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岁少女金星,可以出来见人了
2012-08-30茜文
茜文
看我以前是男孩子的时候,完全像看另外一个人。我的孩子问我,妈妈,那是谁?我说那是你舅舅。我大儿子,一个11岁的男孩子,他说你年轻时候还挺帅的嘛,我说现在呢,他说,风格不一样了。
算了一下,我爸爸妈妈生我是在1967年8月13日,那是我爹妈给我的生日。1995年4月5日,清明节,我把自己又生了一遍,今年我正好是17岁少女。17岁了,这个女孩子长大了,可以见人了。
到目前为止,我还有不安分的因素在身体里。小时候学舞蹈,但我一点都不甘心。比如看到花样滑冰运动员在冰上驰骋,我说我要改行,我要学滑冰;听刘文正的歌,我说我要像刘文正那样唱歌。我的思维随时随地都没有固定在一条线上。
很多人问,你是怎么走上舞蹈这一行的?我没有选择舞蹈,我选择的是舞台。只要把我放在舞台上,大幕一拉开,灯光照在我身上,我就是最幸福的人。
我到部队舞蹈团,父亲带着一点传统虚荣,觉得当兵挺好。父亲是解放军的官员,希望我在部队里有所发展。但我妈妈是个特别倔犟的女人,她说这个孩子要上大学,舞蹈能跳到什么份上?尤其在一个传统的朝鲜族家庭里,男孩子跳舞是大逆不道。而且在父亲家,我是一脉单传。
部队的领导当时也没看上我。你看我小时候的照片,脑袋大大的,单眼皮,没长开。部队领导选演员,选了孩子以后还要看他的父母。我爸妈个子都不高,领导说不行,这孩子没什么出息,不像演员。但我的恩师,他说就这个孩子有出息,我也不知道他看到我什么了。
我9岁离开母亲,参军到沈阳军区前进歌舞团,当时我们团里有王刚、黄宏、董文华、句号这些演员,我是最小的。
在部队练功很苦。在中国,很多家长把孩子送到体工队,希望教练对自己的孩子越狠越好,这样才能把孩子培养成才。如果按照西方现在的法律来讲,那完全是虐待儿童。
那时候我就告诉自己,要坚持,但坚持什么,我也不知道。大家现在认识我,感觉好像我把生活安排得特别好,特别知道想要什么。说句老实话,在17岁以前,我只知道跟着感觉走。
当一个孩子青春期萌动时,我对自己产生了很多怀疑。我个子不高,只能演小战士角色,于是,我被领导发配到舞台工作队,做了一年服装,帮人家熨衣服,做头饰,打灯光。这时候我的恩师,他觉得太可惜了,跟领导说赶紧把这孩子送到北京去,在解放军艺术学院进修。
那时候我也不知道,反正听老师安排,但也不是全听。看到苏联的芭蕾舞大师,老师说你一定要像他这样做最好的演员,我点个头,说我会努力,但心里说我绝不。我永远达不到他们那个样子,他们也永远做不到我这个样子。
我在全世界作了很多演讲。国外记者不可思议,说金星,你在中国做现代舞,做性别转变,你是受了什么样的教育?我受到的是最传统的教育,但是你们别忘了,往往是在最封闭的环境中,思考恰恰是最自由的。
我当兵时年龄太小,男女老少从来没有把注意力放在我身上。当时我的恩师,他说这个孩子是没有性别的。我觉得老师你看透我了。虽然这是一句玩笑话,但我觉得,我真不知道我是男孩子还是女孩子,反正这样挺好,谁也别关注我。
童年生活造就了我今天,我曾想将来要做一个漂亮女人。当时在部队里,我知道根本不可能,所以我敢想。我说我将来要会说很多外语,周游全世界,我要自己给自己编舞蹈。那个时候看刘晓庆演《小花》,看成方圆唱歌,我说不着急,她们将来都会成我姐们儿的。
当时我跟女孩子特别谈得来,对男孩子保持点距离,但我还生活在男孩子空间里面,所以我像个女特务一样,在男人世界卧底了28年,老天爷让我掌握了男人的第一手资料,把男人研究得透透的。这对我今天做女人有很大帮助。
在我没有性别之前,我能做好一件事,就是好好跳舞,在中国出名。这个信念压在我嘴里面,谁也不敢说,因为我受的教育是“骄傲使人退步,谦虚使人进步”。今天时代不一样了,我把这个口号改一改,“骄傲使别人退步,谦虚使别人进步”。
终于有了一个机会,在1985年,我参加“桃李杯”比赛的时候,获得全国第一名。王光美女士给我颁的奖,我记忆犹新,她说你跳这么好呢,我说好吗?从那短短的一瞬间,你知道我们中国在培养舞蹈演员,培养体育运动员的肢体开发上,全世界第一。因为它已经超限度了,完全不像人了。
基于这样的成绩,国家把我派到美国留学。
不要把我想得那么好,到美国后,我想改行来着。美国给我提供奖学金,有吃有住。出国的时候我就会三句英语,“excuse me”、“thank you”、“bye-bye”,我想赶紧学英语,办移民留在美国就再也不回国了。真的,我真这么想的,一点都不谦虚。
但我发现,舞蹈还是我最擅长的。哪怕我不会说英语,哪怕我什么都没有,我可以用舞蹈征服别人。
