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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仿吾与《文化批判》

2012-08-15卢妙清

关键词:成仿吾鲁迅革命

卢妙清

(肇庆学院学报编辑部,广东 肇庆 526061)

成仿吾与《文化批判》

卢妙清

(肇庆学院学报编辑部,广东 肇庆 526061)

对创造社转变方向起着标志性作用的重要刊物——《文化批判》的创办,最费周折且在同人内部引起了最激烈的争执,它最终得以诞生,成仿吾起到了直接的决定性作用。成仿吾为总共出版了五期的《文化批判》写了四篇卷首语,指明了办刊方向,奠定了浓厚的批判基调和强烈的斗争风格,同时其严厉的内部清算和否定一切的理论思想也使《文化批判》带上了明显的“左”的色彩。

成仿吾;《文化批判》;决定性;极“左”思潮

一、反对联合,扫除障碍,力促《文化批判》的创办

对于《文化批判》的催生,成仿吾从两方面做了努力。首先是亲自前往日本动员和邀请李初梨、冯乃超、彭康、朱镜我等人加入创造社并回国创办刊物。大革命时期,李初梨、冯乃超、彭康、朱镜我等人都正留学于日本。在此之前,李、冯二人已在《创造月刊》上发表过作品,并受到同人的重视和读者的欢迎。而且“接触了日本的无产阶级文学运动,学习了马克思列宁主义的文学理论以后,他们的思想起了变化,主张中国的新文学运动应该转变方向……他们特别关心创造社,希望创造社能转变方向,提倡无产阶级革命文学。”[1]45当成仿吾从郑伯奇处获知了这些情况后,他非常重视,立刻动身前往日本与这批新人洽谈。“现在大家提出无产阶级文学,这对于创造社的前途有很大关系,仿吾决定亲自去日本跟他们谈谈,以便制定今后的活动方针,请他们回来共同来搞……仿吾到日本和他们商定了计划以后,大家都愿意退学回国。”[1]51冯乃超还高度评价了成仿吾的此次赴日之行,“创造社的后期大约可以由我们五个人应成仿吾的邀请(也可以说受到他的鼓励)回国以后算起……我个人倒是高度评价成仿吾这次日本之行的,他不仅找了我们几个人,事实上他当时在东京与京都两地找过的人是相当广泛的”。[2]30成仿吾的此次日本之行与李初梨、冯乃超、彭康、朱镜我等人的回国,无疑是《文化批判》诞生的前提。

其次,解决了跟郑伯奇、郭沫若等人关于恢复《创造周报》还是创办《文化批判》间的矛盾和争执。在1927年底至1928年初,关于创造社的发展走向,其同人内部产生了分歧,主要有两种观点:一是以郭沫若为首的倡导联合鲁迅恢复《创造周报》的想法,一是以成仿吾为代表的停止《周报》,改出《文化批判》的观点。1927年底,鲁迅已在上海,郭沫若说“伯奇光慈诸人打算恢复《创造周报》,请鲁迅先生合作,这个提议我是首先赞成的,记得在报上还登载过启事,以鲁迅先生为首名……”[3]所以就有了1927年12月3日的《时事新报》上刊载了《<创造周报>优待定户》的消息,1928年1月1日出版的第1卷第8期初版本的《创造月刊》上也有《<创造周报>复活了》一文,二文除列名编辑委员为成仿吾等四位创造社同人外,还列出以鲁迅为首包括麦克昂(郭沫若)、蒋光慈在内等三十余人为特约撰述员。可见,创造社联合鲁迅复活《创造周报》已是计划在日、实施在即的事情。而在这个时候,成仿吾却在日本和李初梨、冯乃超等人订了一个新的计划,“便是要把创造社作为明朗的思想战的基地,要尽力从事于辨证唯物论和历史唯物论的推阐工作。”[4]30他坚决反对复活《创造周报》,而要出版战斗性的月刊——《文化批判》。所以,在联合鲁迅恢复《创造周报》还是新办《文化批判》之间,创造社同人内部产生了激烈的分歧与争执,陷入了相持与尴尬的局面。“两个计划彼此不接头,日本的火碰到了上海的水,在短短的初期,呈出了一个相持的局面……对于和鲁迅合作的事情大家都很冷淡。”[4]31为了使创造社不至于分裂,郭沫若只好“退让”了。

