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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海明威早期创作中的现代性
——以《太阳照常升起》为例

2012-08-15杨磊

关键词:莱特海明威冒险

杨磊

论海明威早期创作中的现代性
——以《太阳照常升起》为例

杨磊

学界对海明威究竟属于现实主义作家还是现代主义作家一直存在争议。以海明威早期的生活经历和他的第一部长篇小说《太阳照常升起》为例,分析海明威早期创作中体现出来的现代性思想倾向,对人们进一步理解海明威后期的文学创作,厘清海明威在文学史上的地位和贡献,有十分重要的意义。

海明威;早期创作;现代性;《太阳照常升起》

美国作家海明威的创作生涯开始于20世纪20年代,此时正是现代主义文学席卷文坛的时期,期间出现了伍尔芙、乔伊斯、卡夫卡等现代派作家。19世纪末20世纪初,西方主要国家经济迅速发展,工业化、城市化进程加快,田园牧歌式的乡村风光被充斥着钢筋水泥的现代都市取代。人们普遍感受到内心的荒芜、疏离和陌生。一批作家开始排斥体现在科学进步、社会发展上的启蒙现代性,他们以文学为武器,转向文学本体,追求艺术自律,追求波德莱尔曾提出的审美现代性,试图在文学作品中张扬个性,寻求原始的生命本真,用审美现代性对抗启蒙现代性。

由于海明威一直坚持传统的文学叙述方式,不像意识流作家那样创造出全新的为现代主义而生的文学流派,于是,很多人仍然称他为现实主义作家。然而,判断一位作家是否具有现代性,在很大程度上是从其文学创作的思想倾向而并非从其文体来判断。海明威出生于世纪之交的社会急剧发展的漩涡之中,集中体验着社会发展的剧烈震荡。一战爆发后,海明威加入美国红十字会救护队奔赴前线。战场上的经历让他意识到生命的脆弱和转瞬即逝,感受到当下的重要性,逐渐转向思考个体生命的内在永恒和张力。这样看来,说海明威的作品不具有现代性是不全面的。海明威是一名严肃的作家,始终以高标准要求自己,他的文学创作随着时代和自身的发展也呈现出相应的变化。海明威早期的创作明显带有个人主义色彩,后来经过西班牙战争等经历,海明威逐渐意识到集体的力量,在他后期的作品中越来越倾向于民主主义、集体主义,这在他的诺贝尔获奖作品《老人与海》中达到巅峰。尽管海明威后来的文学创作发生了转向,但我们还是发现在他早期创作中体现出了明显的现代性思想。

海明威是“迷惘的一代”的作家,说他们迷惘,并不是说他们命运多舛或遭受挫折,是由于他们处于两个不同的时代之间,又参加了混合着谎言和鲜血的第一次世界大战,归来后他们抛弃旧规则,又在一定程度上鄙视新的世界,于是纷纷出逃,到巴黎等国家去寻找内在的生命之光。

海明威出生在一个中产阶级家庭,高中毕业后他当了记者。后来一战爆发,海明威本想参军,但由于眼疾,只能参加美国红十字会救护队。1918年海明威奔赴意大利前线,他丝毫不惧炮弹,甚至渴望更激烈的战争以满足自己的英雄主义情怀。尽管如此,在战场上他还是感受到了生命的脆弱和不堪一击。海明威在一战中身负重伤,住院期间,他在给家里的信中提到,“死亡是一种非常容易的事情。我见过死亡,所以我真的明白,如果我死了,那对我来说也是非常简单的事情,这是我所经历过的最简单不过的事。”[1]92战场上生命的微小与廉价让从小向往在战场上立功的海明威看到父辈所谓的传统伦理道德的虚假,死是那么容易的事情,没什么外在的生命永恒,因此他又说:“死在幻想还没有破灭的幸福的青年时期,光荣地死在生命中最辉煌的时期,要比死在筋疲力尽、梦想破灭的老年强得多。”[1]93这一观点颇像波德莱尔的审美现代性思想。波德莱尔追求的美学现代性意识就定位于当下生活的瞬间感受上,“现代性就是过渡、短暂、偶然,就是艺术的一半,另一半是永恒和不变。”[2]485战场上与死亡的直接交锋,让海明威感受到生命当下的重要性,这影响了他早期的创作。他追求一种生命的个性体验与张力,从艺术的内在生命力中寻求生命的永恒意义,这蕴含着海明威现代性思想的萌芽。

