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苏轼与歙砚
2012-08-15沈喜彭
沈喜彭
论苏轼与歙砚
沈喜彭
苏轼对歙砚十分钟爱,先后使用、收藏过多方歙砚。苏轼获取歙砚的途径主要通过亲友馈赠、现金购买、易货交易三个方面,他对歙砚的喜爱表现在为其题铭、形诸文字、精于赏鉴等诸多方面。
苏轼;歙砚;龙尾砚
苏轼,字子瞻,号“东坡居士”,四川眉山人。苏轼与父苏洵、弟苏辙并称“三苏”;诗与黄庭坚并称“苏黄”;词与辛弃疾并称“苏辛”;书法列“苏、黄、米、蔡”北宋四大书法家之首。苏轼是我国北宋时期著名的政治家、文学家、书法家,其一生虽宦海沉浮,却始终坚持躬耕于砚池,挥毫于墨海,留下了多篇千古佳作。苏轼对砚石的喜爱与品评前人多有论及,然而具体到歙砚问题上,现有的说法要么语焉不详,要么失之偏颇。今不揣浅陋,略陈管见。
一、获取、送赠歙砚
歙砚是我国公认的四大优质名砚之一,因砚石多产于古歙州的婺源、歙县、黟县等地而得名。歙砚的生产与使用始于唐而兴于宋。两宋时,歙砚因其质地优良、种类繁多而备受推崇。在种类方面,宋人洪适曾将歙石细分为金星石、罗纹石、眉子石、卵石等27种之多,并言:“祁门县出细罗纹石,歙县出刷丝砚。 ”[1]不同砚石加工制作的歙砚效果大相径庭,在歙砚的诸多种类中,龙尾砚、金星砚最受追捧。
苏轼对砚石的痴爱早已为世人所熟知,他本人也不避讳这一点,曾言:“仆少时好书画笔砚之类,如好声色。”[2]苏轼对歙砚的喜爱与收藏,除了受“宋初尚端石,后尚歙石”[3]的时代因素影响外,恐怕还与其秉持的“吾生无田食砚田”、“有尽石无已求”[3]的个人态度有关。苏轼一生曾收藏、使用过多少歙砚?此问题恐怕永远没有令人满意的答案。不过可以肯定的是,苏轼不但拥有多方歙砚,而且其种类也为数不少,有稽可考者就有龙尾砚、金星砚台、罗纹砚、卵石砚等等。
从现有文献资料来看,苏轼获取歙砚的途径主要有三个方面。其一是亲友的馈赠。苏轼遗墨中对此多有记述。例如,苏轼的胞弟苏辙(字子由)曾出任歙州绩溪令,常将所得歙砚馈赠兄长,“子由为绩溪得此砚以遗余”(刘敏中.中菴集卷二十三.清乾隆抄本)。再如,元丰六年冬,黄冈主簿段君玙曾将一方“风”字形歙砚赠于苏轼,“砚盖歙石之美者……段君以砚遗余,故书此数纸以报之。”[3]元祐四年,苏轼收到一款一名叫苏均的秀才所寄送的歙砚,但他对所受礼物并不满意,撰文说:“苏钧秀才取歙民女为妻,宜得歙石之佳者,寄遗此砚,殆亦非绝品,盖寒士无力致之也。”[4]其二是现金购买。苏轼一般不轻易买砚,其理由是“一钱可以买担水,供数月,何用择石为”[2]?但倘若相中某款砚石,则绝不肯轻易放过,“有右军古凤池紫石砚,苏子瞻以四十千置往矣。”[5]在《章圣黼砚铭》《歙砚铭二首并序》两文中,苏轼对所购两方歙砚进行了扼要记述,他认为章圣黼砚流传有序,砚石系“圣所御赐外戚刘氏”;第二方歙砚得自唐林夫,砚石“外俨丰硕,中含清坚”[6],憾均未告知所费具体银两。在《说砚》一文中,苏轼还记述了自己的“捡漏”趣事,“泽州吕道人沉泥砚多作投壶样,其首有吕字,非刻非书,坚致可以试金。道人已死,砚渐难得。元丰五年三月七日,偶至沙湖黄氏家见一枚,黄氏初不知贵,乃取而有之。”[7]苏轼在购买歙砚时是否也有此经历,此问题不得而知。其三是易货交易。生活困顿时,苏轼还曾落魄到以剑换砚的地步。元丰七年,苏轼提出以铜剑来置换张近的卵石砚,称“我家铜剑如赤蛇,君家苍璧精而洼”[2]。次日,张近“送砚返剑”,苏轼作《张作诗送砚反剑乃和其诗卒以剑归之》一文,自责道:“昨日见张君卵石砚,辄复萌此意,卒以剑易之。既得之,亦复何益?乃知习气难尽除也。”[2]易货交易当然要视情况而定,苏轼曾以“余不作墓志久矣”[8]为由,婉拒了杜叔元家人提出的“以宝砚易墓志”的请求,表现出了较高气节。
