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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安理学与严州理学

2012-08-15

黄山学院学报 2012年4期
关键词:理学家淳安新安

方 宁

(安徽师范大学 历史与社会学院,安徽 芜湖241000)

新安(徽州)与严州毗邻,①两者地域相近,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严州的淳安、遂安、寿昌都曾隶属过新安。据弘治《徽州府志》记载:盖古歙地之在今者为休宁,为婺源,为绩溪,为严州之淳安、遂安。[1]卷一,地理一在历史上,新安的治所曾设于始新县(即严州的淳安县),“晋武帝太康元年,……改新都郡曰新安,治始新县,改新定县曰遂安”。[2]卷一,州郡·沿革严州的寿昌县也曾属新安管辖,“梁武帝普通三年,割吴郡之寿昌来属”,[1]卷一,地理一·建置沿革“梁割(寿昌)隶新安郡”。[3]卷之一,方舆志·建置沿革“隋开皇九年,改郡为歙州,改始新曰新安县,又并遂安及梁所割吴郡寿昌未属者皆入新安县,以隶婺州”,直到“仁寿三年,取婺州之新安,并复立遂安,以隶睦州。于是二县故地迄今不复,今严州淳安、遂安也”,[2]卷一,州郡·沿革这时,两者才划分成两个不同的行政辖区。“宣和三年,睦寇方腊即平,改歙曰徽,为上州”,[1]卷一,地理一·建置沿革同年,睦州改为严州。正因为两者在行政区划上有这样交错隶属的关系,所以新安(徽州)与严州两地血缘相连、语言相通、风俗相似,在文化、学术思想上必然相互影响、相互交融。

新安理学作为一个区域性的学术流派是经过长期的历史演绎而逐渐形成的。新安理学的宗师是朱熹,朱熹一生讲学不辍,门生弟子数千人,遍及闽中、两浙和江右等南方地区。他们同尊朱熹,而朱子学的发明则各具特色、各有心得,形成了众多流派。其中徽州(旧称新安,历史上辖歙县、黟县、休宁、祁门、婺源、绩溪6县,今安徽黄山市)婺源系朱熹祖籍,徽州的朱门弟子以朱熹嫡传自誉,在发明、诠释朱子学方面独树一帜,被称为新安理学。新安理学在南宋形成学派后,在元代得到进一步发展,并于明初达到鼎盛阶段。一直到清朝中叶,因皖派经学的兴起,新安理学才结束了长达600余年的发展历史。期间,它始终有一以贯之的学术宗旨、一脉相传的理学家群和鲜明的学派特征,对12世纪以后中国哲学史和中国学术史的发展演变,以及徽州和周边地区社会生活的各个领域产生了巨大的影响。[4]2新安理学作为一个学术流派,它的形成必然经过长期的演进和各种因素的作用,当然也会对周边地区产生一定的影响,这便是学术文化中心区的辐射作用,只不过它的影响是渐进式、演绎式的,并非短期的急骤式的。同时学术文化非中心区也会有反辐射作用,也会对中心区学术思想和流派的形成提供一定的催动因素。

新安理学宗师朱熹的学说是严州理学思想的重要源流之一。朱熹曾于乾道、淳熙年间至严州的丽泽书院和遂安的瀛山书院讲学、生活过。在遂安的瀛山书院论道讲学时,他写下了《题方塘诗》:半亩方塘一鉴开,天光云影共徘徊。问渠那得清如许?为有源头活水来。[5]卷十,艺文瀛山书院不仅是其论道的场所,也是其悟道之处。严州当时属两浙西路,所辖有6县:建德、淳安、遂安、桐庐、分水、寿昌。严州西、西北面与徽州接壤。历史上,严州的淳安、遂安曾属古歙地,因为在地理位置上与徽州十分接近,而血缘上又紧密相连,人文风情、风俗习惯上也十分相似,所以严州的士人就地域和情感上较易接受新安朱熹的思想学说。而他的理学思想确实对严州的理学产生了深远影响,主要体现在朱熹的祖籍地新安(徽州)与严州毗邻,两地在地缘上相近、血缘上相连,在严州,朱熹被认同为“乡人”,他的学术思想、精神、品格在此具有很大的影响力,朱子理学在该地蔓延扩散,成为当地学子乐于探讨与研习的学问;朱熹曾与吕祖谦讲学于严州的丽泽书院,还曾于遂安的瀛山书院中与詹仪之论道和讲学,在当地形成了浓厚的朱学氛围,引领着当地的学术思潮,影响着当地学术思想的脉络;严州的著名理学家詹仪之和方逢辰、赵彦肃、喻仲可等都是他的弟子或续传弟子,他们的思想直接继承于他,而在他们的传承与流播之下,朱学在该地区渐趋隆盛,以致于元代、明代乃至清代,严州地区的理学都深受其影响。明代王阳明心学风靡一时、清代朴学渐兴,但严州地区很多从事学术研究的士人仍祖述朱氏之学,对程朱理学思想表现出了一种坚贞不渝地执着。朱熹曾以讲学者的身份来到严州,严州的士人学者有幸聆听到这位学识渊博的名儒对理学深奥微妙处的精辟论解,近距离的接受他的谆谆教诲,在严州士人心中深深地播下了理学思想的种子。朱熹的思想成为严州理学的重要源流,而朱子理学思想更成为维系严州当地学术文化发展的一条重要的精神纽带,经过漫长时间的演绎,严州的精神文化积淀中蕴含朱子理学思想的成分,就某种程度上而言,可以说朱子理学的兴衰决定了严州理学的兴衰。

