉得我们和美国故事最大不同的一点是：他们不“纠结”，无论分分合合，都是干干脆脆。我们吧，无论什么剧情，主要做的就是“纠结”，心里爱但是不敢说，说了但是不敢做，做了但是不敢爱，爱了但是没名分，有名分了但是没缘分……明明是扭曲，还老说这叫“戏剧张力”。

女孩为何这么懂爱？答案在于她的家庭。电影表达的爱，层次很多，你能读到男孩女孩之间的爱，也能读到父母对孩子的爱，孩子对父母的爱。我印象很深的一场戏，是女孩的父母争吵，父亲常年将智障的弟弟托付在私立机构，费了很多钱，妈妈想省下这笔钱建设小家。争吵之后，父母意识到女儿受惊了，于是他们分别来到女儿房间，告诉女儿他们爱她，而且，他们爱彼此。于是女孩由衷地想：“是的，我生在一个并不富裕的家庭，但是他们爱我，我很幸运。”

情感教育是永无止境的。今年起，我才开始学习如何在爱中放下过度的自我意识。也许，就从如何做一棵开花的树开始。

（从容摘自《东方·文化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