战争结束后海明威才发现帝国政府的虚伪和险恶用心。美国在一战开始时坚持中立,后来战争进入关键期,美国政府认为时机已到,就放弃“中立”立场,宣布参战。当时的美国政府为了鼓动青年们参加这场旨在瓜分殖民地和划分势力范围的肮脏战争,打着拯救国家和民主的旗号,用“荣誉”、“光荣”等口号吸引他们奔赴前线。海明威在《永别了,武器》里,他借亨利之口表达了这种不满和失落的情绪:“我一声不响。我每逢听到神圣、光荣、牺牲等字眼和徒劳这一说法,总觉得局促不安。这些字眼我们早已听过,有时还是站在雨中听,站在听觉达不到的地方听,只听到一些大声喊出来的字眼;况且,我们也读过这些字眼,从人们贴在层层旧公告上的新公告上读到过。但是到了现在,我观察了好久,可没看到什么神圣的事,而那些所谓光荣的事,并没有什么光荣,而所谓牺牲,那就像芝加哥的屠场,只不过这里屠宰好的肉不是装进罐头,而是掩埋掉罢了。”[3]203由此,海明威更加对传统的伦理道德观产生了怀疑。

一战后美国经济迅速发展,一种新的商业消费文明兴起。“工商业经济的飞速发展,使得商品的大众化成为可能。广告商在尊重吃苦耐劳的传统美德的同时,也在以越来越丰富的传播媒介向大众推销越来越丰富的消费用品,尽其所能地将大众培养成为消费者。”[4]尽管海明威在欧洲参战时接受了一种追求现时的刺激、满足和快乐的新“美德”,然而他却鄙视庸俗的、没有灵魂的商业文化。另一方面,海明威作为新一代的青年,尤其是经过战争的洗礼的青年,与他父母为代表的清教伦理思想也产生了对立情绪。海明威的父母一辈大多属于里斯曼笔下的“自我导向性格”:他们奉行心中在早年时期就立下的行为准则,克己奉公,勤俭节约,对待子女也是要求苛刻,一定要其子女在已经立下的行为准则内活动;他们热心工作,甚至将娱乐看作是一种耻辱,就像里斯曼所说:“他们几乎从不享乐,除非他们认为娱乐有助于自我改造。”[5]158这与海明威一代的享乐主义思想大为不同,这种享乐主义思想主要是意大利前线战争生活对他产生的影响,“战争使这些人获得观察国际事物的能力,使他们喜爱奇遇、冒险、旅行、军人的素质,也使他们厌恶节约、谨慎、清醒等‘平民的美德’。战争使他们变得不负责任,而且最重要的是使他们感到以前狭隘的生活‘难以忍受’。 ”[6]6

以海明威为代表的“迷惘的一代”排斥过去,也抓不住现在,更看不到未来。“这一代作家属于从既定的社会准则向尚未产生的社会准则过渡的时期……这些作家脱离了旧的东西,可是还没有新的东西可供他们依附;他们朝着另一种生活体制探索,而又说不出这是怎样一种体制。”[6]6于是,在失意和伤感中,这“迷惘的一代”做出了个性化反叛和艺术拯救的选择,海明威毅然决定带着妻子哈德莉去巴黎寻找回自己的生命本真和张力。