郭沫若的“退让”也就意味着成仿吾的计划得以进行。所以,1928年1月1日出版的《创造月刊》很快被再版,新版的《月刊》上登出了《<创造周报>改出<文化批判>月刊紧要启事》,声明“目前因为本报同人拟一心致志于《创造月刊》的编辑关系,故议决先将周报停办,同时改出《文化批判》月刊一种。该刊从十七年元月起,按月逢十五日出版……已预定周报者,得改订《文化批判》,无须补费,以示优待”,并附上创刊号要目预告,末尾还特别加上一条“附注”:“后面关于《创造周报》定价广告一则,显系误印,当即声明取消”。[5]同时,还刊出了《<创造月刊>的姊妹杂志<文化批判>月刊出版预告》一文。1928年1月15日,《文化批判》第一期如期而至,在复活《创造周报》还是改出《文化批判》间的犹豫与抉择,终于以后者的出炉而尘埃落定。

由上可见,创造社同人主动请求鲁迅合作在先,鲁迅答应了,并已经登报声明。但当他们找到了“无产阶级文学”等新旗帜后,立刻单方面地废除了与鲁迅合作的约定,哪怕是已经登报声明,并且事后也没有再跟鲁迅进行任何沟通和解释,丝毫没有顾及到鲁迅的感受和想法。“这实质上是牺牲了创造社与鲁迅的团结而求创造社内部的团结,只顾防止内部的分裂而不顾联合战线的破裂”。[6]

创造社所有刊物中,从未有如《文化批判》一样,历经如此曲折而激烈的纷争过程。在《文化批判》从谋划到出炉的全过程中,成仿吾起着最为直接最为关键的决定性作用。如果没有他亲自前往日本与李、冯、彭、朱等人进行洽谈,没有他坚持废弃《创造周报》的复活,那么也就没有了《文化批判》的出世,创造社也就无法率先倡导无产阶级文学运动和介绍马克思主义学说。那么成仿吾为什么要坚决反对复活《创造周报》而力创《文化批判》呢?

这主要有两个方面的原因:第一,《文化批判》提倡“无产阶级文学”和马克思主义,这与创造社的前途发展有很大关系。夺取了文坛的话语权,也就意味着夺取了文坛的领导权。而且对于刚从日本回来的冯乃超、李初梨、朱镜我等人来说,“他们需要借助这套话语出场,从台下走到台上,从文化边缘移向中心”[7]。第二是这里牵涉到了鲁迅,联合鲁迅恢复《创造周报》在成仿吾看来是“倒退”,“大革命失败后,鲁迅表示要与创造社合作,准备恢复《创造周报》,我反对!郭沫若也赞成合作,认为现在北伐失败了,南昌起义失败了,现在不是革命的时候,是搞文化运动的时候。这是失败情绪的表现,我批判了他,不同意合作,认为与鲁迅合作是倒退。”[8]而且这是很重要的原因。非但不合作,而且还要把老的作家打倒,据郑伯奇回忆,“我们准备与鲁迅联合时,成仿吾还在日本,我把这事写信告诉他,他不同意。他认为老的作家都不行了,只有把老的统统打倒,才能建立新的普罗文艺。”[9]成仿吾反对联合鲁迅,也不想让《创造周报》来个旧瓶装新酒,而是决意要与他从日本请回来的冯乃超、李初梨等一班新进另起炉灶,创办《文化批判》。《文化批判》又给我们带来了什么呢?

二、四篇卷首语:指明方向和奠定风格

我们先来看看成仿吾为《文化批判》写的四篇卷头语。他不仅在《文化批判》的创办上起到了决定性的作用,还为前后五期的《文化批判》的第一至第四期写了短评式的卷首语,分别是 《祝词》、《打发他们去》、《维持我们对于时代的信仰!》和《知识阶级的革命份子团结起来!》,这一篇篇卷首语都似一个个沉甸甸的炸弹——在中国现代文坛上爆开了花,增加了《文化批判》的爆发力和杀伤力。特别是《祝词》,犹如《文化批判》的办刊纲领和理论指南,指明了《文化批判》所肩负的历史使命及其志在“启蒙”的目的。

