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连环画专业的巨匠：贺友直

山迹/整理

贺友直（91岁）

龙年春节前夕，《连环画报》编辑部一行两人赴上海拜访九十一岁高龄的贺友直。贺老身体依然硬朗、精神矍铄。在充满激情的对话中，可以看到贺老对连环画仍然饱含热爱之情。

连环画巨著——《山乡巨变》

贺老从事连环画创作五十多年，共创作了百余本连环画作品，如《山乡巨变》《白光》《朝阳沟》《连升三级》《十五贯》《小二黑结婚》《皮九辣子》等，为我国的连环画创作和线描艺术作出了巨大贡献。其中，连环画《山乡巨变》影响最大、最受世人称道，正如贺老所说：“我从事连环画创作，中间有一个转折点，或者说是飞跃，就是创作连环画《山乡巨变》。”

《山乡巨变》描写了湖南省一个叫清溪乡的农业生产合作社的发展过程，艺术地再现了中国农民走上集体化道路时的精神风貌和新农村的社会面貌。《山乡巨变》反映了农民在党的引导下走社会主义道路这一重大而严肃的主题。

确定了创作连环画《山乡巨变》的选题，贺老首先到湖南农村体验生活。贺老回忆道：“住在农民家里，吃在农民家里，吃派饭，一天一家，轮着走，就是贫下中农家里，一起劳动。”“下去体验生活，劳动，跟农民一起生活，是通过感觉的。眼睛看见的，并且是通过手的，全进入脑子里的。尤其画连环画的人，从开门到晚上熄灯，这一天的过程要全部了解。种水稻，怎么插秧，怎么耕地，怎么灌水，你都要懂。你知道割稻怎么割的，是怎样拿刀子，镰刀这样下去，割了以后怎么放的。你不懂怎么画出来？”

贺老一边体验生活，一边开始创作草稿。但是，由于当时一阵风地学苏联，画连环画也学苏联，都是黑白明暗的。《山乡巨变》第一稿也是黑白的，基本上倾向于西洋的构图，画出来的不符合要求。回到社里开会总结，总结出来两个字：不像。贺老说：“不像当地的农民，黑乎乎的，那种气息不像。不像当地的山水，自然面貌、那种气氛不像。就是绘画，你这个样式，要跟你亲身经历的感觉吻合。”于是贺老再去湖南，又画了一遍，但还是不行。

“不吸收不学习，要在形式上有较新的成就是有困难的。经过失败我才比较认真地向今人、古人讨教。”贺老研究了韩和平、丁斌曾的连环画《铁道游击队》，发现它的特点是“画面丰富，每个细节都很具体，以灰调子来对比衬托主要部分的处理手法极为成功，线条运用上也很好”。

贺老又看了些中国传统绘画：《清明上河图》《明刊名山图》《水浒叶子》等。贺老发现《清明上河图》的视平线在画的外面，是俯视的，看见的东西多，适合于线描表现。而以前用的视平线很低，是仰视的，前面一个大人一挡，后面就没有东西了。从陈老莲的画中，贺友直又学习到了衣纹处理及注重人物的体形，试着用白描的方法画了几张，社里领导一看这几张铅笔稿，马上就肯定下来了。

贺老说：“线描符合中国人传统审美心理。我的原稿在法国展览，其他馆都是闹哄哄的，法国人一到我的馆就静下来了，呆在那里。线描符合中国人的欣赏习惯，黑乎乎的不符合中国人的审美习惯——不是我画线描就说线描好，这就是中国人的习惯。”

1963年，连环画《山乡巨变》在全国第一届连环画评奖会上，荣获一等奖，获得了美术界的高度评价，被认为是那个时代中国连环画创作的最高代表，被文艺评论家们称为中国连环画史上里程碑式的杰作。