除了朱熹对严州理学的发展影响重大之外,新安理学对严州理学的影响还表现在:原籍新安的地方官吏对严州理学的形成发展起到一定的推动作用。据万历《严州府志》的记载,从宋代到明代后期,曾在严州担任过各种职务的徽州籍官员有近30人。宋末元初的歙县人方回曾出知建德府。②其时“方用兵之际”,方回“兴建学宫,以雅量镇浮俗”。至元丙子(1276)春,方回“奉宋太后及嗣君诏书举城内附”,被元朝政府“改授嘉议大夫、建德路总管兼府尹”。方回对于“经史百氏靡不研究”,“而议论平实一宗朱文公”,他的学问是以朱子之学为准的,而他也“喜接引后进,嗜学至老不厌”。[6]卷十一之四,人物志·文苑其在严州任官期间,严州的士人、学者受其提拔、奖掖者必不少。他的学说又以朱学为宗,所以他应是朱熹学说在严州传播的极力推动者。婺源人程龙曾任严州推官,与方回同官。元军攻下临安,宋太后手诏命令州军投降,方回以严郡入附,程龙不肯署名,被擒,表现出高尚的民族气节。元代的另一位新安人郑千龄于“延佑六年(1319)为淳安县尉”,他“存心民隐”,使得淳安一地政教“百废并兴”,他又“构晦庵之祠,表融堂之墓,辟梅隐之轩,新南都之庙,善政迭出”,所以他在淳安获得了很高的声誉,“淳安之尉以千龄称首”。[7]卷十,治行志·遗爱列传他“构晦庵之祠,表融堂之墓”的举措便明显地表现出崇尚、标榜理学的意图,有力地推动了当地理学的发展。明代歙县人庄彰曾被 “授浙江严州府淳安县训导”,他“学行端谨,足为人师”。[1]卷七,人物一·儒硕歙县人胡岐于嘉靖八年(1529)任桐庐县知县,胡岐“赋性刚断”,使得当地“狱无宿淹”。他“修学校,置祭器,省里甲,均驿递,储谷蠲以苏民困”。徽州绩溪人胡文彬曾于嘉靖三十年(1551)任严州通判,他“为政清廉,事事缜密”,“僚友重其为人”。[7]卷十,治行志·遗爱列传这些曾任职于严州的新安籍官员,有些本身就是理学家,如方回,程龙等;有些是肩负着“兴学教化”使命的儒学之士,如胡岐、胡文彬、庄彰等人,他们都将推动当地学术思想的发展作为自己的责任,亹亹不倦地奉献着自己的心力。

严州有两位理学家与新安有密切的联系。一位是钱时,他是陆象山弟子杨慈湖的高弟。据弘治《徽州府志》记载:钱时,字子是,号融堂,歙汝溪人,徙邻近淳安之蜀阜。道光《徽州府志》转引《新安文献志》的记载:钱时的祖上大理寺丞钱隐迎官新安,因家汝溪。钱时是严州著名的理学家。他自“幼奇伟不群”,“读书不为世儒之习”,“绝意科举,究明理学”。“郡守及新安、绍兴守皆厚礼延请开讲郡庠”。他的学说“大抵发明人心,议论宏伟,指擿痛