海明威到巴黎后,首先找到的是由祖国的经济强国地位决定的坚挺的美元兑换值,再加上哈德莉每年3000美元的基金,他可以在巴黎过上轻松闲适的生活。诚然,在巴黎,海明威可以逃离美国的商业文明,他可以安静地生活,每天到咖啡馆写作。不过,如果他安于此种生活,就和逃避现实的消极浪漫主义没什么两样。因此海明威以巴黎为修养身心、专心写作的据点,开始去到西班牙、瑞士、非洲等国家钓鱼、打猎、滑雪、看斗牛比赛。海明威从小在父亲的熏陶下爱上户外运动,此时的海明威感到内在生命被商业文明掏空耗尽,他必须寻找不同于日常生活的生活体验,在这样的极端体验中,他才能摆脱平庸、繁琐生活的桎梏,找到失落的个体生命体验。在一定程度上,这与西美尔的“冒险”理论有相同之处。西美尔在《冒险》一文中对“冒险”做了简单的描述:“冒险的最一般形式是它从生活的连续性中突然消失或离去。”[7]204海明威试图超越日常的生活秩序,去到另一个地方甚至是另一个国家,将从前被庸俗的生活之流裹挟的自己扼杀,将自己抛入新的环境中,去从事打猎、看斗牛这样超越日常生活的事件,从而开挖自己的生命脉络,寻找回被庸俗的生活秩序和商业文明淹没的生命的本真和张力。西美尔说:“冒险是激进性,经由这种激进性,冒险作为一种生活的张力,作为一种独立于物质和差异性的生活进程的不和谐音,变得清晰可见——这些张力的数量非常大,足以撕裂生活、超越物质,使行为自成体系,正是它使单纯的经历向冒险转行。”[7]218海明威孜孜不倦追求的就是这种冒险体验,这固然与他爱好户外运动有关,但根本动力还是在于迷惘的海明威找不到此刻的生命意义和价值,他丧失了生命的张力,又看不到未来的路,因此就企图以冒险的活动来锻炼自己的生命,使其恢复以往的张力,通过不同的个性体验,找回生命的本真个性。

海明威早期的生活经历使他的现代性思想萌芽,这种思想倾向当然会体现在他的文学创作中。我们以海明威的第一部长篇小说《太阳照常升起》为例来分析他早期创作中的现代性。

《太阳照常升起》的主人公是从一战前线归来的美国青年杰克,杰克在一战中身心遭到了巨大伤害。战后杰克来到巴黎,他感到绝望、失落、迷惘,同时身边还有一群和他有着相似生命体验的年轻人。

《太阳照常升起》里的巴黎就是战后美国的再现,美国商业文明的迅猛发展都能在书中的巴黎找到标记。小说中人物出入的场所都是充满小资情调的咖啡馆、五光十色的舞场、人满为患的餐厅、灯红酒绿的酒店,还有为人们提供追求刺激感受的赛马场、拳击赛场等等。杰克、勃莱特和科恩等人常常流连于咖啡馆中。战后的生活就是这样,不管他们内心是否赞同,但这是当时的社会趋势,就算他们不满,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在日复一日的晃荡中消耗时光。科恩在这种生活中隐约地感到乏味,他曾对杰克说:“一想到我的生命消逝得这么迅速,而我并不是在真正地活着,我就受不了。”[8]11另一方面,他们在无法适应社会现代化带来商业文明的同时,也受到传统清教伦理的压制。在小说里,海明威用一个象征解释了他们的这一困境。杰克与比尔在火车上遇到一伙清教徒,这伙清教徒把餐车包了,这导致他们迟迟吃不上午餐。比尔发火了,“他拦住了一位领着一行吃完饭的清教徒往回走的神父。‘什么时候能轮上我们这些新教徒吃饭,神父?’”[8]96作者在这里用象征的手法揭示了传统的清教伦理与新的伦理准则之间的矛盾处境,表达了年轻的一代对于何时才能摆脱陈腐的伦理道德,轮到他们当家做主的困惑。

