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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羊祜:以儒玄兼修为视角

2012-08-15韩宁平

黄山学院学报 2012年4期
关键词:儒家

韩宁平

(黄山学院 思政部,安徽 黄山245041)

羊祜是西晋前期极为重要但多少有些被忽视的政治家,有关羊祜的论述不多,①大多着眼于事功与品德;一些学者在论及晋武帝的功过及西晋前期的党争时较多涉及羊祜,②颇有发人深省之论。笔者拟从儒玄兼修这个新的视角来解读羊祜,并力图从群体纲纪与个体自由关系角度来揭示羊祜儒玄兼修的意义。

一、玄风濡染

魏晋时期,儒学衰微,玄风独炽。正始之时,老学较盛。③何晏,字平叔,“少有异才,善谈易老”[1]195为一世之所宗。王弼,字辅嗣,“幼而察惠,年十余,好老氏,通辩能言。 ”[2]卷28,795被誉为天才少年。 两人都曾注老子。《世说新语》记载:何平叔注老子,始成,诣王辅嗣。见王注精奇,乃神伏曰:“若斯人,可与论天人之际矣!”因以所注为道德二论。[1]198夏侯玄、荀粲、钟会、管辂、裴徽等都是老学名家。

羊祜对《老子》亦有深入研究,著成《老子传》,已佚。《晋书·羊祜传》:“祜所著文章及为《老子传》并行于世。 ”[3]卷34,1022这一记载语焉不详,无从知道有关《老子传》的更多情况。《隋书·经籍志三》卷34:“《老子道德经》二卷,钟会注。”附注“梁有《老子道德经》二卷,晋太傅羊祜解释……亡。”《旧唐书·经籍志下·道家类》卷 47:“《老子》二卷,羊祜注。 ”《新唐书·艺文志三》卷 59:“《老子》,……羊祜注二卷,又解释四卷。”明焦竑《老子翼》卷3提到后蜀杜光庭笺注60余家的老子注解,其中有“晋仆射太山羊祜,字叔子,注四卷”,[4]412虽然这几处记载在书名和卷数上稍有出入,但羊祜曾为《老子》作注并传世应该没有问题。《四库全书》总纂官纪昀等为清成克巩《御定道德经注》所作提要中云:“此经 (指 《道德经》)自河上丈人而下注释著录者,凡八十余家”,其中“名臣若羊祜、苏辙;名儒若王弼、王肃;逸士若严遵、孙登、陶弘景、戴逵、皇甫谧;道流若葛洪、杜光庭辈,多所阐述。”[5]446亦可资证。甚至可以进一步认为,羊祜所注老子于诸多注家中是较有影响的。羊祜《老子注》的具体内容虽不可考,但从“皆明虚极无为,理家理国之道”[4]卷3,414的评价中,可以揣想一二。

羊祜不仅玄学造诣颇深,行为也受玄风影响。羊祜在荆州,于军中“常轻裘缓带,身不披甲,铃閤之下,侍卫者不过十数人,而颇以畋猎废政。 ”[3]卷34,1015甚至于两军对垒之时“尝欲夜出”,因军司徐胤执棨切谏,“乃改容谢之,此后稀出矣。”[3]卷34,1015这正是率性自然、超然物外、放达任情、风流自赏的魏晋风度。《世说新语》于此种玄风有大量记载。

羊祜“乐山水,每风景,必造岘山,置酒言咏,终日不倦。 ”[3]卷34,1020岘山在襄阳,正是羊祜镇守荆州的时候。于戎马倥偬之际,每至风和日丽,羊祜必登岘山,游览吟咏。在魏晋玄风的影响下,山水受到前所未有的重视,不再是单纯的观赏,还可寄情吟咏,体道悟玄。流璠平皋,垂纶长川。目送归鸿,手挥五弦。俯仰自得,游心太玄。[6]册1063,332顾长康从会稽还,人问山川之美,顾云:“千岩竞秀,万壑争流,草木蒙笼其上,若云兴霞蔚。”[1]143郭景纯诗云:“林无静树,川无停流。”阮孚云:“泓峥萧瑟,实不可言,每读此文,辄觉形超神越。”[1]256-257