决”。[6]卷十一之一,人物志·儒林他的理学思想不仅对严州地区学术思想的发展流向产生了巨大影响,而且由于他曾于新安的郡庠中讲学,对新安理学的发展也产生了一定的影响。另一位是汪汝懋。他“字以敬,本歙人,后徙淳安”。汪汝懋的父亲汪斗建,受业于淳安理学家方蛟峰之门。而他则“从游吴朝阳、夏大之、洪本一三君之门”,是严州的一位知名理学家。他“以乡荐为推官,摄淳安县事”。[8]二五一九另外,歙人刘伯堪,字湛甫,“居丧遵古制”,“师杨简而友钱时”,“所著有《理学正传》、《四书讲说》行世”。而他又“与程若庸,范弥发友善”。[6]卷十一之一,人物志·儒林他与钱时互相讲论,对钱时的思想有一定的影响。休宁人程国俊,字廷吁。本陈仲醇门下士,又曾执经于明末新安理学家金声(字正希,号赤壁,休宁人)。金声去世后,国俊因避地家于淳西胡溪,寓居于淳安。这些学者作为个体,他们的思想和活动,对严州理学这一思想流派和学术研究群体的渐趋形成发挥了一定的作用。

当然,新安理学与严州理学两者之间的影响并不是单向的,而是双向的。研究新安理学的学者周晓光在其著作《新安理学》中认为:徽州历代官绅的积极扶持,对新安理学的形成和发展,同样起到了重要作用。[4]11可见新安理学的形成有地方官吏在其中的推动作用,这就包括了严州籍的官吏。淳安人邵文肇于“咸平三年任歙州教授,多造士功,秩满,诸生请留,因家休宁班政门”。[6]卷十四之一,人物志·流寓他是一位寓居于新安的严州籍教育官员,他对当地人才的培养、教育的振兴作出了自己的贡献。遂安的詹民阜,是陆象山的弟子,他“曾守新安,究心民瘼,嘉惠后学”,之后“民立祠与晦庵同祀”。[9]卷七,人物·理学他能与朱熹同祀,可见他在当地人们心中的地位,在当地所产生的学术影响力应是不小的。桐庐人彭方于“嘉定间来宰歙”,“始方父子皆学于朱文公,至是即县斋建祠,并记之,且捐俸入贮书数百卷于学宫,以淑后学”。[6]卷八之二,职官志·名宦他在歙县崇学兴教的行为有力地推动了当地学术文化的发展。元代,寿昌人邵大椿曾在至元年间被延聘至郡庠讲书,曾任寿昌、龙游教谕和婺源晦庵书院山长。“元初,士子溺于词章之习”,“大椿倡明理学,以淑人心,学者始知所趋向”。[7]卷之十五,人物志三·理学他在一定程度上扭转了当时浙西、新安一带士人“重词章,轻儒经”的学风。这些热心于“崇儒兴文”的官员,有些本身就是究心于理学的学者,他们对新安理学的形成、发展都起到了积极的推动作用。

新安著名理学家郑玉、赵汸都曾从学于淳安的理学家夏溥(字大之)。“郑师山学于淳安,自言得大之启发之功。赵东山亦尝师之”。[8]二五一三而郑玉又曾师从于淳安另一名理学家吴暾(字朝阳)。“先生(指吴暾)弟子最盛。郑师山之侍其父于淳安也,受业三年,其后师山虽为朱子之学,然追溯生平得力,必曰自朝阳先生云”。[8]二五一四郑玉之父郑千龄曾为淳安县尉,千龄与夏溥、吴暾二人过从甚密,暾曾为千龄所建的拄笏轩作记,溥则曾为千龄所建的梅隐轩作记。郑玉正是由于父亲的关系才得以师事这两位淳安理学名儒。吴暾与新安理学家汪克宽也有学术上的交往。泰定三年(1326),汪克宽闻严陵吴朝阳以《春秋》登进士第,任鄱阳县丞,特专程往访,与吴朝阳切磋商讨,吴称克宽之见,深知《春秋》之心法。这也表明了新安理学与严州理学之间的渊源。理学家一般都热衷于著书立说、授徒讲学,一旦其名声显著,附近的士人学子必会竞相就学。如宋末元初婺源人胡一桂精通易学,著有《<易本义>附录纂疏》15卷、《易学启蒙翼传》4卷,学问出于其父方平,“得朱子源委之正”,“试吏部不第,退而讲学,远近师之”。明代休宁人程缵洛“笃学力行,不干仕进”,“教授生徒,远近争师之,发明理学”。[6]卷十一之一,人物志·儒林新安(徽州)与严州地缘相近,两地间的学术文化交流必定很频繁,这种交流促进了新安理学和严州理学的共同发展。

