略论古籍版本对文学研究的意义
——以胡适《红楼梦考证》为例
2012-08-15张静
张静
略论古籍版本对文学研究的意义
——以胡适《红楼梦考证》为例
张静
从版本学角度分析了不同古籍图书版本的文献价值之所在,并结合胡适《红楼梦考证》,说明了认识和校刊古籍版本,熟悉其源流演变,对古代文献整理、古典文学研究有着不同的参照意义。
古籍;版本;胡适;红楼梦考证
中国的古籍版本,源远流长,在不同的历史时期会有不同的历史痕迹,而不同地区刊印的古籍图书又呈现出不同地区的地方特征。
古籍的版本有祖本、传本、改串本、删节本、简本、繁本等,这些本子往往是通过抄和印两种方式流传于后世的。我国的古籍,不但品种繁多,就是同一种书,往往也有几种或十几种甚至几十种不同的版本。如《楚辞》有 30 多种,《史记》有 60 多种,《红楼梦》10 多种。历代名家诗文集的版本就更多了,如杜甫诗集的版本多达500余种,其中宋、元、明、清在古典文学研究和文献整理过程中,我们往往都要牵涉到古籍的版本问题。如果我们要对古代文献进行整理,对古典文学进行深入的研究,就离不开古籍版本的研究工作。
不同版本的文献材料,其文字、内容都会呈现不同程度的差异。如果不加选择地从各种古籍版本中摘取资料,就会让我们的学术研究多走不少的弯路。因此,精选版本,也是“读书之第一义”。古人读书常考虑其所依据之版本,如《汉书·河间献王传》有云:“从民间得善书,必为好写与之,留其真。”宋朱弁《曲洧旧闻》有云:“穆伯长好学古文,始得韩柳善本,欲二家集行于世,乃自镂版。”《齐民要术》,宋绍兴甲子葛佑之序云:“此书乃天圣中,崇文院版本,非朝廷要人,不可得也。”朱熹与志南帖云:“寒山子诗,彼中有好本否?如无有,能为雠校刊刻,令字画稍大,便于观览亦佳也。”宋叶梦得《石林燕语》卷八有云:“学者易于得书,其诵读亦因灭裂,然版本初不是正,不无讹误。世既一以版本为正,而藏本日亡,其讹谬者遂不可正,甚可惜也。”清人张之洞说:“读书不知要领,劳而无功;知某书宜读,而不得精校精注本,事倍功半。”倘若版本选取不好,甚至还会闹出许多不必要的笑话来,由此可见古人对图书版本的重视。
古书在传抄和刊刻过程中,脱文讹字,势所难免,这就需要有关专家学者进行校正补充,方可阅读。图书版本所涉及范围很广,举凡写本、历代刊本、历代传录本、批校本、稿本等等,都在其研究的范围之内,而且早已成为一种极复杂而精深的学问。由于年代的久远、文献的流失、资料的缺乏,对于那些版本源流的考证,诚可谓能穷人一生之力,仍未必能竟其学。做好这项文学研究的外围工作,对于我们文学研究和文献整理有极其重要的意义。我们只有通过不同版本的脱文讹字,互校参证,弥补其不足,以臻于完善。清人张之洞说:“善本非纸白版新之谓,谓其为前辈通人用古刻数本,精校细勘,不伪不缺之本也,善本之义有三:一曰足本(无缺卷,未删削),二曰精本(精校精注),三曰旧本(旧刻,旧抄)。”这是我们对古籍版本选择的三个极其重要的方面。笔者在此仅就第三个方面,并结合胡适《红楼梦考证》,略谈古籍版本对文学研究的重要意义。
众所周知,胡适是新红学的开山祖师,他以《红楼梦考证》一文开创了红学研究的新时代。对于《红楼梦》的研究,诚如他自己所说:“《红楼梦》的考证是不容易做的,一来因为材料太少。二来因为向来研究这部书的人都走错了道路。他们怎样走错了道路呢?他们不去搜求那些可以考定《红楼梦》的著者、时代、版本等等的材料,却去收罗许多不相干的零碎史事来附会《红楼梦》里的情节,他们并不曾做《红楼梦》的考证,其实只做了许多《红楼梦》的附会!其实做《红楼梦》的考证,尽可以不用那种附会的法子。我们只须根据可靠的版本与可靠的材料,考定这书的著者究竟是谁,著者的事迹家世,著书的时代,这书曾有何种不同的本子,这些本子的来历如何。这些问题乃是《红楼梦》考证的正当范围。”所以,胡适在红学方面的重要成就和重要贡献,都有赖于他对甲戌本《石头记》的发现。