苏轼虽嗜砚却并不贪多求全,尽管他曾言“得之艰,岂轻授”[3],不过他却屡将所得砚石馈赠亲友,歙砚也不例外。据记载,元丰七年,苏轼分别向其长子苏迈与次子苏迨各赠送一方砚台,并作《迈砚铭》、《迨砚铭》以劝勉他们刻苦治学、发奋图强。绍圣二年,苏轼将自己珍藏多年的龙尾砚寄送侄子苏远,并作《龙尾石砚诗寄犹子远》一诗同寄,诗云:“皎皎穿云月,青青出水荷。文章工点黝,忠义老研磨。伟节何须怒,宽饶要少和。吾衰此无用,寄与小东坡。”[3]此外,苏轼还曾将苏辙赠予的歙砚转赠两位老乡,“子由为绩溪得此砚,以遗余,千之强、安适自蜀来,因以赠之。 ”[9]苏轼还将一方珍贵的龙尾砚赠送时任尚书左丞的蒲宗孟,“龙尾黼砚,章圣皇帝所尝御也。乾兴升遐,以赐外戚刘氏,而永年以遗其舅王齐愈,臣轼得之,以遗臣宗孟。”[3]
二、题铭、咏叹歙砚
“东坡好砚,各有铭。 ”[10]苏轼对砚台的喜爱与珍视由此可见一斑。就歙砚而言,苏轼不但为所得歙砚题铭,而且还常将其述诸诗词,歌之咏之。
苏轼在歙砚上的题铭,多为即兴之作,或描述或品评,用语十分活泼。在一款月形龙尾砚上,苏轼题铭曰:“萋萋兮雾縠石,宛宛兮黑白月,其受水也哉生明,而运墨也旁死魄,忽玄云之霮?,观玉兔之沐浴,集幽光于毫端,散妙迹于简册,照千古其如在,耿此月之不沒。 ”[3]铭文中所言“黑白月”系因该龙尾砚正面分割为磨墨区与盛水区两部分,前者黑后者白,因而有“黑白月”之喻。上文提及的龙尾黼砚,苏轼这样题铭:“黟歙之珍匪斯石也,黼形而縠理,金声而玉色也,云蒸露湛祥符之泽也,二臣更宝之,见者必作也。”[11]首句“黟歙之珍匪斯石也”意为“黟、歙一带最珍贵的砚石,非此莫属”,可见苏轼对此歙石评价甚高。另据载,在一方卵形歙石背上,苏轼曾铭曰:“东坡砚,龙尾石。开鹊卵,见苍璧。与居士,同岀入。更险夷,无燥湿。今何者,独先逸。从参寥,老空寂。”[3]将砚石比喻为玉璧,且题“东坡”于其上,足见苏轼对此砚石的喜爱程度。值得一提的是,除自娱自乐外,苏轼还常成人之美为他人的砚石题铭。例如,苏轼曾为孔毅甫的龙尾砚这样题铭:“涩不留笔,滑不拒墨,爪肤而縠理,金声而玉徳,厚而坚,足以阅人于古今,朴而重,不能随人以南北。”[3]这里,苏轼对龙尾砚的声响、质地、发墨等方面的概括,褒贬兼顾,真可谓一语中的。
除题铭外,苏轼还通过吟诗作赋的方式来表达自己对歙砚的喜爱之情。一次偶然的机会,苏轼从杭州辩才僧人那里得到了一款五代十国时期的歙砚,砚石系“细罗纹刷丝歙石,圆径六寸,高寸五分,面有葱色,兔月二像巧若画成,更无凹凸”[12],苏轼觉得此砚石十分蹊跷,于午睡起身后仍不忘作诗记之:“罗细无纹角浪平,半丸犀璧浦云泓。午窗睡起人初静,时听西风拉瑟声。”[3]作为歙砚的佼佼者,龙尾砚受到苏轼的讴歌自然不足为怪。在《龙尾砚歌并序》一文中,苏轼这样写道:“君看龙尾岂石材,玉德金声寓于石。与天作石来几时,与人作砚初不辞。”[13]也许是出于对龙尾砚的特殊情感,苏轼还曾为歙州一位名叫罗文的人写过一篇长达1090字的传记,篇首云:“罗文,歙人也,其上世尝隐龙尾山,未尝出为世用……”[14]此外,苏轼还曾赞颂过眉子歙砚,其中有首送赠胡訚的诗歌这样写道:“君不见,成都画手开十眉,横云却月争新奇……尔来丧乱愁天公,谪向君家书砚中。”[13]
三、鉴赏、品评歙砚
苏轼在歙砚方面的鉴赏水平早已为前人所肯定,“终当贡汝置玉堂,不使东坡擅龙尾。”[15]笔者以为,苏轼在砚台方面的品鉴能力,一方面是缘于他长时间对各种砚石的喜爱与把玩,另一方面可能同他的两位老师不无关系。第一位老师是苏轼的父亲苏洵,苏洵不但是一名大文学家,还是一位大收藏家。第二位老师叫苏易简,他是著名《文房四谱》一书的作者,也是苏轼的启蒙教师。耳濡目染再加上两位老师的点拨,苏轼十二岁便学会自制砚台。苏轼对自己在砚石方面的造诣也颇为自豪,“唐彦猷遗予丹石砚,粲然如芙蕖之出水,杀墨而宜笔,尽砚之美,唐氏谱天下砚而独不知兹石之所出,予盖知之。”[3]据载,苏轼曾在广陵昙秀家中看到一方龙尾砚,若干年后仍记忆犹新,“予顷在广陵,尝从昙秀识此砚,今复见之岭海间,依然如故人也。”[16]在歙砚题铭解读方面,苏轼也有过人之处。苏轼曾收藏一方五代十国时期的歙砚,“底有款识,云吴顺义元年,处士汪少微铭云,松操凝烟,楮英铺雪,毫頴如飞,人间五绝。”所见者多不解其意,苏轼的解释却极富情趣:“所颂者三物耳,盖砚与少微为五耶。”[17
