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采的权力意志与纳粹的理论支撑*

2012-08-15王丽平

河南工学院学报 2012年1期

王丽平

(河南师范大学科技与社会研究所，河南新乡453007)

“哲学与政治的纠葛，……哲学在于对真理的寻求而政治却对高贵谎言(noble lie)也即意识形态进行辩护，……此外哲学与政治的差异性，更明显地体现在哲学的理论性与政治的实践性，而其根本又在于理论的批判性与实践的审慎性，……也正是这种差异构成了哲学与政治，理论与实践的界限、边界。而且这种边界……是不可逾越的，不可消除的，只有坚守各自的边界领域，哲学与政治才能相安无事(coexist peacefully)，各自在自己的领域里获得自身的生存与持续。”［1］韩非之于秦始皇，马克思之于社会主义，尼采之于希特勒，所有这些历史现象不得不令我们深思。这对指导整个历史前进的脚步处在选择的三岔口时采用哪种意识形态作为理论支撑是大有裨益的。

1 尼采哲学脉络及其核心——“权力意志”

尼采的哲学思想形成于19世纪70至80年代，当时是资本主义社会从自由资本主义向垄断资本主义过渡的时期，社会竞争已非常激烈。尼采权力意志思想深受叔本华生存意志思想的影响，尼采接受了叔本华的意志就是力量的说法，并以此为出发点，将叔本华的非理性思想做了进一步的升华;而叔本华的哲学所宣扬的是一种悲观主义人生观，尼采用一种远比叔本华要彻底得多的非理性态度，对叔本华思想中“危机、死亡和坟墓的气息”大为不满，开始寻求克服叔本华的悲观主义的途径。“纳粹文化最基本的特点是狂热崇尚暴力和强权，煽动极端种族主义和军国主义，盲目崇拜独裁者。纳粹文化根植于德意志文化中的非理性主义，尤其深受尼采的超人哲学和瓦格纳过分渲染激情的雅利安种族主义音乐的影响。”［2］尼采不是象牙屋中的哲学家，他对传统和现代文化，特别是传统的理性主义、基督教所宣扬的道德和启蒙主义的文化思想加以猛烈的抨击，提出权力意志的观点;同时宣扬了“永恒轮回”的概念，即在历史上生成的必然在历史上灭亡;接着就宣布“上帝死了”，既然“上帝死了”那么上帝所宣称的一切价值观将坍塌，因此要“重估一切价值”，要重建价值体系。谁来担当价值重建之重任呢?尼采则呼唤“超人”的出现。超人完全按照权力意志行动，是完全摆脱了奴隶意志的纯粹强者。尼采坚持以意志的力量为后盾，接受生命，面对现实，以超人的姿态创造自己的生命，把人生的意义从生存提高到追求权力、扩张自身的高度。与此同时，他也把唯意志主义推向了顶峰。恰恰是这些理论被希特勒断章取义地利用，为他后来发动战争提供了理论支撑。

尼采把“权力意志”提到认识论的高度。生命的本质就是意志。“世界除了权力意志之外，什么也不是;同样，你本人除了权力意志之外，什么也不是。”［3］它本来就是一种自我的意欲，是一种本能的冲动和创造的力量，实际上就是生命力。生命的存在就是要释放自己的力量，征服他物，驱使他们为目的服务，追求工具的意志，追求奴仆和主子的意志。在他看来“权力意志”其实就是一种扩张意志;世界处于万类竞长、生生不息的状态，这就已经证明了能动的生命意志的普遍存在和支配作用。尼采还将“权力意志”赋予他的世界观和本体论。在尼采看来，“权力意志”首先是他对世界的一种认识，是他的世界观。“这个世界就是权力意志，岂有他哉!你们自己也就是这个权力意志，此外一切皆无!”［4］他还赞扬有强力的“权力意志”的个人，整个世界就是“权力意志”，每个生命体，每一个人都是一个“权力意志”的世界。自由对这个人来说，是高等级的个人的特权。在“自我超越”中实现自己的“权力意志”，成为决定代价的、最强有力的、自由和独立的“个人”，这就是尼采建立在“权力意志”的“等级制”基础上的价值观、人生观。尼采将“权力意志”运用于生命的过程来指导人生，在某种意义上，经过鉴别、选择、有批判地吸收，产生了批判因循守旧鼓舞人上进的作用。然而，由于“权力意志”以“命令”、“征服”为生命现象的本质，人生诸现象不过是“权力意志”的表现与演绎。因此，这种哲学中英雄、伟人总是较强的“权力意志”的体现者。他们主宰、统治的行为，则是“权力意志”的实现。这样，就为反民主的独裁统治和强权政治的纳粹政党提供了理论基础。

2 权力意志:纳粹主义思想的“合理解释”

