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抗战胜利后兴起的新资本主义思潮
2012-08-15拾克方
拾克方
(辽宁师范大学政治与行政学院,辽宁 大连 116029)
一、抗战时期人员财产损失与战后国家重建
八年抗日战争给中华民族带来了深重的灾难和巨大的损失。从武汉失守到1945年8月日本投降,日军重点对我国华北、华中和华南敌后抗日根据地实施大规模的进攻和“清乡”、“扫荡”,并发动了豫湘桂战役,战争范围扩大到四川、湖南、广西等省区。在1937年至1945年的八年中,除西藏、新疆、陕西、甘肃、宁夏、青海等少数几个省份之外,中国有17 个省区、930 多座城市遭到日寇铁蹄蹂躏,被占领的城市占全国城市总数的47%。其中大城市占全国的80%以上。全国直接、间接蒙受战祸的灾区人口达2.6 亿以上,无家可归的难民达4200 万人。为抵御日本帝国主义的侵略,正面战场对敌会战22 次,重要战役1117 次,小战斗38000 多次,国民党军队伤亡320 多万人。
第二次世界大战共造成伤亡9000 多万人,其中苏联2700 多万人、波兰60 多万人、南斯拉夫170 多万人、英国36 多万人、美国30 多万人;中国伤亡总数达到3500多万人,占了全世界的l/3。中国人民为抗击日本法西斯的侵略,做出了极大的民族牺牲,付出了比世界上任何一个反法西斯国家都要大得多的代价[1]。
还有学者指出,对中国抗战损失调查统计,“如果在时间上从1931年“九·一八”事变算起,在地域上包括东北、台湾与所有解放区,甚至将全国人口伤亡统计总数予以计价,再加上研究者所说的“无形财产之损失”,抗战损失总统计数字何止559 亿美元!又何止620 亿美元!”[2]
台湾著名历史学家许倬云亲身经历了这场战争,他在回忆这场战争时写道:“我自己当时只是八岁的儿童,在沙市家门口眼看着一支川军部队出川奔赴前线,望不见边的青年士兵,都是来自农村,每人只有一杆枪、两条子弹袋,蹲坐在路边暂时休息。母亲和家人,正如同邻居们一样,烧开了水送给这些青年人饮用,几乎每个人都知道,他们此去不可能再回来。也正是在这种场合下,一个八岁的儿童,忽然成人了。八年以后,战争结束,我们又在复员途中经过沙市,那一幕幕情景,历历在目”。[3](P121)
八年抗战中,中国的政治体制还没有进行全国总动员的能力,可正是这种危机感使得当时全体的中国人都不知不觉地投入了这场空前的战争,并最终取得了战争的胜利。抗战的胜利是中国从百年屈辱中走向新生的历史转折点,而建设一个“独立、自由、民主、统—和富强的新国家”[4](P1030)是战后中国社会的一致要求和主张。在战后中国如何迅速走上富强之路的问题上,自由派学人提出了中国不能从半殖民地半封建阶段一步跃到社会主义阶段,而要经过一个过渡的新资本主义阶段的思想,这种思想引起了当时人们的共鸣,从而形成了一股强劲的社会思潮。
二、战后实现新资本主义的必要性
战后中国社会经济所面临的问题并不是如孔子所说“不患寡而患不均,实在同时亦患寡”。[5]也就是说,在同一历史时期内,“必须注意克服‘贫’与‘不均’两大罪恶”,[6]既要利用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在短期内完成人家自工业革命以来的进度”,以便“迎头赶上”,又要克服资本主义的弊端,不能“再蹈资本主义的覆辙”。[7]这是中国与西方发达资本主义国家的根本不同之处。
新资本主义思潮提倡者充分认识到中国经济发展的特殊性与艰巨性,认为中国既不可能走苏联道路,也不应该走英美道路,而是“应该根据本国的现实环境和别国的历史经验来创造一条适合自己的经济建设的正确路线”。这种路线就是要“综合英美和苏联双方的宝贵经验,接受一切先进国家的优良办法,采用自由经济和计划经济的大部分或全部优点,并使我们的经济建设很顺利地从资本主义过渡到社会主义阶段”。第一阶段“多多采用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优点来发展社会的生产力,加速促进中国经济的工业化”;第二阶段变革资本主义的生产关系,“力谋矫正并肃清其种种弊害,以达到人人经济地位平等的社会主义”。第一阶段为新资本主义阶段,第二阶段为社会主义阶段。在从第一阶段到第二阶段的过渡中,不是消灭而是要“和平地扬弃资本主义”。[8]