2.4 教学思路设计 基本思路是先功能后结构: 拿来植物先让学生思考茎的作用,然后聚焦到茎的运输功能。由植物一天的耗水量引出茎可以高效输送水分。真实情境引发问题: 茎中有怎样的结构实现高效的输送水分。讨论并猜测茎中可能有专门的输导水分的结构。猜测横切茎的切面上管道所在部位,并且通过显微观测证实或修正对管道口位置的认知。然后,判断开口是否即为运输水分的管道口,讨论并设计方案进一步验证水分是否通过看到的管道进行运输。最后纵切植物茎,寻找并观察导管的外观结构,并验证其功能(图2)。

(一)《祝词》指明了“批判”和“启蒙”的办刊方向

首先阐明“这是时候了,我们应该来算一笔总账”,但是该怎样算?从哪里算起呢?成仿吾由此指出了《文化批判》所必须肩负的历史任务:

“它将从事资本主义社会的合理的批判,它将描出近代帝国主义的行乐图,它将解答我们‘干什么’的问题,指导我们从哪里干起。

政治,经济,社会,科学,文艺及其余个个的分野皆将从《文化批判》明了自己的意义,获得自己的方略。《文化批判》将贡献全部的革命的理论,将给与革命的全战线以朗朗的光火。

这是一种伟大的启蒙。[10]

“这是一种伟大的启蒙”显然是夸大其词,但指出了《文化批判》所要开展的两项主要工事:“批判”和“启蒙”。批判是启蒙的前提,成仿吾认为新文化运动应包括旧思想的否定和新思想的介绍,“但这两方面都不曾收到应有的效果。这是因为从事这两种工作的人们对于旧思想的否定不完全,而对于新思想的介绍更不负责。”[11]242-243所以,他要借《文化批判》来执行批判旧思想和启蒙新思想的伟大使命和任务。而要启蒙,必须先扫清障碍。“文艺的田土,在旧的表现内容与样式没落的时候,我们应该清算——批判一次;在旧的内容与样式才开始固定的时候,我们也应该由批判把它奥伏赫变。必有批判的努力,旧的才能奥伏赫变至于新的——才有革命。”[12]251在此,革命不是一种迫不得已起而反抗的行为,而成了一种主动追求的理想,而文艺,是进行革命的一种强而有力的武器和手段。

(二)《打发他们去》:清查和打发落后、反动思想意识的代言者

第2期,成仿吾在《打发他们去》的卷首语中把批判的措施具体化,指出了文艺家处在当时重大的社会历史时期,所应该完成的准备工事:“一般地,在意识形态上,把一切封建思想,布尔乔亚的根性与它们的代言者清查出来,给他们一个正确的评价,替他们打包,打发他们去。特殊地,在文艺的分野,把一切麻醉我们的社会意识的迷药与赞扬我们的敌人的歌辞清查出来,给还它们的作家,打发他们一道去。”如果他们不肯出去就“踢他们出去”。[13]诚然,如果目标明确,敌我分明,“清查”和“打发”,乃至“踢出去”,都无不可甚至是应该的,但如果敌我不分,甚至斧头所向却是同一阵营的战友或是坚定地站在民族、国家立场的进步作家,后果就不堪设想了。但成仿吾无暇去分辨,也不想去分辨,而是武断地认为过去的一切都必须接受批判。“这种工事必然地从全部的批判开始,而且由我们的努力,将来也必然地成为一种积极的武力。”[13]这种所谓的“全部的批判”实际上包含了一种非常明显的极“左”倾向,如果过去的都要打倒,过去的都是荒谬的,历史又是如何走到今天的呢?又怎么可能走到今天?他这种不分青红皂白批判一切的极“左”做法及无限夸大文艺功效的思想,文艺“决不应止于是社会生活的反映,它应该积极地成为变革社会的手段。 ”[12]254在《文化批判》上不断得到效仿、升级和扩大。

(三)《维持对于时代的信仰》:革命的文艺家要先充实起来,维持对于时代的信仰

成仿吾号召文艺家要“维持对于时代的信仰”,要给前线的战士们以声援,呼吁“革命的文艺家要振作起来,巩固我们的阵营,支持我们的革命”;而且文艺家先要充实自己,“他自己没有获得的东西,他是无从给与民众,他必对于时代的坚决的信仰。要这样,他才能够遂行他的重要的任务。 ”[14]