从正始到东晋,人们不仅在山水中感受美,而且在山水中回归自然,在山水中获得超越。玄言诗与山水意识有关,而山水诗更因山水意识而诞生。就山水意识而言,羊祜是一个重要人物。因为羊祜集的失传而无从得知他的诗歌面貌,但他在岘山置酒言咏,应该创作了不少诗歌。法国学者侯思孟认为,羊祜是专注于欣赏山水的第一人,对山水诗出现起到了重大作用。山水诗的滥觞,应该可以上溯到羊祜。

《世说新语·排调》第47条:“昔羊叔子有鹤善舞,尝向客称之。”余嘉锡笺疏引《與地纪胜》:“晋羊祜镇荆州,江陵泽中多有鹤,常取之教舞以娱宾客。”[1]812鹤形态优美、神情高傲,复有凌霄之姿,被视为仙禽,一直受到中国文人喜爱,并被赋予了自由、脱俗的精神特征。这种精神特征与道家精神暗合,因此魏晋南北朝时期对鹤尤为钟爱,鲍照专门写有《舞鹤赋》。羊祜之爱鹤,反映了他内心崇尚自由、超越世俗的一面,其训鹤则可解读为欲在规矩方圆中成就自由与超越的倾向。《世说新语·言语》:“支公好鹤,住剡东山。有人遗其双鹤,少时翅长欲飞。支公意惜之,乃铩其翮。鹤轩翥不复能飞,乃反顾翅,垂头。视之,如有懊丧意。林曰:‘既有凌霄之姿,何肯为人作耳目近玩?’养令翮成,置使飞去。”[1]136两相比较,羊祜之爱鹤与支道林之爱鹤,同中稍异,支道林体现了以解放成就自由的倾向,而羊祜则表现了在规矩中成就自由的倾向。

《世说新语·品藻》第51条:“世目殷中军,‘思纬淹通,比羊叔子。’”殷浩是清谈玄学的领袖人物,把他与羊祜相提并论,尽管未见妥当,但也从一个侧面反映了羊祜在人们心目中玄学的份量。

二、儒家本色

羊祜虽有很高的玄学素养和造诣,为人行事也濡染玄风,但他与殷浩等玄学名士确实有很大不同,不能等量齐观。因为羊祜思想的主导方面,不是玄学,而是儒家。从羊祜的立身行事来看:

1.崇尚事功,忠于晋室

羊祜是西晋事功派的政治家,也是忠于晋室的重要官员。其最大事功,是为平吴所做的重大贡献,其忠君爱国也充分体现在他的事功中。

《晋书·张华传》:“初,帝潛与羊祜谋伐吴,而群臣多以为不可,唯华赞成其计。 ”[3]卷36,1070《晋书·杜预传》:“时帝密有灭吴之计,而朝议多违,唯预、羊祜、张华与帝意合。 ”[3]卷34,1028杜预为平吴上表武帝:“羊祜与朝臣多不同,不先博画而密与陛下共施此计,故益令多异。 ”[3]卷34,1029《资治通鉴》咸宁五年(279),预复上表曰:“羊祜不先博谋于朝臣,而密与陛下共施此计,故益令朝臣多异同之议。 ”[7]卷80,2557词义更清晰,可见羊祜是灭吴之策最早的倡议者。

平吴之策遭到很多反对,“议者多有不同,贾充、荀勖、冯紞尤以伐吴为不可。 ”[7]卷80,2545咸宁二年羊祜两次上书请求伐吴,驳斥反对者的理由,并提出具体的平吴方案。武帝虽“深纳之”,但未实施。

