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 痴

尹 伟

年过半百的老石本不姓石，只是满腹经纶又老实厚道，尤其爱石头爱到极致，成了人们公认的石痴，索性都喊他老石。老石是几十年如一日，常不远百里数百里、千里去讨得一石，每每爱不释手，废寝忘餐，甚至对着奇石跪拜。几番打磨后“破相”了也舍不得扔，有的几番端详后暂放身后了，多数捧去请巧匠配了座，随后几番包装，再不惜千金、不远千万里运石去参加奇石展览，不计成本，不求大奖，重在参与，乐在其中。

老石最走运的是拾到过一块人像奇石，像纹酷似国家某已故领导人头像，送南方参加国家级石头展览，荣获特等奖。一石惊四邻，名与财俱得，石与人俱荣，一老外出价百万人民币，他愣是没肯出手，留作了镇店之宝。偶儿会出租给外省展览会做亮眼或压轴宝藏。老石获奖证书一大摞。有人说他由此风光无限满世界举首投足得春风身前身后人气旺招得财源滚滚来。不少人夸他是名副其实的专家经营有道的行家当代奇石收藏家鉴赏名家境界高尚的赢家。多数时候他不以为然，一笑了之，心底里淡定了求石路上酸甜苦辣咸的种种滋味，转身还是投入石头天地。一般环境下他不说话，但若张口，他便是三句话不离石头，教人赏石，边赏边滔滔流淌出石如人生玩石快乐的哲学学说。不理解的心里怨：这家伙嘴皮子溜得天花乱坠糊弄人呢；被说动了心的，当下拜师求教，不顾一切结下石缘，一玩不回头，忘掉了烦恼忧愁，养出平和心境，玩出无尽意义。

有家都市小报报道了老石的事，大意是讲，有了老石的痴迷，石痴一个接一个、一茬接一茬应运而生。石痴的层出不穷，带动了不少乡村石头专业户，甚至整乡整村家家户户拣石卖石，专业化经营，年收入几万，高过农田收入几倍。大报记者也发现，酒泉境内，祁连山脚下、讨赖河边、北大河河床、酒泉市肃州区罗马村和洪石山河滩，最早奇石成堆，十多年前去过的地方，重游旧地，仍然没有徒手而归的。有的走一路，捡一路，直到搬不动，直到车满为患，不得不拣一路扔一路，不由自主喜新厌旧，有更好的就淘汰最早挑拣来的，扔掉最多的是最说不上道道看不上眼的，不一而足。什么草花石、墨玉石、翠玉石、黄龙玉石、雪水石、七彩石、风景石、人像石、数字石、生肖石、鸡血石、鸡肝石、石包石（团结石）、红碧玉、旱滩石、玛瑙等等，因含玉成份、石质品相和花色形似程度定取舍，或通体一色，或一石多色，天成大美，美不胜收。

书痴者文必工，艺痴者技必良。老石觉得：石痴者智必良，石痴者财必聚，石痴者名必成、石痴者寿更长，石头玩久了，脑子也会变得好使了，智眼穿石，能看出石质好坏，能看出风光无限，能数出奇珍异宝，能看出人间万象。君子爱财，取之有道，何况智者。老石看见有人整车拉石头运往南方出售，据说赚大了，他却是不眼热。他爱石如命而没发财，倾其所有开店聚石，泻尽春华善石守终，只坚信一个“缘”字。老石眼里相中的石头是无价瑰宝，他宁愿浪得虚名而无悔。他认识一对老人偶而拣到一枚猴子上树图案的奇石，有人出价从1万加到5万块钱要拿走，老头一方同意了，说我留它干啥又不能当饭吃。老伴却说换了钱有多少都花完了，但是走遍天下也不可能再找到一模一样的花石头，还是留个传家宝吧。老石佩服她，出注意让老人出租，收入了一些租金，两厢情愿感觉都不赖。

