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于新疆少数民族学习者的汉语“死亡”委婉语解析
2012-08-15薛玉萍
薛玉萍
(喀什师范学院中语系,新疆喀什,844007)
在少数民族汉语教学中,为提高交际的准确、有效度,必须同时重视汉文化的植入,尤其是直接影响信息准确传递的“交际文化”,不同文化背景交际者间的障碍往往源于此。“死(亡)”类委婉语就是新疆少数民族汉语学习者在交际中处理困难的一例,输出时直白单调,理解时困惑不解。文章通过对汉语“死亡”类词语的解析,以期帮助汉语学习者更好地了解、理解该类词,避免语用失误,实施有效交际。
一、“死亡”委婉语的来源
死亡是一种不幸和灾祸,人们对它深感恐惧,为避免沾染上身,人们都力避直接言说,代之以其他言词,逐渐形成了具有世界普遍性的“死亡”禁忌。早期人类受认知水平所限,认为语言“能给人类带来幸福和灾难”,[1]从而把语言当作灵物加以崇拜,以为只要不说,“死”便不会与自己有联系,于是在言语中竭力回避而用一些替代语指称,于是和“死(亡)”有关的委婉语大量产生。在各语言的称代语中,“死”的婉辞最多。[2]汉语较其他语言更甚,在论及委婉语时,王力先生曾说:“‘死’的别名为最多”,《汉语委婉语词典》中收录481条。[3]数量如此庞大,给异民族学习者带来正确理解与恰当选用的困难。
二、汉语“死亡”委婉语的文化成因
“死亡”委婉语源于“死亡”禁忌,禁忌属于文化现象,因而,“死亡”委婉语与汉文化就产生了不解之缘,承载着汉民族社会结构、民族心理、价值取向、宗教信仰、社会生活、风俗习惯等丰富的汉文化信息。
(一)源自社会制度的死亡委婉语
古代中国极端严格地封建等级制度将人分成了三六九等,不同阶层、等级划界明确,甚至连不同人的“死”都有不可混用专门称谓。帝侯之死为“崩、驾崩、晏驾、弃朝、弃天下、弃群臣、厌代、万世之后、千秋之后、百岁后、百年等;官员去世婉称“弃禄、不禄、捐馆舍、捐宾客、弃堂帐”等;只有百姓之死才称“死”。 据《礼记·曲礼》的记载:“天子死曰崩,诸侯曰苑,大夫曰卒,士曰不禄,庶人曰死。”《新唐书·百官志》也有记载:“凡丧,二品以上称薨,五品以上称卒,自六品达于庶人称死。”[4]可见界定之清楚,等级之分明。现代社会没有严格等级划分,但因身份有别用语也是有差异的,领袖、伟人、名人之死称“逝世”,普通人则以“走了、老了、回老家”等婉称。
(二)源自价值取向的死亡委婉语
汉民族自古推崇中庸之道、重视和谐,对“死亡”的各种委婉含蓄的称叫就是这一理念的体现。此外,“牺牲、捐躯、就义、献身、殉国、以身许国、成仁、赴义、就义、殉道、殉节”等委婉语缘于崇尚为国献身的价值取向;而“完蛋、丧命、毙命、断命、送命、见阎王、翘辫子、下地狱、吃枪子”等称代语富含蔑视、解恨或称快的意味,体现这汉民族自古就对敌人、罪犯或不值尊敬之人的死持贬斥态度。
(三)源自认识感悟的死亡委婉语
母系氏族后期,进入农耕阶段的人们依据植物随四时推移而荣枯变化的经验形成了一种独特的感悟方式——把个人的生死和自然界的变换更替联系起来,产生了一些用“草木枯荣,薪火熄灭、星星陨落”等自然现象来比喻人类生命逝去的表述形式,如“凋零、凋谢、萎谢、星陨、陨落”等。汉民族人们在生产生活中长期同大自然密切接触,逐渐感悟、意识到死亡其实也是一种和其他自然现象类似的自然转化过程,于是出现了“物化、遁化、蜕化”等委婉语;这种对死亡的感悟和意识逐渐让先民们产生了对死亡的原初朴素理解,于是又产生了“长眠、长寐、长寝、安息”等替代语词。
(四)源自生活方式的死亡委婉语
母系氏族社会后期,汉民族由渔猎阶段进入农耕阶段,人们的生活依赖土地,得益于土地,人们对土地充满了热爱之情,加之长期以来的土葬制,“入土、归土、入地、入土为安、身(命)归黄泉”等表达法自然生成。随着火葬制的普及,“去火葬场了”因之而生。
(五)源自宗教的死亡委婉语
佛教和道教是历史上对汉民族较有影响的两种宗教,一些死亡委婉语即源于这两种宗教。佛教经典教导信仰者,潜心修道,即能“寂灭”(熄灭)一切烦恼和“圆满”(具备)一切清净功德,因而佛教本持“人死则功德圆满,归于超脱生死的境界”观点,信仰者把“死亡”称为“涅槃、圆寂、示寂、入寂、示灭、坐化、登天、升天、登西”等。以老、庄道家思想为本源和基础的道教则把“死”看作为一种自然更迭转化,认为人的生死并没有本质上的不同,“死”就是人的灵魂回归于道山,因此,信徒们的死以“仙游、仙鹤、仙逝、上山、登仙、脱化、遁化”等替代。“上天堂、见上帝”等的出现则是基督教传播的鲜明反映。[5]有神论者认为人死后会经过黄泉路进入阎王掌控的阴界,于是死就是“见阎王、命归黄泉”;对信仰马克思主义的人来说,死就是去“见马克思”了。
三、汉语“死亡”委婉语的表达方式
数量庞大的汉语“死亡”委婉语源于汉民族社会生活,承载丰富文化信息,同时它也体现了汉语自身特点及汉民族认知方式。