新安理学与严州理学之间的相互影响还表现在:至清代,当汉学、皖派经学兴起,新安理学渐趋衰微之际,研习程朱理学的阵地开始由新安转向严州的各个县邑。到清代,严州形成了一个研习理学的群体,如遂安的郑士瑜“恪宗紫阳正派”,姜应兼“治易经多善悟,洞澈程朱之旨”,毛郁芳“居家恪遵朱子格言”,詹揆吉 “晚年潜心理学,洞见程朱阃奥”,黄云五“生平宗朱子为正心诚意之学”,姜毓麒“为文恪遵程朱语类”;[5]卷七,人物·儒林淳安的方允文“潜心理学,反复注疏《性理大全》”,童孝锡“精研义理,所著易义能阐程朱之蕴”,方楘如“潜心于濂洛关闽之学”,[10]卷之十,人物志·儒林方元亮“任平湖教谕,其教以白鹿洞规及胡居仁规训为宗”;[11]卷十九,人物·儒林分水的濮有玟“潜心理学”,王瑞成“尝与黄晦木辨太极,与刘伯绳辨致知及张考父诸子研精《近思录》中疑义”,詹兆禧“潜心理学,以存诚慎独为主”,[11]卷十九,人物·儒林徐行岱“尤精于河洛理数”,王洽“少工书,善艺事,后乃究心理学”;[12]卷八,人物志·统传建德的王纳表“尤潜心理学,日与生徒发明性命宗旨”,陈孔云“屡困场屋,遂潜心理学,于经书各有创解,不泥成说,而尤精于易”,王衷纯“尤潜心理学,得濂洛关闽之旨”,张上荣“尤究心宋儒宗旨,为文深入理窟”,王懋学“为文深入理窟,有前辈风骨”,杨粹然 “为文遂邃于理窟”。[13]卷之十二,人物志·儒林这些士人精研义理,掀起了一股研究理学的热潮。至清代中叶,朴学渐兴,理学渐衰。当徽州本地的学术思潮由新安理学向皖派经学转变时,严州地区的学者扛起了朱子理学发展的学术旗帜,程朱理学之风在严州地区仍兴炽不衰,这种理学繁兴的景象,一方面是严州理学自身发展承续性所致,另一方面也不能不说是新安理学遗风流及所致。

注释:

①新安(徽州)现称黄山市,古严州及其所辖6县建德、寿昌、淳安、遂安、桐庐、分水现已划入浙江省杭州市。

②南宋咸淳元年(1265),严州升为建德府。

[1]汪舜民.弘治徽州府志[Z].明弘治刻本.

[2]罗愿.淳熙新安志[Z].清嘉庆十七年刻本.

[3]杨守仁,等.万历严州府志[Z]//薜英,伍跃,鲍国强,等.日本藏中国罕见地方志丛刊.北京:书目文献出版社,1991.

[4]周晓光.新安理学[M].合肥:安徽人民出版社,2005.

[5]罗柏麓,等.民国遂安县志[Z].民国十九年铅印本.

[6]马步蟾,等.道光徽州府志[Z]//薜飞.中国地方志集成.南京:江苏古籍出版社,1998.

[7]吕昌期,等.万历续修严州府志[Z]//薜英,伍跃,鲍国强,等.日本藏中国罕见地方志丛刊.北京:书目文献出版社,1991.

[8]黄宗羲.宋元学案[M].北京:中华书局,1986.

[9]邹锡畴,方引彦,等.乾隆遂安县志[Z].民国十七年活字本.

[10]刘世宁,等.光绪淳安县志[Z].清光绪十年刻本.

[11]吴士进,等.光绪严州府志[Z].清光绪九年增刻本.

[12]陈常铧,等.光绪分水县志[Z].民国三十年重印本.

[13]周兴峰,等.道光建德县志[Z].清道光八年刊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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