家有石痴必有忧，有忧必有喜相伴。老石和老石的邻居经历了不少来自石头的喜怒哀乐。因痴迷石头，有家破人亡的，有丢了“乌纱帽”的，有上当收购假货舍了财的，有引“狼”探石，闹出桃色绯闻导致多年的恋人分手的，有夫妻因石趣不投分道扬镳的,有因名石被盗好朋友受猜忌遭伤害的。有一对从小一起长大的结拜姐妹，一个得到远方亲戚赠送的五粒彩色石头，另一个建议由会篆刻的亲戚刻名章，结果亲戚拿到彩石爱不释手，干脆耍赖说弄丢了，愿赔点钱。两姐妹一个说石头是金不换，把臭钱拿走，一个说太不给面子，交不成朋友。俩人摔钱、撕钱、撕面子，从此反目成仇，互相谩骂侮辱甚至打架斗殴毁容，最终导致双双精神失常。老石听说后，忍不住自言自语地怒斥他们是见利忘义，多生悲剧的石林败类，纯粹是对石文化的践踏。

有道是，穿衣吃饭量家当，谁的日子谁思量。老石家里，如果没有满架的古代文学艺术、国学、传统美学、伦理学等等与石头有关的社会科学书著以及高高低低大大小小的石头，那可真算家徒四壁，环堵萧然了。只有他和他老妻自己清楚是怎么耐到了这一步的。

老石在矿管局本是业务尖子，每次上山下矿办业务，总有奇石映入眼帘或绊到脚下。不少人受他启发，时不时掂起脚下的石头端详入迷，上下左右总要拽他鉴别石头。尽管他心身皆惫，却乐得为人作嫁，同喜同乐。一天上山办业务，发现一尊长五六米。宽厚都在两米的彩石横卧眼前，他由衷赞叹并脱口命名——江山如此多娇。同行的一帮人被他的惊叹吸引，经他点拨，个个围着石头横瞧竖看，留恋忘返。有一同事招呼一声“先回家了”，转眼不见了踪影。老石心里疙憎了一下，脑海里闪现出这家伙很会投机的身影。又想，他不至于这么快玩上石头吧，尤其眼前这一块。很快投入工作，回家已是深夜，仍惦念着巨石。妻见他魂不守舍，催问再三，他只得一五一十道清缘由，还绘声绘色地描述了一番石头的壮美和未来的价值，老妻不约而同地给石头命名《江山多娇》，两人不谋而合想先把石头弄到手，找个货场暂存一时，找机会参加奇石展览后，销售给有实力的企业做门面装饰或镇店之宝。

两口子申请了公休假，用新买的楼房抵押，以买车的名义贷了十万块钱，租用工程队的小队人马、生活车和吊车、道链啥的，万事齐备，选了黄道吉日后，一行人在兴致昂然的老石带领下浩浩荡荡上山“请石”。令老石万万没想到的是，他记得清清楚楚的地方，居然不见那块石头。老妻转达工人们的疑惑,问他是不是记错了地方或是错把梦境当真了，他怒吼“别胡扯了好不好！”他本想说“被人抢先弄走了，没看见留下的印子啊！”顿了顿，用手比画了一下，老婆明白了他的意思，巨大的失落感让她倒抽一口冷气，理解了他眼前的无奈，便忍了又忍没和老石有任何对抗和对话。

老石不甘心一无所获徒手而归，盘桓良久，想发现第二快好石头。然而，眼看天黑路远，还没照事先承诺的时间返回家，工人们也好言相劝，说就当探了回路，明天再来也行。他当下付清工程队的2万元劳务费，就势蹲在一处渗水的矿坑边，撩起一把水，本想滋润一下焦渴的嘴唇，不料，水一进唇缝，马上渗到干裂的舌面，继而下意识地顺舌根直往肚子里溜，老半天才感觉舌头又苦又涩，吐吐嗒嗒半天，再也吐不出什么来。