咸宁四年,重病中的羊祜念念不忘平吴之事,特请求入朝向武帝面陈伐吴之计。指出孙皓暴虐,正是灭吴的大好时机。“若孙皓不幸而没,吴人更立令主,虽百万之众,长江未可而越也”[3]卷34,1021羊祜所言,并非危言耸听,《左传》宣公十五年记载:潞国丞相酆舒残暴无道,晋国欲伐之,诸大夫因惧怕酆舒而纷纷反对,伯宗独排众议,举酆舒五大罪状力主讨伐,并说现在不讨伐,“后之人(指酆舒的后继者)或者将敬奉德义以事神人,而申固其命,若之何?”[8]518两相比较,何其相似!羊祜恐吴“更立新主”之担忧,或许正源自《左传》。这也反映了羊祜深厚的儒学素养。

羊祜自知不起,临终向张华托志:“成吾志者,子也。”[3]卷34,1021并推荐杜预接替自己的职务。羊祜为统一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反映了他对晋室的忠诚和对国家的热爱。如所周知,魏晋易代,虽曰禅让,却带着无从洗刷的逆取色彩,并引发了深重的政治文化危机,皇权的神圣维系和道德维系大为松弛消蚀。④虽然没有直接的史料可资说明,但结合羊祜一生的思想行为看,司马氏夺取政权自作家门的所作所为,应该对他的感情和信仰有所伤害。⑤但他既没有象阮籍、嵇康那样走上抵制和反抗司马氏之路,也没有像贾充之流在支持司马氏的同时“争先恐后地把私利最大化奉为圭臬”,[9]121而是以身作则,尽最大努力,匡主宁民。《晋书·羊祜传》:“又有善相墓者,言祜祖墓所有帝王气,若凿之则无后,祜遂凿之。相者见曰‘犹出折臂三公’,而祜竟坠马折臂,位至公而无子。”[3]卷34,1024此事很能反映羊祜的忠君思想。《世说新语》刘孝标注引《幽明录》曰:“于时士林咸叹其忠诚”。[1]704

羊祜身居重任,“任典枢要”,[3]卷34,1019颇受武帝信任倚重,但“其嘉谋谠议,皆焚其草,故世莫闻。凡所进达,人皆不知所由。 ”[3]卷34,1019女婿劝他培植一些个人势力,他说:“人臣树私则背公,是大惑也。”“拜爵公朝,谢恩私门,吾所不取。 ”[3]卷34,1020并在与从弟羊琇书中表示:“疏广是吾师也。 ”[3]卷34,1020疏广是西汉大儒,“少好学,明春秋”[10]卷71,3039曾任太傅。 羊祜愿以疏广为师,一方面反映他崇儒,一方面显示了他对疏广不谋私利、功成身退高尚品格的推崇。

羊祜所信任的张华、杜预都是忠于晋室的事功派重要官员。张华“晋史及仪礼宪章并属于华,多所损益”,[3]卷36,1070有“王佐之才”,[3]卷36,1069八王之乱时因不愿支持赵王伦篡逆而被害;杜预志在立功立言,曾参与制定晋律,并为之注解,晋律在古代法律儒家化中占有重要地位,⑥又自认有 “《左传》癖”,[3]卷34,1032“为《春秋左氏经传集解》”。[3]卷34,1031羊祜也很器重参佐刘弘,曾对刘弘说 “君后当居身处”,[1]108这是把刘弘视为接班人。刘弘“有干略政事之才”,张华亦“甚重之”,[3]卷66,1763也是晋末忠于晋室的人物。物以类聚,羊祜和他们一样,是儒家人物,崇尚事功、忠于晋室。

2.经营荆州,实践儒家理想

荆州的地理位置关系全局,极为重要。能否克服长江天险,顺流而下,荆州是关键。吴人亦深知,重兵屯守于此的著名大将荆州牧陆抗有云:“西陵、建平,国之蕃表,既处上流,受敌二境。若敌泛舟顺流,舳舻千里,星奔电迈,俄然行至,非可恃援他部以救倒悬也。此乃社稷安危之机,非徒封疆侵陵小害也。……如其有虞,当倾国争之。”[2]卷58,1395