出乎别人意料,拿到美国身份后我觉得不自由了。我这个人从小自由惯了,拿着绿卡,我就不能到欧洲演出,只能在美国呆着,在美国服务。但我要去欧洲,如果这个小本本限制了我,我绝对不要。
美国人跟我说,全世界人想跳现代舞,想出名,只有在美国。当时我挺倔,碍于面子,跟给我奖学金的美国负责人说,我偏要去欧洲,将来再回纽约时,一定带着我自己的舞蹈团,不然就不回来。
我忍了20年。从1991年离开美国,我就再没回去过。去年,我终于带着“金星舞蹈团”走上了纽约的舞台,是纽约请我回去的。我心中的坚持让我有了这一切。
但我坚持不做苦行僧式的艺术家。
别人说做艺术家一定要吃苦,你才能厚积薄发,同意。但不见得每个人都走这条路,我特别追求生活质量,艺术我可以思考,可以追求,但生活我要细节。前两天我跟儿子聊天,我说别让妈妈操心,妈妈要美美地变老。
12年前,我这么一个东北女人辗转在上海扎了根。当时我离开北京,朋友们不理解,说她怎么会到上海去,上海是个没有文化的地方,要做艺术只能在北京。
来到上海以后,我的确碰到了很多问题,不是我的问题,是观念的问题。我刚到4个月就在歌剧院推出了两部作品,这时有些领导就担心了—大家都不做事,就相安无事,这个女人一来,太有威胁了,要把她挤出上海滩。
我只想搞作品,不想当官。我脾气也倔,当时一拍桌子说我还不走了,看谁在上海滩混得好。
我的舞蹈感染了一些年轻演员,当时从歌剧院出来7名演员,放弃了国家待遇,说金老师我们跟你走。就这样我们建立了上海金星舞蹈团。没有地方住,我就带着演员住在襄阳路小宾馆。
虽然在国外转了一圈,但我以前无房无车,存折里不到一万块钱。
老天爷给每个人最好、最公平的礼物就是自由。这也是咱们中国最大的问题,用户口、房子、车,把人给锁住了,不让你流动。人才不流动,这个国家就不可能有创造性的人物,所以很多发展就慢。
别人问我,说你的创作灵感在哪里,我说我天天就看人,我特别喜欢观察人。大都市里的人特别孤独,哪怕我们挤在一辆公交车上或者地铁上,但一点关系都没有,这个孤独比较封闭,所以我想把这种感受放到我的作品里,叫“不同的孤独”。
我的苦,我的孤独只有我自己知道,但好在舞台上那一瞬间给我释放了。有一次我在舞台上跳舞,灯光一打,我儿子走了。他说,他不想看我那么孤独。当时我大儿子才5岁,这句话让我特别感动。
记者朋友们说,金星老那么阳光、灿烂。我说没有,我哭过、无奈过,被人骂过、骗过、敲诈过,我都经历过。
在我有孩子之前,我是比较自私的,我只想成功。我这么努力,从男人做到了女人,我一定要告诉全世界我是多么有魅力的女人,多么好的舞蹈家。
谁改变了这一切呢?就是我的家庭。大儿子嘟嘟3天时,我收养了他;女儿在外面漂了5个月,最后落到我手里;小儿子,我们管他叫小三,他说经常有人在电视里喊我名字,我说他们喊的是另外一个小三,跟你不一样。
行为上我收养了三个孤儿,三个弃婴,但这是老天爷给我的奖赏。原来我觉得自己是最重要的,有孩子以后,发现孩子是最重要的。孩子突然把我浮躁的心—想证明给全世界我是多么美的女人的心,一下子抹得一干二净。
大家担心,孩子们知道你的故事吗?你跟孩子怎么交流?其实我也没准备好。老大嘟嘟,4岁的时候,突然童言无忌地问我,妈妈,我们是哪来的。我当时一抖,我说有一个阿姨把小三生到了医院里面……他说妈妈我知道了,是不是那个阿姨生了小三以后,她要去很远很远的地方,她根本没法管小三,她就把小三交给你了。我说对。我儿子马上很严肃地瞪着我说,我不是你亲生的吗?我说嘟嘟,妈妈特别想生你,但是你知道妈妈原来是个男人,不能生孩子,所以妈妈必须做了女人以后,才有资格做你的妈妈。
人生最大的一个难题,就这么迎刃而解了,再没有任何麻烦,弟弟妹妹有什么不知道的都问他去了。所以说我觉得对待孩子的态度,他问什么就答什么。
大儿子明年要到英国上学。他说你怎么能让孩子不在父母身边长大呢,我说我也没办法,高考你考得来吗?考不来。
下班回家,三个孩子在家里看电视。儿子说,娱乐节目又报你了,说你是毒舌评委,媒体好无聊啊,他们还拿你变性来说事。这句话说得我特别窝心,特别感动。我说妈妈不是毒舌,要知道电视是先录后播的,我的起承转合全被导演掐了,他们是为了提高收视率,为了塑造一个毒舌评委,把我最狠的话放在电视上了。
其实我说话比较狠,比较直接到位,我认为自己是良药苦口,肺腑之言。这是我做人的一个准则。
我像个女特务一样,在男人世界卧底了28年,老天爷让我掌握了男人的第一手资料,把男人研究得透透的。这对我今天做女人有很大帮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