砚石的品评与排名之争古已有之。以歙石、端石之争为例,苏易简认为“龙尾石亦亚于端溪”[18],欧阳修则认为“端溪以北岩为上,龙尾以深溪为上。较其优劣,龙尾远出端溪上”[19]。论者各执一端,孰是孰非众说纷纭。应该说,苏轼对歙石的评价还是不错的,他认为“歙砚发墨滑润,虽非绝品亦不必他求”[20]。在砚石排名之争上,苏轼通常采取较为审慎的做法,他一方面提出了自己的评判标准“砚之美,止于滑而发墨,其他皆余事也”,另一方面则采用全面讨好的做法,对各种砚石均有溢美之词,但有时候也难免顾此失彼。一次,苏轼为一方凤嘴砚题铭道:“苏子一见名凤嘴,坐令龙尾羞牛后。”[13]为突显凤嘴砚之美,苏轼认为连龙尾砚都相形见绌变得像牛尾了。歙州人听到消息后,非常气愤,当苏轼再次“求砚于歙”,歙人云:“子自有凤嘴何以此为?”[13]为了能够继续获得上佳歙砚,苏轼做出了让步,声称“君看龙尾岂石材,玉德金声寓于石……我生天地一闲物,苏子亦是支离人”[13]。结果,苏轼不但如愿以偿地获得了歙砚而且赢得了歙州人对自己的尊敬。“来苏渡”[21]等地名的留存是歙州人民对苏轼爱戴之情所下的最好脚注。
四、余论
作为一种文房用品,歙砚曾给苏轼、欧阳修等无数墨客骚人带来欣喜与收获。时过境迁,如今歙砚的实用价值已逐渐让位于艺术价值,古人对歙砚的那种钟爱今人恐难真正参悟得心领神会。在艺术品收藏成为时尚的今天,审视一下苏轼对歙砚的喜爱与收藏,我们至少在三个方面能获得有益启示:其一,结合自己的爱好、能力去收藏;其二,对所得藏品具有一定的品鉴能力;其三,乐于分享、转赠藏品是收藏的至高境界。
[1]洪适.辨歙石说:卷一.清学津讨原本.
[2]高似孙.砚箋:卷二.清楝亭藏书十二种本.
[3]苏轼.苏文忠公全集:卷九.明成化本.
[4]陈继儒.妮古录:卷三.明宝顔堂秘笈本.
[5]米芾.书史.明刻百川学海本.
[6]释惠洪.石门文字禅:卷二十四.部丛刊影明径山寺本.
[7]贺复徵.文章辨体汇选:卷三百七十三.清文渊阁四库全书本.[8]查应光.靳史:卷二十.明天启刻本.
[9]刘敏中.中菴集:卷二十三.清钞本.
[10]陶樑.国朝畿辅诗传:卷六.清道光十九年红豆树馆刻本.
[11]罗愿.新安志:卷十.清嘉庆十七年刻本.
[12]施元之.施注苏诗:补遗卷下.清文渊阁四库全书本.
[13]黄徹.蛩溪诗话:卷六.清知不足斋丛书本.
[14]陈邦俊.广谐史:卷一.明万历四十三年沈应魁刻本.
[15]王昶.湖海诗传:卷三十六.清嘉庆刻本.
[16]李祖尧.内简尺牍编注:卷十.清乾隆刻本.
[17]胡仔.苕溪渔隐丛话前集:卷四十六.清乾隆刻本.
[18]赵吉士.寄园寄所寄:卷十一.清康熙三十五年刻本.
[19]潘自牧.记纂渊海:卷八十二.清文渊阁四库全书本.
[20]祝允明.怀星堂集:卷二十五.清文渊阁四库全书本.
[21]穆彰阿.嘉庆大清一统志:卷一百十三.四部丛刊续编影旧抄本.
K825.6
A
1673-1999(2012)04-0101-03
沈喜彭(1981-),男,安徽颍上人,华东师大历史学博士,安徽师大(安徽芜湖 241000)皖南历史文化研究中心博士后,讲师,研究方向为文化产业与世界史。
2011-12-22
安徽省教育厅人文社科基金“安徽省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创意开发研究”(2011sk07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