中国之所以必须要保存资本主义,是中国当时所处的特殊国情决定的。从生产关系角度看,半殖民地半封建生产关系是中国社会生产力发展的主要障碍,资本主义生产关系在中国发展的并不充分,还有巨大的发展潜力,尤其是“在历史的某些阶段还是促进生产力发展的动力,虽然同属剥削制度,资本主义制度却已比奴隶制度和封建制度要进步得多,在资本主义的剥削制度之下,一般劳动人民的地位和生活已比以前提高得多;要根本废除剥削制度,必须先大大地提高生产力,造成废除剥削制度的物质基础”。[9]因此,在战后,“在不违背社会公道的限度内,有些国家还得要保留若干资本主义的形式,用以奖励生产”。[5]进一步说,不仅不应当排斥资本主义的生产关系,而且“还要大大地发展资本主义的生产”。[8]
另一方面,还要看到当时中国走上社会主义道路的条件并不具备,中国的经济本来已经落后,再加上八年抗战和多年内战的破坏,连简单的再生产都无法维持。在这种经济基础上“实在无法实行社会主义”。因为当时中国的农业和手工业等小生产还在中国经济中占有着绝对的优势,资本主义大机器生产只占很小部分,现代工业更是凤毛麟角。中国要实行社会主义至少需要这样几个条件,“第一,至少应当把主要生产手段(第一是土地)收归国有;第二,至少应当使大规模的机器生产取得领导的地位;第三,至少要使计划经济的力量能够控制整个国民经济领域;第四,至少要废除基本的剥削关系和剥削阶级”。很明显,这几点在当时的中国是无法做到的,“因而也就不能有社会主义的经济”。[9]可以说,那种不顾中国经济落后现状,急于迈进社会主义的想法是不符合中国社会实际的。事实胜于雄辩,急于求成反不成,通向地狱之路往往是由良好的愿望铺成的,其结果往往事与愿违。在贫穷落后的中国保留资本主义的认识是务实而又合理的。
诚然,任何社会制度都存在着这样那样的缺陷,资本主义作为对封建制度的替代,其进步作用也是举世公认的,就连马克思主义创始人当年也曾经感叹,资产阶级在它不到一百年的阶级统治中所创造的生产力比过去历代创造的全部生产力还要多、还要大。在这一时期,自由派学人能够站在客观立场,清醒冷静地看到资本主义的独特作用,指出资本主义在历史上不可替代的作用,一是“提高社会的生产力,超过封建社会几十百倍”,二是“推翻封建特权,建立民主政治”,三是“发展科学文化和高度技术,普及并提高一般人民的文化水平”,四是“提高劳动大众的地位和生活,促进他们的觉悟和团结,使他们成为新社会的创造者”。重申反对资本主义不是无条件、不分青红皂白的,更不能一叶障目不见泰山,“尽管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确实存在种种弊端,但它在促进生产力发展方面的独特作用是不能抹杀的”。[9]
三、新资本主义性质认知与再评价
语言是思维的外壳,形形色色的名词反映了思想的丰富多彩。“词汇经常是比文献更响亮的证言。”[10](P1)新时代创造的新词汇就是适应这个时代需要而产生的,它不仅是语言上的简单变异,而是思想的创新。新资本主义概念提出的背后,就包含着对中国特色资本主义经济的新认识:
一是“要矫正资本主义的弊害”,决不是把资本主义的“一切特色”保留无疑。新资本主义既然也叫作资本主义,自然跟“旧资本主义”的区别只能是程度上的,而不是本质上的。具体地说就是要“综合英、美和苏联双方的宝贵经验,接受—切先进国家的优良办法,采用自由经济和计划经济的大部或全部优点,并使我们的经济建设很顺利地从资本主义的阶段进行到社会主义的阶段。”[8]用一个“新”字,不过是要避免人们误解为“英美式的资本主义”或其他任何国家的资本主义而已。
二是“新资本主义的经济”只有在劳动人民掌握或领导政权的时候才能实现,与“新民主主义的政治”是密不可分的,离开了“新民主主义的政治”也就没有“新资本主义的经济”。
就一般情形或平常时期来说,是经济决定政治的;可是就特殊场合或变革时期来说,却是政治决定经济的。而“防治经济的一盛一衰,失业频仍”的方法靠的就是这种“新民主主义的政治”,中国经济发展的唯一出路是“必须先变革政治,才能变革经济”。[11]