出于灭吴战略的全局考虑,⑦武帝以羊祜“为都督荆州诸军事”。[3]卷34,1014羊祜在荆州的苦心经营,独具特色。经济上,“祜之初至也,军无百日之粮,及至季年,有十年之积。 ”[3]卷34,1015军事上,“祜缮甲训卒,广为戎备。 ”[3]卷34,1018政治上,“开设庠序,绥怀远近”,[3]卷34.,1014“务修德信以怀吴人”[7]卷79,2527大打攻心战。“祜出军行吴境,刈谷为粮,皆计所侵,送绢偿之。每会众江沔游猎,常止晋地。若禽兽先为吴人所伤而为晋兵所得者,皆封还之。 ”[3]卷34,1017甚至两国交兵,也讲诚信,一反兵不厌诈之常规,“剋日方战,不为掩袭之计。 ”[3]卷34,1016对战争中所斩杀的吴将也“厚加殡敛”以“美其死节”。[3]卷34,1016有人抓了吴国的两个小孩作为俘虏,羊祜派人遣送其还家。……羊祜的攻心战大有成效,“降者不绝”,[3]卷34,1016后吴将夏详、邵剀项来降,那两个小孩的父亲亦率其所属一起投降。 吴人对羊祜“翕然悦服,称为羊公。 ”[3]卷34,1017

对于羊祜的攻心战略,胡三省有云:“成伐吴之计者,祜也,凡其所为,皆豢吴也。正以陆抗对境,无间可乘,故为是耳。若曰务修德信,则吾不知也。”[7]卷79,2528胡三省注意到羊祜以攻心为战略的一面,在当时的情形下,晋强吴弱,不妨高姿态;而荆州的对手陆抗在谋略、才能以及对国家责任心方面都不逊于羊祜,正可匹敌,不能掉以轻心。羊祜的所作所为,可谓最好的现实选择。但胡三省仅仅把它视为斗争手段则欠妥当,稍嫌武断。经过汉末三国的混乱分裂,统一是人心所向。儒家一直强调大一统,“春秋大一统者,天地之常经,古今之通谊也。”[10]卷56,2523通过“德治”、“仁政”来达到天下大同是儒家的理想,孔子具体的表述为“老者安之,朋友信之,少者怀之。 ”[11]52“近者悦,远者来”。[11]139羊祜在荆州的所作所为正是儒家理想的具体实践。从这个意义上说,羊祜的攻心不仅仅是手段,它含有儒家治国平天下的目的和理想。也正是这一点,使羊祜有别于一般的政客而散发着理想的光辉。这个实践在当时的情形下,恰恰又是现实、可行的。这样,手段和目的统一了,羊祜实践儒家理想的“荆州模式”难能可贵的成功了。是以王夫之高度评价羊祜“三代以下,用兵以道,而从容以收大功者,其唯羊叔子乎! ”[12]646

3.主张“三年之丧”

三年之丧,是儒家推崇的“天下之通丧。”[11]188

儒家的一整套政治理论的基础是亲子之爱,“其为人也孝悌,而好犯上者,鲜矣;不好犯上,而好作乱者,未之有也。”[11]2从亲子之爱出发,推己及人,由亲亲而泛爱众,“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建立起一个既有严格等级秩序又有原始人道主义博爱色彩的理想社会,故孝悌乃为仁之本。三年之丧意在培养人民的孝悌之心,其中深意存焉,不仅仅是丧礼的形式。是以羊祜从兄去世时,羊祜见兄子羊长和“哀容举止,宛若成人”,心甚慰藉,叹曰:“从兄不亡矣”![1]423

汉文帝以“厚葬以破业,重服以伤生”,[7]卷15,508废除了三年之丧,令天下吏民,3日脱掉丧服。汉文帝简化丧礼的这个改革,本无可厚非,但在一些儒家看来,会在无形中使风气凉薄,有损君臣父子大义。“绝父子之恩,亏君臣之义”,[7]卷79,2498动摇儒家的根基。

