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英语词义生成机制对比研究
2012-08-15付曜辉
付曜辉
(郑州升达经贸管理学院外国语言文学系,河南郑州,451191)
一般来说,英语词义宽泛灵活,汉语词义精确固定。英语词独立性比较小,含义广泛。汉语词独立性较大,含义较严谨。从汉英音义联系对比、汉英概念命名与构词法对比、汉英词义语境切适性对比三个角度,试图论证汉语词义较明确、固定,而英语词义较虚泛、灵活这一说法。
一、汉英音义联系对比分析
汉语是单音节语,一个音节表达一个概念,生成一个字,因而音节与意义有直接、强制性的联系。所以,汉语语言编码是以有理据的约定为基础的。而英语是多音节语,一个词有几个音节不定,因而音节与意义没有强制性的联系。因此,英语语言编码是以无理据、任意性为基础的。[1]32-34这一点可以从中西方语言不同的研究传统中得到证实。西方现代语言学从索绪尔开始,大都认同语言符号的任意性、无理据的学说,因为印欧语的音节与意义没有强制性的联系,不能独立表义。而汉语传统研究大致都是强调音义结合的理据性。汉语传统的“小学”之一的训诂学研究集中在字义。只要弄懂了字义,句义即可索解。还有《释名》研究音义的理据,《说文解字》研究形义的理据,而清儒的“因声求义”理论则是以“声”为核心探索字的理据。并且,汉语历代各家也都致力于词义精确、规范研究。[2]440墨子在《小取篇》中说:“焉摹略万物之然,论求群言之比,以名举实,以辞抒意,以说出故;以类取,以类予,有诸己不非诸人,无诸己不求诸人。”墨子主张名与实要一致,反对词义游移含混。荀子在《正名篇》中提出“约定俗成”论说,主张正名言实,倡导词义规范化。宋朝王圣美提出右文说,沈括在《梦溪笔谈》中说:“王圣美治字学,演其义为右文。古之字书皆从左文。凡字,其类在左,其义在右。”[3]由此可见,汉英语言的异质性带来了汉英民族不同的研究传统,反过来说,不同的研究取向也影响了词义的发展轨迹。受到亚里士多德形式逻辑的影响,西方研究传统注重形式结构的研究,忽略语义研究。汉语字义朝着精准化的方向发展,英语词义朝着虚泛、灵活的方向发展。
同时,汉语造字注重“因形见义”,“因声求义”,“声”和“形”各为字义提供了一个参照点,大致是“声”表意类,而“形”对声义补充、限制,表具体义,汉字本身就能意指某一类现象或意义。[1]155汉字的造字方法有六种:象形、指事、会意、转注、假借和形声。这“六书”中除了“假借”外,其余五种方法造出来的字突出字义,理据性突出。“假借”的方法是表音的,无理据,因而汉语给其表意化改造,最后形成形声结构的造字体系,用视觉的形义理据提示听觉的音义理据。[1]151形声字是汉字的主体,约占总字数的80%左右。汉字“形”、“声”对“义”的制约太大,所以汉字含义严谨、执著。英语词义灵活的原因是词义摆脱了“形”、“音”的制约。词义主要集中在词根上,而词根也是多义的。
再者,在英语的拼音文字体系里,视觉依附于听觉。英语字母拼写顺序与语音音素顺序相对应,写和说的距离相差不大,语音改变,拼写随之改变。汉字情形与此不同。汉字字形与一定读音没有直接对应关系,并不需要随口头、听觉的变化而变化。由于汉字可以摆脱语音的羁绊,虽然一个字读音自古至今发生了很大变化,但是字形比较稳定,字义演变也不大。[1]137-138所以,余光中说过,英语历史变化比较大,现代人已经难以读懂三百多年前的莎士比亚。但汉语几乎说上是历久不变,今人读前人的著作毫无问题,无论是四百年前的《西游记》,一千年多年前的唐诗,甚至是两千年前的《史记》,读起来仍然清晰可辨。[4]18
最后,英语是拼音文字,主要是一种听觉文字,英语词音与义结合的视觉分辨率不高。如long单独来看分不清是“长的”,还是“长期的”,还是“渴望”。英语在词这一级不能做到因形见义,词义分辨率不高。然而,汉字音义视觉分辨率很高,同音异义字视觉上可以分辨开来。如发音都为“long”的“龙”、“隆”、“笼”、“聋”,观之便知其义,因形见义,不会混淆,所以汉字词义分辨率高。[2]447-449
二、汉英概念命名与构词法比较