(四)《知识阶级的革命分子团结起来》:扩大斗争,知识阶级的革命分子应该是意德沃罗基战线上的先锋队

此篇成仿吾强调要摔坏意识形态上的三重十字架:封建思想的束缚、意德沃罗基的落后和全民族的颓废化。“我们不能不把一切的活动尖锐化起来,尤不能不把一切意德沃罗基的工作紧张起来——这是知识阶级的革命分子应该担负起来的历史的任务。”斗争的领域不断扩大,“我们目前的阶段应由经济及政治的斗争,扩大到意德沃罗基的斗争。”指出农工大众的长成必须有文化的相当的成熟,为此,“意德沃罗基的注入,与全民族的奋兴是绝对必要的。”而对于压迫阶级的意德沃罗基则要加以尖锐的一斧。因此,“知识阶级的革命分子要团结起来”,革命的文学家们“应该是意德沃罗基战线上的先锋队”[15]。

以上两篇,要求文艺家先充实自身,在理论和实践上提高和锻炼自己,维持对于时代的信仰;以及希望知识阶级的革命分子团结一致对付压迫阶级的意识形态,这些立论和出发点都是可贵可取的。但是至于文艺家充实后能否把自身获得的东西给与民众,给与了民众又能否接受,这些问题就不是说说嚷嚷那么简单了。要求文学家们完全改变自己的意识形态,像执行命令一样地成为“意德沃罗基战线上的先锋队”,而忽视了其他方面的素养和积累,这显然是简单而粗糙的。

由上,成仿吾的四篇卷首语虽然不无强调作家自身的充实、维持对于时代的信仰、团结一致等正面因素,但也非常明显地充斥着一种强烈的批判和斗争意识。当然,成仿吾的批判和斗争意识不是在《文化批判》里才显现出来的,这种意识可以说是贯穿着他的一生。他认为人是在战斗与反抗中存在的,“每一个人生下地来便不能不与气候斗,与疾病斗,与他人斗,与习俗斗。人类是反抗着而存在”。[16]436有时这种反抗甚至带上了不惜同归于尽的色彩,“然而我现在悲愤的深渊之中发现了‘反抗’这条真理,我从此以后更要反抗,反抗!孤独的朋友呀,我们仍来继续我们的反抗,反抗到那尽头,要死便一齐同死! ”[16]439但成仿吾绝对不是个弱者,他有着强硬的个性,他要做驾驭时代和社会潮流的舵手,“我们要把现在这社会的咽喉扼住,把它向地下摔倒”。[16]437

三、极“左”思潮在《文化批判》上的泛滥

成仿吾以上的理论思想在《文化批判》中得到了不断响应和放大:

(一)夸大、神化文学艺术的功效

成仿吾把文学运动直接等同于实际的斗争运动,把唯物辩证法等同于创作方法,率先把政治引进文学的范畴,并把政治凌驾于文学之上。成仿吾首先提出了“在文艺本身上,由自然生长的成为目的意识的,在社会变革的战术上由文艺的武器成为武器的文艺”;[12]254《文化批判》中冯乃超说“艺术是人类意识的发达,社会构成的变革的手段”[17]。李初梨认为文学是生活意志的表现,是一个阶级的武器;无产阶级文学“不是以观照的——表现的态度,而以无产阶级的阶级意识,产生出来的一种的斗争的文学”;强调文学家应该同时是一个革命家,对社会生活不应只是“观照地表现”,而应“实践地在变革”;文学作品不是血和泪的凝聚,而是“机关枪,迫击炮。 ”[18]这些都极力强调艺术、文学的实际效能和功用,把文学这种“弱者的营为”幻化成“武器”、“斗争”等强硬的手段。成仿吾还率先提出了用唯物辩证法来指导作家创作的观点,只要作家“努力把握唯物的辩证法的方法,它将给你以正当的指导,示你以必胜的战术。 ”[11]247同样,李初梨要求作家们“应该干干净净地把从来他所有的一切布尔乔亚意德沃罗基完全地克服,牢牢地把握着无产阶级的世界观——战斗的唯物论,唯物的辩证法。”[18]唯物辩证法并不是一种创作方法,但《文化批判》同人却把它当成创作无产阶级文学的一把万能钥匙,他们取法苏联和日本的无产阶级文学理论,却泥沙俱下,没有经过分辨和取舍,以致其中出现的一些错误“都被冯乃超、李初梨等原封不动地吸收了,用来指导自己的创作”[19]。他们认为文学不再是文人消遣或舞文弄墨的工具,而应肩负起经世致用的沉重使命,是“急迫的剧烈的政治煽动者”;文学的创造者,同时应该是一个“政治的实行者”!文学的意义在于及时准确地成为政治地传声筒,作家必须同时是一个革命的行动者,其职责和成功在于写出“含有多量煽动性的伟大的多数文学作品”。[20]文学成为政治的附庸就是从这里开始的,作家的伟大也只是因为写出了“多量煽动性”的作品,在这种理论指导下,《文化批判》同人对自己所创作的“标语口号式”的文学作品倍加推崇,却认为以鲁迅为代表的五四文学革命作家的创作缺乏“革命性”而一棍子打死。