什么是连环画

关于什么是连环画，贺老提出：连环画不是一个画种，是一个艺术门类。

“连环画的传统画法, 要求人物的进出来去、情节的来龙去脉都要符合文字，交代清楚，场景转换、时间推移都要表现出前后之间的相互联系，画面上的所有东西，都要使人一目了然。有的连环画吸收了其他画种甚至别门艺术的手法，而不太注重画面同文字的结合以及情节结构上的衔接，而是较多地偏重于人物形象心理情绪的刻画，以及意境、情调和技法形式上的追求。小说有不同内容及各种写法，读者有不同爱好及欣赏水平，那么，只要在大体上通过画面能表明一个故事，应该承认它就是连环画。”

连环画是一个开放的艺术门类，可以不受任何限制而纳各种艺术手段为己所用。它的题材多样需要采用各种形式、手法来表现，因而它对于别的画种的优点或新的成就具有很强的吸收力。反过来，由此题材内容对手法形式提出的要求，又给发展别的画种以可能性。之前，连环画所以提高发展得较快，能不断地进取而不保守，其根本原因恐就在于此。

开放的连环画决定连环画的队伍成员必然会进进出出流动变化很大。贺老说，在连环画队伍中，有大量是“客串”或“票友”，他们都各有自己的专业, 他们或者接受一份约稿，或者发现感兴趣的题材，或者想借连环画尝试一种新的手法。因为他们不是专业的连环画作者，对画连环画还没有形成习惯的一套，他们会用一种新的观念来创作，会给这个画种带进新的手法和形式。从事连环画专业的人，也会跑到圈子之外去向别的画种学习，把学到的东西用到自己的专业中来。有的原是连环画的“客串”，后来却落户了；有的原本是连环画的专业户，却迁移出去了。这样的进进出出，恐怕只有在连环画队伍里才会是必需的和普遍的。既是“五花八门”，又能“各显神通”，这就是连环画充满魅力的关键。

但是，连环画不是只要会画就可以进来的，进这门必须具备连环画的专业技能。贺老现在仍很关心连环画创作队伍专业技能的培养，他说：“现在只要有年轻人真心想学习连环画，我还可以再到北京教授连环画课程。”

贺友直九平方米画室

贺老十分重视连环画绘画的再创作。他指出，由于已经形成的传统特点及读者的欣赏习惯，连环画的题材主要来源于小说、剧本，绘画文学结合就成了连环画的主要形式。一篇小说，通过它的语言，表述出说的是什么意思，发生了哪些事，有哪些人参与了活动，这都是些什么样的人，是在什么样的环境里发生的，这些虽是说得明白，看得清楚，但它属于文学语言，到底还是抽象的，由此而变成视觉形象具体的绘画语言，必须经过再创作。

连环画家必须具备制造情节的能力，即是文字没提到而主题需要的，能作出补充，画面内容就丰富生动了。

贺友直与夫人谢慧剑

创作连环画必须允许“画面离开文字”。应该允许不必死扣文字，甩掉不违反内容的某些细节，去追求理想的艺术效果。创作中能放手地去探索新的表现手法，这样的再创作，不只是多画几个人或物以填充画面，而是注入画家对主题的理解和理想，也就是说出画家自己要说的话。这样的文画结合，才能使作品更丰满、深刻。

如何振兴连环画

对于如何振兴连环画，贺老一直强调应突出连环画的个性和特点。

贺老认为，连环画故事不是原创的，靠改编，是连环画的致命弱点。“有一段时间连环画很赚钱的时候，非连环画的人进到连环画吃饭来了，画油画的也进来了，画中国画的也进来了，搞版画的也进来了……说明了一个什么问题呢？连环画的特点不强，才能全都进来。如果说特点非常强，就不是这样了。因为一不是原创，二特点不是很强的，所以人家一冲就垮了，日本的动漫一进来我们就垮了。还有一个因素就是时代变迁，这种样式，这种内容，不完全适合现在读者的需要了。”

“今后的连环画也应该提倡原创，最好是画家自编故事。”

“要振兴连环画，当前首要的是摸准受众的需要。先有一个开头，尔后吸引画家进入，待发行方面专业队伍逐渐扩大，连环画事业就离振兴不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