这一群人在战后弥漫的消极奢靡气氛中,在对清教伦理的反抗中消耗自己的生命,不可避免地产生了失望、迷惘甚至绝望的情绪。主人公杰克从一战前线归来,脊椎的受伤使他丧失性能力,身体受到伤害的同时,他的心灵也同样因为战争而千疮百孔,他看透了帝国政府曾经打着爱国主义旗帜的虚假宣传,对所有坦率、朴实的人都信不过了。战争给他带来的伤害让他厌烦透了战争,他每天认真工作,试图淡忘一些矛盾、伤感的情绪,不过他明确地感觉到“人人都有病,我也有病。”[8]17他就这样在寄情工作与晃荡度日中延续生命,他不想思考生命的意义,因为这个问题太庞大、太困难,超出了身心俱疲的他的承受能力。丧失了性能力的杰克一直爱着勃莱特,但他和勃莱特注定无法走到一起。勃莱特是战时的志愿救护队护士,她真正的爱人在战争中死去,走出战场之后她开始放纵感情,她不知道什么是永恒,不知道自己还能抓住什么,所以她在不同的男人间流连,以获得一种永不消逝的满足。虽然她知道自己的放荡是可耻的,知道自己爱的人是杰克,她还是无能为力。杰克欣赏勃莱特的美丽高雅,也看清她的放纵不忠。可能因为同样经历了战争,杰克能够真正理解勃莱特,他知道勃莱特选择的行为其实是在遮掩着什么,“她是那样看着我,仿佛世界上没有一样东西她不是用这种眼神看的,可是实际上,有很多东西她都不敢正视。”[8]29因为自己身体的缺陷,杰克虽然理解勃莱特,但却无法真正给勃莱特带来幸福,所以他像个忠实的朋友,欣赏她,心疼她,帮助她,但他们无法真正结合。他们两人是心灵上的伴侣,因为同样为战争所伤,同样在战后的奢靡生活中找不到出路,又回不到过去。

可能是困在这样平庸、刻板的生活中太久了,这一群人决定去西班牙参加斗牛节,追求“冒险”的行为,想从日常生活秩序中脱离,将自己置于狂欢节的氛围中体验生命的激情和张力。小说中的西班牙就像一个世外桃源,在这样纯粹的自然风光中,人们很容易感受到生命的纯粹,直面内在生命的真实。斗牛节也是狂欢的时节,狂舞,纵酒,喧嚣,片刻不停。这样的狂欢、狂舞、纵酒与他们之前在巴黎的咖啡馆中品酒消愁的生活是多么的不同,就像西美尔所谓的 “冒险”,从日常生活的连续性中抽离,从超越日常生活的事件中寻回生命的张力。斗牛更能体现这种“冒险”的精神,斗牛是一项以生命作为筹码的比拼,斗牛士不可能随便应付,他必须运用自己全部意志,拿出所有勇气,调动周身感官,控制好自己的身体来赌这一把,他将生命的潜力发挥到了极致。

《太阳照常升起》里的杰克、勃莱特、科恩等人就是“迷惘的一代”的代表,小说也弥漫着一种悲观主义的气氛,但是从整部小说中我们能够强烈地感受到当时那“迷惘的一代”之所以迷惘的原因,感受到他们为摆脱这种困境而试图跨出日常生活秩序,从“冒险”中呼唤生命本真的回归。悲观主义一直笼罩着“迷惘的一代”,这成为“迷惘的一代”文学不可克服的矛盾。进入30年代以后,随着矛盾的加剧,这个流派最终没落消亡。虽然海明威后来逐渐走出了“迷惘的一代”的小圈子,从反法西斯战争中汲取了精神力量,逐渐走向了民主主义、集体主义,但我们不能否定海明威早期创作中流露出来的现代性倾向。

[1]海明威.海明威谈创作[M].董衡巽编选.上海:三联书店,1985.

[2]波德莱尔.波德莱尔美学论文选[M].郭宏安,译.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7.

[3]海明威.永别了武器[M].林疑今,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05.

[4]于冬云.20世纪20年代美国商业消费文化与现代性的悖论[J].外国文学评论,2005(3).

[5]大卫·里斯曼.孤独的人群[M].王昆,朱虹,译.南京:南京大学出版社,2003.

[6]马尔科姆·考利.流放者的归来——二十年代的文学流浪生涯[M].张承谟,译.上海: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1996.

[7]齐奥尔格·西美尔.时尚的哲学[M].费勇,吴曣,译.北京:文化艺术出版社,2001.

[8]海明威.太阳照常升起[M].赵静男,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04.

I106.4

A

1673-1999(2012)06-0135-03

杨磊(1988-),女,四川遂宁人,西南大学(重庆400715)文学院2010级硕士研究生。

2012-01-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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