(二)充斥着斗争锋芒和全面批判意识

《文化批判》以“‘批判’的理论姿态展开对社会现实和意识形态的重新阐释,试图掀起另一场思想启蒙运动,重建中国新文化和新文学的意义”。[7]彭康认为在当时必须转变意识形态的方向,掀起思想革命,而这正是哲学的使命,“社会需要一种全面的自己批判,建设一种适合于新社会形态的理论,这种理论同时又是推翻旧社会的精神的武器”。[21]李铁声说批判不单是否认过去的认识而是在于“奥伏赫变”,如果不经过批判这一过程,“欲完成这个阶级的真正的使命和目的,那是做不到的”。[22]这些与前面成仿吾的言论可以说是如出一辙,他们想对中国的思想文化、文学来次大换血。

这种斗争锋芒和批判意识在文学上则表现为对五四进步作家进行义无反顾地决绝地 “清查”和审判。“后期创造社对于当时的文学界和成名作家采取了严峻的批判态度,包括创造社的主要作家在内。”[23]首期首篇——冯乃超的《艺术与社会生活》,率先对“中国混沌的艺术界的现象作全面的批判”。他评判了五个五四新文学代表作家,除肯定郭沫若具有“反抗精神”外,其他一概否定:叶圣陶是“中华民国的一个最典型的厌世家,他的笔尖只涂抹灰色的‘幻灭的悲哀’”,代表“非革命的倾向”;鲁迅“这位老生……反映的只是社会变革期中的落伍者的悲哀,无聊赖地跟他弟弟说几句人道主义的美丽的说话。隐遁主义”;郁达夫“对于社会的态度与上述二人没有差别”;而惯于描写“小资产阶级的无聊的叹息和虚伪的两性生活”的张资平“当然会没落到反动的阵营里去”。[17]李初梨奚落刘半农,嘲弄胡适,否定了“文学是自我的表现”和“文学的任务在描写社会生活”这二个五四以来的文学观点,斥之为“一个是观念论的幽灵,个人主义者的呓语;一个是小有产者意识的把戏,机会主义者的念佛”。[18]总之,以前的一切都落伍了,都不行了,只有他们所开创的那套话语:“革命文学”、“唯物辩证法”、“奥伏赫变”等等才是时代最需要的。为了使自己所推行的这套话语畅通无阻,他们错误地把五四文学革命的代表作家当成拦路虎,特别是把批判的刀锋一起砸向五四新文学运动的奠基人和先驱者——鲁迅。继冯乃超和李初梨二人点名批判鲁迅之后,1928年4月15日的《文化批判》出了个“堂·鲁迅”专号,一并刊登了李初梨《请看我们中国的Don Quixote的乱舞——答鲁迅〈醉眼中的朦胧〉》、冯乃超 《人道主义者怎样地防卫着自己? 》、彭康《“除掉”鲁迅的“除掉”》、龙秀《鲁迅的闲趣》和《编辑杂记》等5篇文章,从不同角度、不同侧面对鲁迅进行了批判。嘲讽鲁迅 “落伍”和“无知”,用“战战兢兢的恐怖病者”、“文坛的老骑士”、“神经错乱者的呐喊”、“缩入绍兴酒瓮”等不敬之辞极尽挖苦,扣上“麻醉青年”的罪名,划为“中间派的人物”和“演着反动的煽动的人物”。