深夜回到家，老石没吃两口东西，满肚子开始翻江倒海，疲惫的老妻草草填饱肚子就沉沉睡去，居然被他的动静惊醒，见他东倒西歪往门外走，穿着睡衣追出门，眼睁睁看他栽倒在街口。惊呼、恐惧、慌乱、焦急万状时，出租车终于出现了，好心的司机帮忙抬病人到医院，抢救还算及时，诊断结果是恶性食物中毒。之后的两个月时间里，老石天天垃黑水，人瘦得皮包骨头，提不起精神，不想见任何人。单位人事大变动，原本名不见经传、业务能力远在老石之后的几位同事都提拔了，个把好朋友时不时看看老石，替他打抱不平，也是发泄自身的妒意和愤懑。老石从同事的闲聊中知道，正是发现奇石那天提前回家的那位同事，抢在他前头弄走了那尊巨石，很快送去南方参展获得金奖，竞拍出售后获利数十万，马上用这笔钱大肆活动，买了官帽。老石暗然无语，心臆沉沉的当间，想明白了一些事：吃公饭，就别想私利，图私利就去跑江湖，要嘛干脆别想两全其美那种事，要嘛挑定一条路子走到底为好。

栽了大跟头的老石，悉数了自己因石招灾惹祸的幸与不幸，对老妻也是对自己来了一句“就当交了学费吧”，算做一个交代后，当机立断辞了工作，义无反顾全身心玩起了石头。老妻退而求其次，觉得他捡回一条性命是不幸中的万幸，或许从哪里跌倒还会从哪里爬起来呢，这么一想，就大度地由着他想咋样就咋样了。同事和朋友觉得这两口子玩石玩出了境界。各家的孩子没少从老石家顺手牵走他心爱的奇石。

自此以后，夫妻俩居然因石浪漫，满心爱石，石缘不浅，而且把很长的苦日子过得没有怨尤,琴瑟和谐,滋味绵长。

夫：老妻，我年前放在阳台的花石头咋不见了？

妇：淹菜缸里呢。我觉也不怎么好看，压酸菜了。

夫：嘿!真是个破败星，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看看，最精彩的部分全变色了。你成心气死我呀！

妇：为个破石头对我这么凶!?你的石头够多了。你就不怕石头把楼板压塌？!

夫：怕什么，你比石头重多了，离压塌床还早呢，何况钢筋水泥的楼层！

妇：你看这家里哪儿都塞满石头，连插脚的地方都没了。你舍不得扔，我一直想替你扔,还没动手,你……

夫：你扔我石头，我就扔你！

妇：哼！指不定谁扔谁呢！

夫：量你不敢！

妇：有啥不敢的，我憋了好些日子了。俗话说：“滚动的石头不生苔，游荡的行业不聚财”，你为那些个破石头，连工作都仍了。一个大男人，没个正经事业，我不想伤你，你倒上劲起来。这么多年我过的啥日子?

夫：你激将法是不是?那我明白的告诉你,前半辈子我为石头死过一回，后半辈子我为石头活个够。市人代会已经通过了我的石头产业提案。我命多重，石头有多重。你来仍一下我试试看,你能不能扔得动……

妇：不无讽刺地扮成鬼脸说,哎吆吆……我咋不知好歹，你那么重要个人物,哪能扔你，我扔也先扔了轻的石头呗。

夫：你饶口令呢么。

妇：分明是你的石头绕我呢。

夫：说明我的石头有灵魂啊，它也害怕我和你互相扔来扔去冷落了它呢。

妇：哎！你不惜冷落我，倒怕冷落你的石头？那你和石头过去吧。

夫：这可是你自己把自己扔出去的噢。

妇：贫！

夫：道路上的石头都让人拾光了，当然平。

妇：不跟你贫嘴啦！不如上大街遛遛。

夫：冲着满架的好书仰仰头说：“遛大街多浪费时间，看书、看石、看风景，多惬意。女人们真没情况。”

妇：讽刺地感叹:“如果都像你似的有情况，那可就痴痴呆呆得没有人知道真名实姓了。

夫：扯蛋去吧，有名有姓的白痴也不是没有，恐怕是再美的风景也看不懂。

妇：你耻笑我傻得上山看风景都不会，是不是？

夫：我只是建议你去看看。我敢打赌，你会被好石头挡住脚的。俗话说,惜粮的有粮吃，惜衣的有衣穿。我们老家有人把别人踢来踢去的丑石头拣回家打算打地基,扔在墙角让雨水冲刷了几次,居然露出个金蛤蟆,他卖了金蛤蟆,盖了一院新房,这真是，惜石的发石财，天上掉块大肥肉。