晋武帝天性笃孝,其父司马昭死,天下臣民依制三日除服,既葬,武帝虽亦除服,但仍然素冠疏食,恪守丧礼,哀毁如居丧者。羊祜非常希望能乘机恢复传统的三年之丧。“三年之丧,虽贵遂服,自天子达;而汉文除之,毁礼伤义,常以叹息。今主上天纵至孝,有曾闵之性,虽夺其服,实行丧礼。丧礼实行,除服何为邪!若因此革汉魏之薄,而兴先王之法,以敦风俗,垂美百代,不亦善乎!”[3]卷34,1022虽然此事没有成功,但羊祜的儒家情怀历历可见。

4.批评王衍

《晋书·羊祜传》:祜“从甥王衍尝诣祜陈事,辞甚俊辩。祜不然之,衍拂衣而起。祜顾谓宾客曰:‘王夷甫方以盛名处大位,然败俗伤化,必此人也。’”[3]卷34,1017《世说新语》的记载大体相同,略有出入。

王衍祖述老庄,崇尚玄虚,史称“妙善玄言,唯谈老庄为事。每捉玉柄麈尾,与手同色。义理有所不安,随即改更,世号‘口中雌黄’。朝野翕然,谓之‘一世龙门’矣。累居显职,后进之士,莫不景慕仿效。 ”[3]卷43,1236正是倾动当时的玄学领袖。 以他的身份,一言一行,都有引领风气的作用。而他身居高位,却不以国家为念,“口不论世事,唯雅咏玄虚而已”,[3]卷43,1236他也因此被后世视为清谈误国的罪魁祸首。羊祜对王衍的批评着眼于“败俗伤化”,“败俗伤化”正是指对群体纲纪的破坏。这一条材料弥足珍贵,它反映的不仅仅是羊祜与王衍的个人恩怨,其中透露出羊祜对于群体纲纪的维护,对于不经世务,崇尚玄虚风气的不满和忧患,这种维护以及不满、忧患源基于儒家根深蒂固的社会责任感。

羊祜之所以以儒为主,与他的家世、所受教育有关。

羊祜,泰山南城人(今山东新泰人)。⑧泰山郡离孔子故里曲阜不远,是先秦儒学的发源地。泰山羊氏“世吏二千石,至祜九世,并以清德闻。 ”[3]卷34,1013高祖羊侵,东汉安帝时为司隶校尉;曾祖羊儒,桓帝时为太常;祖父羊续,汉末南阳太守,是很有风骨的一个党人;父羊衜,汉末上党太守。从汉代选举与经学的关系以及世有清德来判断,这应该是一个儒学世家。东汉羊弼曾与何休合著 《公羊墨守》、《左氏膏肓》、《谷梁废疾》。

泰山羊氏的姻亲也都是些儒学世家。孔融的父亲曾为太山都尉,孔融的女儿嫁给羊续之子羊衜,也就是羊祜的父亲,孔融女儿就是羊祜哥哥羊发的生母,羊祜的“前母”。[3]卷34,1024陈留蔡氏与泰山羊氏“对门九族”[13]卷60下,2002-2003世为姻亲。 后蔡邕遭宦官迫害,亡命江海,“往来依太山羊氏,积十二年。”[13]卷60下,2003蔡邕的女儿蔡贞姬也嫁给羊祜的父亲羊衜,蔡贞姬即为羊祜之生母。羊祜同父异母的姐姐羊徽瑜嫁给河内司马师,后追封为景献皇后。

曲阜孔氏正是儒学老祖宗孔子的家族,家学渊源,自不待言。孔融幼年“丧父,哀悴过毁,扶而后起,州里归其孝。 ”[13]卷70,2262东汉末年,党人张俭为宦官迫害搜捕,张俭与孔融兄孔褒有旧交情,遂逃至他家,时孔褒外出不在,年少的孔融毅然收留之。后事泄,融、褒并其母“一门争死”[13]卷70,2262体现了儒家重道义的风骨精神。