冯乃超、李初梨等人“这种锐气非常的分裂行动和内部论争的具体作法,一下子就把对日本无产阶级文学运动冲击最大的政治思潮——福本主义带到了中国”。[24]那么他们是依据什么标准而这样底气十足地对五四成名作家进行批判呢?他们在日本留学时,无产阶级文学思潮和马克思主义理论正上演得如火如荼,但对于中国来说还是新鲜和陌生的,所以当他们在积贫积弱的落后中国提出了“革命文学”和“马克思主义”时,是充满了吸引力和诱惑力的。但是,同郭沫若、成仿吾一样,冯乃超、李初梨等人“并非在自我思想的逻辑发展中把握马克思主义理论,而只是从先进性的追求中接过了这种理论”。[25]113他们并没有尽全力于革命文学的建设和马克思主义的阐扬,“而是在追求自我的先进性中接受了这种理论学说的,他们要依靠这种理论学说的先进性、正确性和革命性来标志自我的先进性、正确性和革命性,从而把自我与其他社会成员区别开来”。[25]115他们提出了“革命文学”后就判定鲁迅的作品不属于革命文学,鲁迅属于“不革命”的人;介绍了马克思主义后,就断定鲁迅是“落伍”的,是非马克思主义者。这样的做法在此前成仿吾运用“自然主义”法则对《呐喊》的评论上同样发生,他“对‘自然主义’并没有确切的界定,只简化为‘再现的记述’,并急于套用来‘证实’《呐喊》多数作品都是‘浅薄的纪实’,这种先入为主的批评就不能不产生偏见”。[26]引进一种理论后,他们不是致力于建设与完善,而是马上将其转化为一种批判和破坏的标准和武器。

四、对《文化批判》的必要省思

我们不能否认冯乃超、李初梨、彭康等人倡导“革命文学”和介绍马克思主义的热情和抱负,但也要注意到,他们不是建立在内心真切体验的基础上,而是基于自觉不自觉地追随着国外的潮流;成仿吾去日本请他们回来时,他第一个想到的是关系到创造社的前途发展,而非其他。“后来鲁迅也到了上海,上海环境对他不利,他还是一个人。《文化批判》很快出来了,我们不搞《创造周报》,我们搞马克思主义。 ”[8]“马克思主义”好像是他们推出的一个新花样,挂出的一块新招牌,而鲁迅是跟不上阵的;同时,他们的介绍也没有根据中国国情的具体情况灵活应变,而是简单地移植,移植了以后又把其作为一种标准来审判五四进步作家。“盲目追随世界潮流,最新的就是最好的最具革命性的,已成为中国人的潜意识,这种倾向在现代文学史上以创造社为代表。”[27]这种对西方思想学说的盲目崇拜心理,一直到今天在中国人的内心中还占着很大的分量。

冯乃超、李初梨等人回国加入创造社时,他们“对于当时国内整个文化界情况并没有较多的知识,或进行过详尽的分析。至于联合什么人,更是心中无数的。 ”[2]32他们也承认《文化批判》的出版不是很有计划的,这时,作为创造社元老的成仿吾非但没有引导他们去加深认识,而是把自己原先对文坛的一些固有的偏见和成见传染给了他们,在全面批判和否定一切中迈向了极“左”思潮的深渊。当他们的批判,引起鲁迅反击时,便立刻群起而攻之,包括此前对胡适、茅盾等人的同样围攻,都不得不让人想到创造社同人狭隘的宗派主义倾向。

攻击鲁迅的缘由,成仿吾说过:“我们那时还年轻,和鲁迅论争中,也带着一种孩子气的好胜心理……我们认为鲁迅‘落伍’的理由是这样的:北伐战争已经开始,革命者纷纷离开广州到前线去,鲁迅这时才跑到广州来。蒋介石叛变革命后,广州呆不下去了,他才又跑到上海。于是,在我主持的《文化批判》上就把鲁迅批判了一通。我们还不是最‘左’,据说太阳社在北四川路的一个酒馆,把鲁迅请去开了一次‘批斗会’,象文化革命中的搞法。”[28]