三是新资本主义要实现自由主义计划经济。这种计划经济“不是苏联那种集体主义计划经济,而是自由主义计划经济”,包括审核国内私有企业产品的种类和数量,“从事全盘规划和配合”,不让生产单纯受市场和物价的控制,这样才能“预知社会生产行为的后果”。还要审核一切私有企业的生产计划,以确知各业的生产程序,与所需生产数量,“并藉此而获悉各阶层人民的所得和消费量”。根据这两项结果“修正各业发展计划,编制其他局部计划”,“以补总生产量的不足”。[12]自由主义计划经济的目的是为了最有效地利用国民经济资源,以求经济的稳定发展。所以战后中国必须采用计划经济“恐怕已为大家所公认。因为只有这样方能大量增产”。[13]
显然,新资本主义是战后中国经济发展上的“一个特殊阶段”,同时也是资本主义经济模式中的“一个特殊类型”。它“生根于中国的特殊的具体的历史基础上,并产生于当前特殊的国际环境中,既不同于过去任何资本主义国家,也不完全同于今天东欧各新民主主义国家”。[9]是一种带着混合性的过渡形态。这种新资本主义也可以说是“开明的资本主义,和温和的社会主义,混合而用之。”[14]
抗战后兴起的新资本主义思潮持续的时间虽然不长,但在历史转折的时刻产生,显得意义格外重大。中国革命的性质是以反帝反封建为主体的资产阶级民主革命。中国革命的锋芒“不是向着一般的资本主义和资本主义的私有财产,而是向着帝国主义和封建主义的”。[15](P647)“我们的资本主义是太少了”,“要想在殖民地半殖民地半封建的废墟上建立起社会主义来,那只是完全的空想”。[4](P1060)战后中国要利用资本主义促进生产力发展,先经过一个过渡阶段再逐步行向社会主义,在这一点上,自由派学人与当时中国共产党人的认识是基本一致的。
另一方面,抗战胜利并没有从根本上改变中国半殖民地半封建的社会结构。新资本主义思潮从这一基本国情出发,主张用资本主义取代封建主义,通过发展资本主义,促进中国的现代化、工业化的认识,无疑是符合当时中国社会经济的客观实际的。虽然抗战胜利后的新资本主义思想还很不成熟,还有许多缺点和不足,譬如对“自由主义计划经济”的偏好还足以说明其对社会主义认识的肤浅。但自由派学人远在40年代就提出从新资本主义到社会主义和平过渡,设计出比较符合中国经济发展要求的混合经济体制和中国特色的经济发展之路,并作出相关的积极而有益的理论探索,是很难能可贵的。建国后社会主义建设的曲折发展也证明了新资本主义思想中包含有许多合理的主张和见解,值得我们深入地研究与反思。
可见,抗战胜利后的新资本主义思潮,一方面反映了民族资产阶级和小资产阶级要求在战后中国发展资本主义经济的强烈愿望,另一方面也表达了他们对战后可能出现的国际新环境和国内政治新气象的独到思考和认识。
[1]洛珈.抗日战争时期日本侵华造成的损失问题述论[J].探索,1995(5).
[2]刘立峰.抗日战争中国损失调查述略[J]集美大学学报,2005(3).
[3]许倬云.许倬云说历史:大国霸业的兴废[M].上海:上海文化出版社,2012.
[4]毛泽东选集:第三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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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伍启元.民主经济与经济民主[N].大公报,1946-02-17.
[7]戴世光.中国经济往何处去?[J].观察,1946,1(10).
[8]施复亮.战后中国经济建设中几个根本问题[J].四川经济季刊,1945,2(3).
[9]施復亮.废除剥削与增加生产[J].观察,1948,4(4).
[10]艾瑞克·霍布斯鲍姆.革命年代[M].南京:江苏人民出版社,1999.
[11]施复亮.新中国的经济和政治——答严仁庚先生[J].观察,1948,4(21).
[12]方显廷.自由主义的计划经济[N].大公报,1946-10-13.
[13]张东荪.政治上的自由主义与文化上的自由主义[J].观察,1948,4(1).
[14]赵乃抟.民主政治下应否采取自由主义的经济政策[N].大公报,1948-04-02.
[15]毛泽东选集:第二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