陈留蔡氏儒学传家,蔡邕“性笃孝”,“与叔父从弟同居,三世不分财,乡党高其义。 ”[13]卷60下,1980蔡邕曾与堂谿典、杨赐、马日矻单等奏求正定《六经》文字,并自书于碑,立于太学门外,为当时及后世,提供了经书的标准文本,“于是后儒晚学,咸取正焉。 ”[13]卷60下,1990

河内司马氏世为二千石,家风甚严。史称司马防“诸子虽冠成人,不命曰进不敢进,不命曰坐不敢坐,不指有所问不敢言,父子之间肃如也。 ”[2]卷15,466其子司马懿“博学洽闻,伏膺儒教。”[3]卷1,1司马懿的兄弟司马朗、司马孚在当世亦有醇儒之名,司马氏当政后,更是大力提倡名教,“以孝治天下。”

当时的婚姻极重门当户对,它也从一个侧面反映了泰山羊氏儒学世家的面貌。

羊祜幼年受到良好的儒家教育。“吾少受先君之教,能言之年,便召以典文;年九岁,便诲以诗书。 ”[14]册1605卷41,272儒家的目的在于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表现为对国家民生的关怀,对社会现实的关心。这种关注是着眼于全局的、长效的,所以它可以也应该是超越个人私利的。“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远。仁以为己任,不亦重乎?死而后已,不亦远乎?”[11]80伴随着儒家经典的诵读学习,儒家这种超越个人私利的现实关怀,深入羊祜内心,影响他的立身行事。

《晋书·羊祜传》:“太原郭奕见之曰:‘此今日之颜子也’。 ”[3]卷34,1013《世说新语·赏誉》第 9 条刘孝标注称郭奕“累世旧族”,[1]422其伯父郭淮“建安中举孝廉”,[2]卷26,733“外征寇虏,内绥民夷”,[2]卷26,736颇有事功。郭奕对羊祜的颜子之誉,与一般的泛泛称赞不同,有惺惺相惜之成份,羊祜的儒家本色得到同道的由衷推崇。

三、儒玄兼修的意义

儒家重群体纲纪,所谓名教是正名定分、因名立教,它包括道德理想、政治制度、社会组织和礼乐教化等。其根本目的是建立良好的社会秩序。玄学是“魏晋时期以老庄思想为骨架的一种特定的哲学思潮。”[15]7其出发点是个体精神自由,是以道家尚个体自由。

一味强调群体纲纪,会较多地压抑个体自由,而过分地崇尚个体自由,则无疑会破坏群体纲纪,使社会乱套。一个长治久安的和谐社会应该是良好的群体纲纪和适度的个体自由的互相谐调。

余英时先生论及魏晋时期儒玄兼修者曾言:“其人大抵为遵群体纲纪而无妨于自我之逍遥,或重个体之自由而不危及人伦之秩序者也。”[16]399诚哉斯言,然每一个个体儒玄比重则各自不同。正如前所述,羊祜的儒玄兼修,其实是以儒为主,以玄为辅。

羊祜的儒主玄辅,含有矫正当时世风的主观愿望。

两汉时期,儒学独尊,重视伦理道德对于群体纲纪的维系作用,过分以后,带来诸多弊端,引起人们不满。于是玄学作为一种反动,在魏晋时期一枝独秀、蔚然成风,成为主流思潮。“论天道则不拘于构成质料,而进探本体存在。论人事则轻忽有形之粗迹,而专期神理之妙用。”[17]214理论上,关注形而上的抽象本体,《老子》、《庄子》、《周易》所谓的“三玄”成为一时之经典。惟其重神不重形、务虚不务实,影响所及,行事上崇自然、尚玄远,脱略形迹、放浪形骸成为一时之风尚。在这样的时代潮流中,泥沙俱下,放任、放纵、放荡不仅堂而皇之,而且被视为美。社会风气之败坏一发不可收拾,干宝《晋纪·总论》曰:“朝寡纯德之士,乡乏不二之老;风俗淫僻,耻尚失所。学者以庄老为宗,而黜六经,谈者以虚薄为辩,而贱名检,行身者以放浊为通,而狭节信,进仕者以苟得为贵,而鄙居正,当官者以望空为高,而笑勤恪。 ”[18]2186