汉语自身特点决定了以语汇手段构造“死亡”替代语词。因为隐喻和转喻具有“运用一种相对较委婉、含蓄或更令人愉快的词或联想境地代替那种更唐突、刺耳却能更准确、直接表达含意的表达方式”。[6]人们通过隐喻和转喻表达手段构成的“死亡”替代语词就实现了言语交际中避讳“死亡”的目标,借鉴胡元群对死亡委婉语的分析,[7]本着易于少数民族汉语学习者理解的原则,我们将汉语死亡委婉语表达方式分为:
(一)“死亡”的隐喻表达
1.死亡是离开。如“走了、去了、离开了人世、谢世、不在人世、与世长辞”等。
2.死亡是回归。如“回老家、归土”等。
3.死亡是结束。如“完蛋、毕命、疾终、寿终正寝”等。
4.死亡是消逝。如“没了、逝世、盍逝、玉陨香消、英年早逝、过世”等。
5.死亡是休息。如“安眠、安息、永眠、长眠”等。
6.死亡是舍弃。如“舍身、丧生、丧命、撒手人寰、舍生取义”等。
7.人类的死亡是植物的死亡。如“凋谢、夭折、兰摧玉折”等。
(二)“死亡”的转喻表达
“死亡”具有多种特征,如果突显不同的特征来代替抽象的“死亡”概念,则会出现不同的转喻表达形式。
1.突显人死之前的特征状态,出现“蹬腿、一命呜呼”的委婉表达方式。
2.突显人死之后的特征状态,产生了“闭眼、合眼、瞑目、断气、咽气、心脏停止跳动”等表达。
3.突显人死后盛具、归所,出现“就木、入土、葬玉埋香”等来说法。
4.突显人高龄接近死亡临界,出现“老了、百年之后”的委婉表达。
5.突显死亡手段、方式,出现“病逝、自尽、葬身火海、命丧车轮、吃枪子儿”等语词。
传统语言学中的隐喻和转喻仅是一种修辞格,在认知语言学看来,二者不仅只是修辞手段,它们还是人类普遍具有的“一种思维方式和认知世界的途径”。[8]从上述各例可见,无论是隐喻还是转喻在实现对死亡的感知时都是通过凸显“死亡”事件整体的某一局部特征来实施的,这种间接的“死亡”认知过程让人们心理上产生了一定的距离感,从而达到了非直接、委婉的目的。
四、言语交际中的“死亡”委婉语
在交际中,正常情况下人们都极力避讳“死”字眼,是出于迷信而避及这个可怕字眼,也是因趋吉避凶心理不愿引起心中不快。从语用学角度看是很规矩地遵循了利奇的“合作—礼貌原则”。但是,当交际者为淋漓尽致地表达出鄙视、厌恶之情,常直接将“死”字用于敌人或极其厌恶之人身上。有时在特定的语境下直接用“死”字能体现委婉语所难以表达的语用色彩。如“人总是要死的,但死的意义有不同……为人民利益而死,就比泰山还重;替法西斯卖力,替剥削人民和压迫人民的人去死,比鸿毛还轻。张思德同志是为人民利益而死的,他的死是比泰山还要重的”。这样直接多次使用“死”字,强调了张思德死的价值,表达了对他的崇高敬意,实现了无他法可比的语用效果。此外,有时用“死”字但与“死亡”毫无联系,“痛快死我了、热死了、美死了”等地道的口语表达中“死”字凸显程度之高;爸爸教训孩子,“再不听话,我打死你!”中“死”字表达说话者的恐吓与威慑;“你这死丫头,这么大了还不懂事?”,“死”字体现交际双方之间的亲密关系。这种不避讳“死”字眼的现象故意打破禁忌,没有遵守“合作—礼貌原则”,但达到了特定的交际目的和效果。
汉语“死亡”委婉语抹上了浓厚的汉民族文化色彩,体现着汉语的特点和汉族人认知世界的方式;随着历史的前进,有些“死亡”委婉语因时代生活的变化而逐渐消失,有些因指称对象特殊而使用范围狭小,有些因古语色彩过重不再具有现实交际价值而“死亡”;现实交际中人们力避“死”字和不避“死”字,都是为达一定的交际目标;随着社会的进步,人对自然、自身及死亡认识的科学化,也定会应运而生新的表达形式。
就目前少数民族汉语学习者而言,正确理解和恰当选用是重点。因此,首要的就是,汉语教师通过汉文化知识的导入帮助民族学生准确理解具体或一类“死亡”婉辞的所指;其次,学习中有意识积累该类词语,并辨析所指,为得体使用打下基础;此外,在灵活变换的现实交际中,交际者还应依语境和交际目的恰当表达。
[1] 陈原.社会语言学[M].北京:商务印书馆,2000:43.
[2] 王聚元.“死”的婉辞与传统文化[J].修辞学习,1997(6):33.
[3] 张拱贵.汉语委婉语词典[M].北京语言文化大学出版社,1998.
[4] 沈凤笙,陈戌国.周礼·仪礼·礼记[M].长沙:岳麓书社,1989:294.
[5] 包丽红.汉语死亡委婉语之文化成因探[J].内蒙古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2000(6):79.
[6] 张立玉,王红卫.英汉委婉语的表现手段及构成原则[J].中南民族学院学报,1998(2):124.
[7] 胡元群.隐喻理论视角下的英汉“死亡”委婉语研究[J].内蒙古农业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8(2):358-360.
[8] 王寅.语义理论与语言教学[M].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2001:3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