因为鲁迅没有与创造社成员同时离开广州,所以成仿吾在自己所“主持的《文化批判》上就把鲁迅批判了一通”,这说明了他们对鲁迅的批判不是出于偶然,也从另一个角度诠释了成仿吾为何反对与鲁迅合作。可见,他们分明是把自己作为先锋和前卫的代表,谁没有紧跟自己的步伐,就是“落伍”,就要接受批判。其次,成仿吾特地提到了太阳社,并强调自己不是“最‘左’”,而太阳社却“‘左’的厉害”,这里分明缺乏一种自我反省自我检讨的诚恳,甚至有点抹煞过错的故意;他不满于鲁迅把他们同太阳社的人一起称为“流氓”,理由是1931年时“我们都已经入党,从事革命工作。当然,现在看来,1928年的文学论争,是一个误会。 ”[29]显然,在成仿吾看来,入党和革命已经成了身份的象征,成了划分好坏、先进与落后的标准。“革命之于他们自己,只是体现着自我革命性和先进性的外在象征。”[25]121我们不能否认成仿吾等人对革命的热情与真诚,但并不由此就证明他们对革命的认识是深刻和全面的。因为真正的革命是冒着生命危险的,绝不止是纸张上的嚷嚷和空喊呼号那么简单。成仿吾和李初梨等创造社后期青年无限度夸大文艺的旋乾转坤力量,做着文章,却好像手中操持着大炮机关枪一样,所向披靡。更可怕的是,当他们提出了“革命文学”以后,马上以革命的代表自居,开始用一种简单粗暴的二极逻辑来划分、清查原有的作家队伍,“谁也不许站在中间。你到这边来,或者到那边去!”[11]246不革命的人,“我们让他去没落。我们要求大家做一番全部的批判。反对这种工作的人,我们给他以当头一击。”[12]255所有人都必须跟在他们后面亦步亦趋,否则就是落伍和反革命,就要遭受审讯和批判,这是一种典型的霸道哲学。鲁迅把这称为“才子+流氓”的行径,“尤其是成仿吾先生,将革命使一般人理解为非常可怕的事,摆着一种极左倾的凶恶的面貌,好似革命一到,一切非革命者就都得死,令人对革命只抱着恐怖。其实革命是并非教人死而是教人活的。这种令人‘知道点革命的厉害’,只图自己说得畅快的态度,也还是中了才子+流氓的毒。”[30]不能不说鲁迅的这种认识是中肯和深刻的,在这种唯命是从、唯我独尊的霸道逻辑规范下,一切只有服从与不服从,而没有自由与不自由可言,从另外一个角度来讲,这正是个人崇拜意识的培植和奴性思想的复归。“这种‘奴隶’感觉正是极左路线在革命的旗号下所推行的封建专制主义对人的独立个性和主体自由的任意剥夺。而这正是阻碍中国走向现代的一个顽固肿瘤。”[31]而作为国民劣根性之一的奴性心理正是鲁迅所深恶痛绝且极力反对的,所以他对于成仿吾等创造社同人这种扼杀别人思想言论自由,不分青红皂白排头砍去的李逵式做法极为反感,“我佩服会用拖刀计的老将黄汉升,但我爱莽撞的不顾利害而终于被部下偷了头去的张翼德;我却又憎恶张翼德型的不问青红皂白,抡板斧‘排头砍去’”的李逵,我因此喜欢张顺的将他诱进水里去,淹得他两眼翻白”。[32]鲁迅的愤恨程度由此可见。

有必要指出的是,对于1928年创造社同人与鲁迅之间的那场论争,很多学者都指出那是属于新文学阵营内部的论争,到“左联”时期,他们就统一了。成仿吾1933年底在上海通过鲁迅联系上了党组织后,自己也说过:“自一九三三年以来,我们是完全一致了,我们成为战友了。我们的和好,可以说是团结统一的模范……我们中间再没有什么隔阂了。 ”[33]但是笔者要说的是,不是“新文学阵营内部的论争”就可以不讲原则、不讲分寸,正是由于来自友人而非敌方的刺戟更让人防不胜防,更是不应该,成仿吾等创造社同人对鲁迅的围攻给鲁迅的内心造成了极大的伤害;同样,鲁迅入木三分的反击也深深地击中了他们的要害,这无疑造成了同一阵营里的内耗甚至是战友间的互残。事实上,成仿吾和鲁迅在思想上没有也不可能达到统一,直到上个世纪80年代已耄耋之年的成仿吾仍然表示对鲁迅“不服”,如在《中国文学家成仿吾鲁迅等对于英国知识阶级及一般民众宣言》一事上,仍然着重强调自己和创造社的了不起,“事实上不是合作,是我们把他拉进来的。因为我们太‘红’了,我们想,不把鲁迅拉进来,不好,清一色。所以在‘宣言’上的签名,第一名是我,鲁迅是第二名,其他多半都是创造社的”。[8]仍然表示着对鲁迅的轻视,“现在有人心里就是鲁迅。其实,鲁迅,这个人,我看他不起!(他)到死都不同意解散左联,——不解散左联,怎么搞统一战线?”[8]特别是把鲁迅那两句自勉的诗说成“放屁”,“‘横眉冷对千夫指,俯首甘为孺子牛’他略微停顿一下,语气变得更低沉,也更肯定,说:‘这是什么话?——这是放屁!’”[8]这与李初梨20年代引用鲁迅《“醉眼”中的朦胧》并加以批注的一段话遥相呼应:“倘他牺牲了他的艺术,去使理论成为事实,就要怕不成其为革命的艺术家。(‘我并不希望做文章的人去直接行动,我知道做文章的人是大概只能做文章的’,这是谁放的屁?——梨)……”[34]