羊祜的以儒为主,使他在思想上和行为上与那些崇尚玄虚、放浪形骸的玄学名士,全然不可同日而语。因为他对国家、社会有高度的责任感,正是这种责任,使得羊祜注重群体纲纪,忠君爱国、正身自律。和刘颂、傅玄等人不同,除了对王衍伤风败俗的批评外,羊祜对当时的腐败世风并没有过多批评,但在举朝以虚无为高、以任诞为美的时候,他却固守儒家的道德,以一生的行为树立了一个不同凡响的榜样。

羊祜的以玄为辅,使他也不同于纯粹的儒家,如本文所论,他有很高的玄学素养和造诣,立身行事也受到玄学影响。这种玄风的濡染使得羊祜比纯粹的儒家多了几分逍遥自适、风神潇洒。

羊祜是一个濡染了玄风的儒家。他这种儒玄兼修几乎完美地演绎了中国古代“内圣外王”的理想。“桃李不言,下自成蹊”。尽管羊祜无力扭转世风,但他的儒玄兼修指明了历史的正确方向。从这个意义上说,羊祜的儒玄兼修对世风又有着最大可能的矫正。

羊祜去世,“南州人征市日闻祜丧,莫不号恸,罢市,巷哭者声相接。 ”[3]卷34,1021“襄阳百姓于砚山祜平生游憩之所建碑立庙,岁时飨祭焉。望其碑者莫不流涕,杜预因名为堕泪碑。荆州人为祜讳名,屋室皆以门为称,改户曹为辞曹焉。 ”[3]卷34,1022甚至他的敌人也为其人格所感动,得知羊祜死讯,“吴守边将士亦为之泣。 ”[3]卷34,1021在人民对于羊祜的怀念中,透露出民心的选择、历史的选择,它或许预示着儒学复兴的终将来临。

注释:

①王素香《羊祜与灭吴大业》,《锦州师范学院学报》1998年第3期;赵志坚《论羊祜的思想与品格》,《临沂师专学报》1995年第1期;周郢《泰山羊氏文化述略》,《岱宗学刊》2000年第2期。

②祝总斌《简评晋武帝在统一全国中的作用》,《材不材斋文集》上编,《中国古代史研究》118-125页,三秦出版社,2006年;徐高阮《山涛论》,中研院《历史语言研究所集刊》第41本,1969年3月;王晓毅 《司马炎与西晋前期玄、儒的升降》,《史学月刊》1997年第3期。

③参见汤用彤先生《魏晋玄学论稿·读人物志》。《汤用彤学术论文集》中华书局,1983年。

④参见阎步克先生《西晋之清议呼吁简析及推论》,《中国文化》第14期。

⑤台湾学者徐高阮认为羊祜是亲曹派重要人物,参见徐高阮《山涛论》,中研院《历史语言研究所集刊》第41本。此说可斟酌。从羊祜拒绝曹爽所辟,到禅代前“悉统宿卫,入直殿中,执兵之要,事兼内外”,再到入晋后的行为,可以判断羊祜是亲司马氏的。但司马氏自作家门践踏儒家原则的一些行为,使得羊祜在感情上与亲曹派有契合相通之处。

⑥祝总斌先生《略论晋律之儒家化》对此有透辟分析,可参见。《材不材斋文集》上编,《中国古代史研究》,三秦出版社,2006年。

⑦徐高阮认为羊祜之镇荆州是贾充一党排挤所致,参见徐高阮《山涛论》,中研院《历史语言研究所集刊》第41本。从党争角度看,很有可能。但并不影响此举含有晋武帝灭吴战略的全局考虑。

⑧参见周郢《羊祜故里在新泰》,《山东科技大学学报》2000年第2卷第3期。

[1]余嘉锡.世说新语笺疏[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3.

[2]陈寿.三国志[M].北京:中华书局,198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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