在《我的奋斗》一书中希特勒写道:一切生命都在进行一场永恒的斗争。世界不过是适者生存，强者统治的丛林，一个“弱肉强食、优胜劣败”的世界。“只有天生的弱种才会认为这是残酷的……凡是想生存的，必然奋斗，不想奋斗的，就不配生存在这个永恒的斗争的世界里。即使残酷，却是客观现实。”［5］希特勒引用当时一种非常盛行的社会学说——社会达尔文主义作为依据。社会达尔文主义认为:人类社会同动物社会一样，服从“优胜劣汰，弱肉强食”的定律，优秀种族必然越来越强大成为世界统治者;低劣种族必然被淘汰最终灭亡。他还大肆叫嚣“一个健康的民族为了获得生存地盘，必然产生对土地生存空间的要求，推行掠夺土地的政策。夺取生存空间的斗争，只有通过战争手段来进行。”他说，德意志民族是一个“缺乏生存空间”的民族，狂叫要对外扩张和发动侵略战争［6］。法西斯主义把“爱国主义”变成“国家沙文主义”，鼓吹只应当爱自己的国家，并且鼓吹日耳曼民族的国家既优秀又强大，理应实行扩张主义，侵略和占领别的国家。希特勒的这种思想，除了受社会达尔文主义和“地缘政治论”等理论的影响之外，也与尼采的“权力意志”及其颂扬战争有关。尼采认为战争是存在的本质，是培养权力意志的必要手段。他大声呼喊:“我劝告你们不要工作，要去作战;我劝告你们不要和平，而要胜利……只有战争才使一切事业变得神圣。战争与勇气所做出的丰功伟绩，大大超过慈悲。”［7］

尼采的“权力的意志”这一概念即是“强力的意志”和“权力的意志”。最初，尼采认为“权力的意志”即为追求生存的“生命本能”。他写道:“在自然界中，大大小小的竞争到处都是为了争优越，争生存和扩张，争强力，遵循着追求强力的意志。”［8］“生命本能促使人们去敌视他人和引起矛盾冲突，这种本能是痛苦之起因”［9］也就是“人们去敌视他人，同他人产生矛盾是由于生命本能在起作用。这样一种本能同自我保存的本能完全相反——后者是奴隶的本能。自保本能是回避斗争和对抗，它是被动和适应性的，它的原则是安全。与这种本能相反，生命本能要求去战斗和对抗，……它是主动性的，并置安全于不顾，它处于冒险状态”［10］。这就是主人本能，即生命的本质。“生命自身的本质就是去占有、伤害、去对弱者和他人进行征服，是镇压、严酷、强制和收编，用最为温和的说法，是剥削。”［11］289后来，尼采明显地指出，这一概念即为追求权力、要求统治的“权力的意志”。他说，生活中“各种有机功能，都可以归结为一种根本意志、权力意志……权力意志分化为追求食物的意志，追求财产的意志，追求工具的意志，追求奴仆(听命者)和主人的意志，这是以肉体为例的……坚强的意志指挥较弱的意志”［12］。“哪里缺乏意志，哪里就急不可待地需要信仰。意志作为命令的情感，是自主和力量的最重要标志。”尼采认为意志就是力量，只要意志坚强，具有“主观奋斗精神”，就没有办不成的事情。为了实现自己的意志，就必须握有权力。认为人生的目的在于掌握和发挥权力，“扩张自我”。“生命和其本能必须统一在一起，也只有统一在一起，生命才成其为生命自身:扩张、征服和战斗的生命——这是生命固有的自然事实，决不能违逆。……尼采正是围绕着这一根基而展开，一切都要放在这一个根基上得到检验。……权力意志作为本质，内在地规定着生命必须去对抗、战斗、征服和战胜。”［10］希特勒还极力推崇尼采的“唯意志论”，他鼓吹坚强意志和主观奋斗精神可以战胜一切。由此可见，权力意志论是纳粹主义战争思想的主要来源。

3 超人:希特勒自诩其存在的理论依据

“尼采把生物分为动物、人和超人三个发展阶段和三种存在方式。超人是生物经过不断超越而实现的最高形式，是人类的精华。”［2］尼采又把人分为两类，一类是少有的具有天才的“超人”，一类是占绝大多数庸庸碌碌、盲目服从的“庸人”。“超人”具有非凡的智慧和能力，是历史的创造者，有权力领导和驱使“庸人”;“庸人”则应服从“超人”的命令和指挥，充当“超人”创造历史的工具。他还说:“哪里有统治，哪里就有群众;哪里有群众，哪里就需要奴性;哪里有奴性，哪里就少有独立的个人;而且，这少有的个人还具备那反对个体的群体直觉和良知呢。”尼采“以超人哲学取代基督教，用超人哲学倡导的极恶代替基督教倡导的至善，以超人哲学倡导的永不满足的‘弃弱就强’代替基督教倡导的禁欲主义的‘弃强就弱’”。［2］