这种失去理性的无原则的人身攻击,从客观上来讲非但丝毫未损于鲁迅的形象,反而是欲摧弥坚;最终受损的往往是创造社同人自己,这也就是梁实秋曾奉劝过成仿吾的不宜乱了斧法,“斧法乱则劳而无功,且将损及自身”。[35]这些言论除了让人惊诧于与其伟岸形象和崇高地位的巨大反差和格格不入外,别无其他。由此也可见,中国知识分子之间的思想分歧是何等的根深蒂固,何等的难以调和,以及在“左”的阴影左右下那种个人崇拜、唯我至上意识恶性膨胀的可怕。

在成仿吾力争下创办并在其主持下开展的《文化批判》,对“革命文学”的倡导和对马克思主义理论的介绍无疑切合了那个时代的需要,在客观上其积极意义和贡献是不能抹煞的。但同时,他们的排他主义对中国的文学、文化的发展也产生了极其不好的影响。“一个民族的知识分子,既是一个民族的头脑,也是一个民族的良知”;[36]知识分子之间不能“奉行互相消灭”,而应该“有一种整体感”。[36]文化的发展不能采取一种先制造错误再纠正错误的方式进行,不能先搞一次文化大革命,然后再来伤痕,再来反思。作为知识分子,我们应该警惕并抵制这种“极左”的阴影对人的自由与正常发展的禁锢与戕害,而努力使我们的文化朝着一个更健康更正常的方向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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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吴禹星.创造社第三期成员与《文化批判》[J].鲁迅研究月刊,1997(7).

[20]另境.文学的历史任务——建设多数文学[J].文化批判,1928(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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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鲁迅.上海文艺之一瞥[M]//鲁迅全集:第四卷.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1:29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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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鲁迅.集外集序言[M]//鲁迅全集:第七卷.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1:5.

[33]成仿吾.纪念鲁迅[M]//《成仿吾文集》编辑委员会.成仿吾文集.济南:山东大学出版社,1985:277.

[34]李初梨.请看我们中国的Don Quixote的乱舞——答鲁迅《醉眼中的朦胧》[J].文化批判,1928(4).

[35]佚名.通信二则[J].创造周报.1983(13):15.

[36]王富仁,梁鸿.大众文化视野中的学术与知识分子[J].渤海大学学报,2008(1).

Cheng Fangwu and Culture Criticism

LU Miao-qing

(Editorial Office of Journal of Zhaoqing University,Zhaoqing,Guangdong 526061)

The publication of Culture Criticism experienced great difficulties and caused the strongest disputes among colleagues of the Association of Creativeness.The magazine played a significant role in the change of the association.Cheng Fangwu,who exerted direct and decisive effect in its coming into being,wrote forewords to four,out of the total five,issues of Culture Criticism.The foreword pointed out the orientation of the magazine and set a strongly critical tone and the contending style.Meanwhile,his ideology of strict internal exposing and criticizing,of denying everything,marked Cultural Criticism as an explictly left-learning magazine.

Cheng Fangwu;Culture Criticism;decisiveness;Leftist ideology

I 206.6

A

1001-4225(2012)05-0049-08

2011-12-07

卢妙清(1977-),女,广东饶平人,文学硕士,肇庆学院学报编辑部编辑。

(责任编辑:李金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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