甲戌本《石头记》是现存所发现的最早的《石头记》抄本。这个抄本上印有三方藏书人的图章:“刘铨畐子重印”、“子重”、“髣眉”,在第二十八回之后还有跋五条。其一云:“《红楼梦》虽小说,然曲而达,微而显,颇得史家法。余向读世所刊本,辄逆以己意,恨不得起作者一谭。睹此册,私幸予言之不谬也。予重其宝之。青士、椿余同观于半亩园并识。乙丑孟秋。”其二云:“《红楼梦》非但为小说别开生面,直是另一种笔墨。昔人文字有翻新法,学《梵夹书》。今则写西法轮齿,仿《考工记》,如《红楼梦》实出四大奇书之外,李贽、金圣叹皆未曾见也。戊辰秋记。”此条有“福”字图章,此藏书人名刘铨福。以下三条跋皆是他的笔迹。其一云:“《红楼梦》纷纷效颦者无一可取。唯《痴人说梦》一种及二知道人《红楼梦说梦》一种尚可玩。惜不得与佟四哥三弦子一弹唱耳。此本是《石头记》真本,批者事皆目击,故得其详也。癸亥春日白云吟客笔。(有“白云吟客”图章)李伯盂郎中言翁叔平殿撰有原本而无脂批,与此文不同。”又一条云:“脂砚与雪芹同时人,目击种种事,故批笔不从臆度。原文与刊本有不同处,尚留真面,惜止存八卷。海内收藏家更有副本,愿抄补全之,则妙矣。五月廿七日阅又记。(有“铨”字图章。)”另一条云:“近日又得妙复轩手批十二巨册。语虽近凿,而于《红楼梦》味之亦深矣。云客又记。(有“阿痊”图章。)此批本丁卯夏借与绵州孙小峰太守,刻于湖南。”
由是可知胡适所偶得的这一《石头记》版本的重要价值之所在。胡适据此,逐步考证了曹雪芹的家世,以及曹家从繁盛走向极衰的重大转变,此外还考证了《红楼梦》有关情节和人物命运等问题。在研究过程中,胡适非常重视版本问题。他说:“现行的《红楼梦》本子,百廿回本以程甲本(高鹗本)为最古,八十回本以戚蓼生本为最古,戚本更古于高本,那是无可疑的。平伯在数年前对于戚本曾有很大的怀疑,竟说他‘决是辗转传钞后的本子,不但不免错误,且也不免改窜’。(《红楼梦辨》,上,一二六零)但我曾用脂砚斋残本细校戚本,始知戚本一定在高本之前,凡平伯所疑高本胜于戚本之处(一三五-一三七),皆戚本为原文,而高本为改本,但那些例子都很细微。”通过脂本校戚本,从而得出“脂本与戚本的前二十八回同出于一个有评的原本,但脂本为直接钞本,而戚本是间接传钞本”的结论。“何以晓得两本同出于一个有评的原本呢?戚本前四十回之中,有一半有批评,一半没有批评;四十回以下全无批评。”“我仔细研究戚本前四十回,断定原底本是全有批评的,不过钞手不止一个人,有人连评钞下,有人躲懒便把评语删了。”“戚本前二十八回,所有评语,几乎全是脂本所有的,意思与文字全同,故知两本同出于一个有评的原底本。”他举例以证明之。如:
戚本第一回云:一家乡官,姓甄(真假之甄宝玉亦借此音,后不注)名费废,字士隐。脂本作:一家乡官,姓甄(真○后之甄宝玉亦借此音,后不注)名费(废),字士隐。戚本第一条评注误把“真”字连下去读,故改“后”为“假”,文法遂不通,第二条注“废”字误作正文,更不通了,此可见两本同出一源,而戚本传钞在后。
第五回写薛宝钗之美,戚本作:品格端方,容貌丰美,人多谓黛玉所不及,(此句定评)想世人目中各有所取也。按黛玉宝钗二人一如娇花,一如纤柳,各极其妙,此乃世人性分甘苦不同之故耳。今检脂本,始知“想世人目中”以下四十二字都是评注,紧接“此句定评”四字之后。此更可见二本同源,而戚本在后。