在这方面，尼采宣扬的“超人”思想和领袖观点，对希特勒特别具有吸引力。“超人”这一概念也同样有双重意思。最初，尼采从反对基督教对人的个性压制与摧残出发，提出“超人”是一种完美充盈的健全的个体，是与“现代人”、“善人”、基督教和其他虚无主义者相反的类型。［8］后来，尼采又对“超人”进行多次解释，超人完全按照权力意志行动，是宿命摆脱了奴隶意志的纯粹的强者，他具有巨大的创造力，是超越芸芸众生的“充实、平实、伟大而又完全的人”，是争霸世界的强权人物。他说:“超人”负有特殊使命，应该学会作为人类历史的最高目标，作为一种“世界精神”，从善意出发，准备牺牲无数的人。“高一等的人……对群众的宣战”是必要的［6］。他还说，历史的意义在于“超人”的诞生，在世界统治范围内建立一种完全崭新的伟人——“超人”。“超人及其周围的精华人物，应该成为世界的主人。”尼采宣扬的“超人”哲学，是资产阶级反动的“英雄”史观。可见，尼采的“超人”解释带有政治色彩。

希特勒极力推崇尼采的“超人”学说，并利用这种学说，自诩为唯一能够“拯救德意志”的领袖，是尼采所称的“超人”的最完美的形象。通过纳粹党和“党卫军”大肆鼓吹对“领袖”的狂热信仰，绝对崇拜、绝对服从，在纳粹党内和德国军队内实行“铁的纪律”，对人民实行极端独裁专制的法西斯统治。他竭力主张从日耳曼民族中选择固有的精华人物，使其逐渐取得统治地位。“地球的主人”是希特勒的著作《我的奋斗》和《第二本书》中常见的用语。希特勒最后认为自己就是尼采预言的“超人”，他的存在就是为了拯救并统治世界。

4 结语

“任何一个国家的统治阶级，为了巩固其政治统治，都要竭力维护和发展其占统治地位的意识形态。”［13］纳粹主义的形成有其深远的历史根源，但就理论支撑方面，尼采的理论是不可或缺的基础所在。尼采作为一个哲学家，他从理论上阐释了对“上帝死了”之后人们的自由以及对价值的重估，并呼唤“超人”的出现，但是纳粹头目希特勒将其理论用于政治，产生的后果是不言而喻的。尼采对“主人道德”与“奴性道德”的表达让我们看到了弱肉强食、残酷无情的一面，他说:“哲学家并不是生下来相爱的。雄鹰决不结队飞翔。这种事应当让燕雀去做，……高飞远翥，张牙舞爪，才是伟大天才的本色。”［14］

在以往的马克思主义研究中，一般人认为，尼采是法西斯主义的先驱。尼采的思想会与种族主义及纳粹思想之所以能挂上钩，究其原因:一是纳粹主义同尼采的思想在主要问题上内容极为相似，并对尼采著作中某些字儿进行了断章取义或是望文生义的理解与运用，另外希特勒因袭了尼采作品中不少对己有利的思想，还把尼采的主要思想中气焰万丈、过分声张虚夸的癖好，甚至他的措词，都据为己有，这就使尼采的主要思想在希特勒混乱的头脑中引起了强烈的共鸣。二是这与尼采的妹妹有关，《不列颠百科全书》之“尼采”条目是这样描述的:“尼采的名字之所以会与希特勒及法西斯主义联系在一起，在很大程度上是由于他的妹妹伊丽莎白滥用了他的著作。她嫁给一个沙文主义者和反犹太主义者的头子弗尔斯特，后者于1889年自杀后，她以弗尔斯特为原型，重新塑造了尼采的形象。伊丽莎白冷酷地掌握着尼采的文学遗产，在贪婪的驱使下，整理出版了被尼采抛弃的笔记如《权力意志》所组成的《尼采文集》。她也伪造了一些材料。几代的评论家都被引入歧途。同样重要的是，她对希特勒的热烈崇拜使尼采的名字与大家心目中的独裁者联结在一起了。”［15］

总之，在如何评价纳粹主义与尼采关系的问题上，应以历史事实为依据。基于以上的事实，尼采的思想是纳粹主义理论来源之一，它对纳粹主义和第三帝国产生的影响不容忽视。注重意识形态对凝聚力量、引导社会走向也是非常重要的。但是，以此断定尼采导致了纳粹主义与法西斯化的思想也是不可取的。

［1］胡礼君.哲学与政治的边界——来自列奥·施特劳斯的观点［D］.吉林大学，2008.

［2］李平民.尼采、瓦格纳与纳粹文化的非理性主义［J］.上海财经大学学报，2005，7(5).

［3］尼采著，张念东等译.权力意志［M］.北京:商务印书馆，1993.

［4］尼采著，佚名译.查拉斯图特拉如是说［EB/OL］.http://blog.sina.com.cn/s/blog_603696ed0100e1w7.html，2011 －10 －11.

［5］ A·希特勒.我的奋斗［M］.南京:国立编译馆，1943.

［6］邸文.浅论纳粹主义与尼采思想［J］.世界历史，1988，(2).

［7］威廉·夏伊勒.第三帝国的兴亡［M］.北京:世界知识出版社，1986.

［8］尼采.尼采全集(第5卷)［M］.莱比锡，1905.

［9］尼采著，贺骥译.权力意志［M］.桂林:漓江出版社，2000.

［10］汪民安.权力意志:战争、释放和美学［J］.清华大学学报，2008，23(1).

［11］尼采著，朱泱译.尼采论善恶［M］.北京:团结出版社，20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