妇：你个白日做梦的财迷，俗不可耐！

夫：我有雅的，QQ上聊，快去登录。

QQ传话“老婆老婆别唠叨,听我赞唱《石头歌》‘石头不语无所求，俗人踢踏任刻镂；有缘流芳人世上，无形石崖显风流’”。

妇：QQ回话——“顽石成精塞满宅，痴人做梦人更呆；不怕石压楼板塌？只忧石多你累跨……唉！”

夫：QQ传话——“老婆给你改别字，不是‘唉’而是‘爱’！拜我为师不亏你，贤师不嫌学生愚。

妇：QQ回话——“啊呀呀，我胃口直泛酸水……！”

夫：QQ传话——“看看，还得用我的石头给你治病。用我刚刚凿好的石头茳窝子捣几颗炒黄的鸡蛋壳，用烫开水冲着喝，又补钙又止酸。”

妇：你不是胃上有毛病吗？自己享用吧。

夫：我建议你多看看我架上的书，保证你越看越会喜欢上石头的。我前些天看完几本书，编了几句小段子，你听一段有没有道理：

小石头含大学问，三国红楼千古诵（《三国演义》《红楼梦》）；石出有源史为镜，君王名将石缘深。

妇：也是，我也主张宁饿肚子也不能短了精神食粮。那我看书去。

夫：那我推荐你看那本《素园石谱》，从传统石开始了解，最后再介入现代石.....

妇：少少说，慢慢讲，说多了我记不住哦。

妇：老公，你打的这俩石枕算是一举多得，既治了我颈椎病，又把我也拉进了石友群里，送你一首《西江月》，算做对你的表扬：

石头本无奇妙，

才俊赋魂成宝；

高堂雅园竞呈献，

众叹仙韵神造。

君子生来赤条，

石缘深结路遥；

痴迷狂人相惑诱，

一路高歌自傲。

夫：好好好，榆木脑袋化开了。那我也请你欣赏我的《淘石》篇：

折腰不为米，放野为怡情；

漫山遍淘宝，妙词赞奇尊。

妇：妙妙妙，保存好。暂停写作，做些实事。你可是答应过要鉴别我拣的石头的。现在行吗？

夫：拿过来吧。

妇：这几块花石头越搓越亮唉，如果打磨个手镯、吊坠什么的该多好啊！

夫：好玉，品质不错，打首饰不过是小菜一碟，你别打出来又看不上扔喽哇！

妇：啊？真能打手镯？那赶快去打呀！

......

男石友：一定是“家长”有令，那我手上的活放放，还是火速行动先做出你的吧。

......

女石友：哎呦喂，你这镯子很独特哎，还有坠子，这还有耳环儿。好家伙，全套儿啊！真会买呀你。

男石友：走遍全世界恐怕你也买不上。人家就地取材，拣了个石头自己打磨的。会过吧？好事都让这两口子干成了。赶明天再打一整套带卧床、枕头的全石家具，那叫真才实货真牛气。

妇：石枕已经打了俩，至于其它大件儿嘛，让给你去打好了，你送给你的“家长”，让我也眼热眼热嘛……

男石友：你老两口子多能呢，什么人间奇迹创造不出来呀。下辈子迷上石头再说吧，这辈子眼热眼热你们就行哈……

女石友乙：人家都艺术之家，几个礼拜,上升到精神层面了,你们还在物质层面打哈哈。两个文学杂志已经发表了人家的石诗作品了……

男石友：仰慕!真仰慕。是不是隔天又出版个金砖头似的著作呀？哈哈哈……

妇：谢谢抬举呵。等我们的“金砖头”出了“炉”，只要还没让你们捧杀身亡，保准送你们每人一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