从而得出 “《红楼梦》的最初底本是有评注的”,“最初的评注至少有一部份是曹雪芹自己作的,其余或是他的亲信朋友如脂砚斋之流的”,“戚本有些地方与脂本不同。有些地方也许是作者自己改削的;但大部份的改动似乎都是旁人斟酌改动的;有些地方似是被钞写的人有意删去,或无意钞错的”等结论。胡适对《红楼梦》不同版本文字出入,也做了不少参校,他还说:
如上文引的全书 “凡例”,似是钞书人躲懒删去的,如翻刻书的人往往删去序跋以节省刻资,同是一种打算盘的办法。第一回序例,今本虽保存了,却删去了不少的字,又删去了那首“字字看来皆是血,十年辛苦不寻常”很好的诗。原本不但有评注,还有许多回有总评,写在每回正文之前,与这第一回的序例相像,大概也是作者自己作的。还有一些总评写在每回之后,也是墨笔楷书,但似是评书者加的,不是作者原有的了。现在只有第二回的总评保存在戚本之内,即戚本第二回前十二行及诗四句是也。此外如第六回,第十三回,十四回,十五回,十六回,每回之前皆有总评,戚本皆不曾收入。又第六回,二十五回,二十六回,二十七回,二十八回,每回之后皆有“总批”多条,现在只有四条(廿七回及廿八回后)被收在戚本之内。这种删削大概是钞书人删去的。有些地方似是有意删削改动的。如第二回说元春与宝玉的年岁,脂本作:第二胎生了一位小姐,生在大年初一,这就奇了。不想次年又生了一位公子。戚本便改作了:不想后来又生了一位公子。这明是有意改动的了。
就不同版本文字风格的差异,胡适先生也做了不少工作,他认为“脂本是《红楼梦》的最古本,是一部最近于原稿的本子了。在文字上,脂本有无数地方还胜于一切本子”,并列举实例来证明这些观点,如:
第一例第八回
(1)脂砚斋本:宝玉与宝钗相近,只闻一阵阵凉森森甜丝丝的幽香,竟不知系何香气。
(2)戚本:宝玉此时与宝钗就近,只闻一阵阵凉森森甜甜的幽香,竟不知是何香气。
(3)翻王刻诸本(亚东初本)(程甲本):宝玉此时与宝钗相近,只闻一阵香气,不知是何气味。
(4)程乙本(亚东新本):宝玉此时与宝钗挨肩坐着,只闻一阵阵的香气,不知何味。
戚本把“甜丝丝”误钞作“甜甜”,遂不成文。后来各本因为感觉此句有困难,遂索性把形容字都删去了,高鹗最后定本硬改“相近”为“挨肩坐着”,未免太露相,叫林妹妹见了太难堪!
第二例第八回
(1)脂本:话犹未了,林黛玉已摇摇的走了进来。
(2)戚本:话犹未了,林黛玉已走了进来。
(3)翻王刻本:话犹来了,林黛玉已摇摇摆摆的来了。
(4)程乙本:话犹未完,黛玉已摇摇摆摆的进来。
原文“摇摇的”是形容黛玉的瘦弱病躯。戚本删了这三字,已是不该的了。高鹗竟改为“摇摇摆摆的”,这竟是形容詹光、单聘仁的丑态了,未免大唐突林妹妹了!
第五例第八回
(1)脂本与戚本:李嬷嬷因说道:“天又下雪,也好早晚的了,就在这里同姐姐妹妹一处玩玩罢。”
(2)翻王刻本:天又下雪,也要看早晚的,就在这里和姐姐妹妹一处玩玩罢。
(3)程乙本:天又下雪,也要看时候儿,就在这里和姐姐妹妹一处玩玩儿罢。
这里改的真是太荒谬了。“也好早晚的了”,是北京话,等于说“时候不很早了”。高鹗两次改动,越改越不通。高鹗是汉军旗人,应该不至于不懂北京话。看他最后定本说“时候儿”,又说“玩玩儿”,竟是杭州老儿打官话儿了!
这些地方都说明,区分不同版本对我们古文学研究所具有的重要意义。同样一部作品,不同的版本,其意义和价值是不同的,这对于文献整理、文学研究都有着不同的参照意义。因此,我们读书,要具备版本学的知识,要讲求善本,对不同时代、不同地方所刊印的版本,要加以区分其源流,这样,才能为文献整理和文学研究提供不少富有借鉴意义的重要史料。
I207.41
A
1673-1999(2012)06-0132-03
张静(1974-),硕士,苏州图书馆(江苏苏州215006)馆员。
2012-01-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