汉语和英语在概念命名方式上有较大差异。汉语倾向于寓新义于新词,而英语倾向于寓新义于旧词。[2]445汉语语言编码是以有理据的约定为基础的,英语语言编码是以无理据、任意性为基础的。表音和表意是文字发展的两个方向。以无理据为基础的英语语言就会对最初的表意字符进行表音化改造,任意性强。以有理据为基础的汉语语言会对最初的表音字符进行表意化改造,理据性强。汉语命名时,要求“名”与“实”统一起来,即所谓“每为一字,各象其形”。所以,汉语给概念命名时重特指,排斥虚泛。由此,汉语倾向于一名一指,而英语倾向于一名多指。英语词义灵活,突出表现在一词多义。例如,英语的Power的本义是“力”,“体力”,引申义很多,引申的层次很多,如“(尽)力”、“影响力”、“药力”、“动力”、“电力”,等等;再引申就是“强国”、“大国”,等等;再引申就是“功率”、“权力”、“智力”等。
英语中大量存在短语动词(phrasal verbs)。短语动词后介词的意义比较虚、灵活,意义宽泛,对语境的适应性很大。比如“take up”就有下面含义:“举起、缩减、付清、接受、重新开始、用尽、喜欢、处理、摆出、吸收、开始从事”等。这种形式的词义扩展,也属于寓新义于旧词:take和up都有几十个义项,这几十个义项之间可以灵活搭配,这就是短语动词词义极为灵活的原因。
汉英构词法不同对词义的宽窄也有影响。现代汉语有单音词向多音词发展倾向。单音词词义比较灵活,一词多义很常见。但是,两个或多个单音词组合起来,词义相互制约,词义大大变窄。汉语的构词法以复合法为主,组成的词组以义类相关照,是一个开放的群,例如,先把木本植物统称为“树”,然后把各种不同的树分别叫做“松树、柏树、梅树、桃树、李树”等,把与“树”有关的各种事物,分别叫做“树干、树枝、树冠、树墩、树叶”等。汉语复合词中的两个语素紧密地结合在一起,密切关系相当于英语的单词。上述汉语双音词到了英语中都是以一个单词来表示的。以《普通话常用词表》为例。该表中收录的多音词(双音词占绝大多数)占到总数的75%。在现代汉语普通话三千个常用词中,单音词只有736个,一词多义集中在这些词上。[2]443因此,总体来看,汉语的语义倾向于固定、执著、僵滞。英语复合词有相似的情况。英语的复合词词义也比较固定、单一,对语境的依赖性也很小,但是英语复合词在英语词汇中所占比例不到1/4,比汉语复合词数量要少得多。
再有,英语拥有很多具有虚化功能的前缀和后缀。[2]446-447汉语用词较实是由于汉语没有像英语那样拥有很多实义虚化手段(means of generalization)。有虚化功能的前缀如:“a-”这个前缀可以加在形容词前面,起到虚化的作用。“amoral”指的是“非道德的”、“超道德的”,就比“道德的”范围宽泛。前缀“pan-”有“all,everything”之义,如“pan-America”是“泛美州”、“全美州”的意思。类似的前缀还有“macro-”宏观,“micro-”微观,“crypt-”隐性等。英语中具有虚化功能的后缀数量更多,最突出的是名词后缀。例如“-ship”生成的“statesmanship”含义广泛,可褒可贬,可以指“风范”、“风度”、“风范”,也可以指贬义的“手腕”、“伎俩”。后缀“-ness”派生出的“preparedness”,指的是“准备好的状态”。“-ism”派生出的“Maxism”,是关于马克思和恩格斯的政治、经济理论,这是一个完整的思想体系。其他的如“-dom”,“-age”,“-hood”,“-ity”,“-ion”,“-ment”等后缀都是使词义虚化的后缀。而汉语没有这些表示抽象名词的后缀,“化”、“性”之类的字还是从英语借过来的字,是中文西化的产物。余光中先生曾说,抽象名词的汉译最令学者头疼,象“安全感”、“或然率”,“机动性”、“能见度”等词已广被接受了,但是,如果汉语中有现成的说法,就不必直译。例如,“这本小说的可读性颇高”,“王维的作品十分中国化”,这两句话是欧化的汉语,不足取。[4]151-158
三、汉英词语语境切适性对比
汉语语法形式手段不明显,不讲究字形变化及语态等变化。汉语语法手段富于弹性,具有灵活性、游移性的特点。汉语词汇意义相对固定,但是,词义固定得到语法灵活的补充。比如,诗人杜甫工于安置字词次序,句法安排绝妙。在《房兵曹胡马诗》中,有这样四句:“胡马大宛名,锋掕瘦骨成。竹批双耳峻,风入四蹄轻。”其中,三四句似乎有下面各种可能的排列:竹批峻双耳,风入轻四蹄;峻竹批双耳,轻风入四蹄;双耳批峻竹,四蹄入轻风;双耳批竹峻,四蹄入风轻。可是,杜甫原文的次序乃是最佳安排,发挥了字词的最大张力。[4]6-7
而英语语法形式严谨,词类与句子结构成分是一一对应的关系,因此,由词组成的英语句子概念清楚。而要表达思想的灵活性和随意性,英语就要借助于含义丰富的词汇了。英语词义灵活,适境性强,在很大程度上视词的联立关系而定。在不同的联立关系中,词就有着不同的含义。相比之下,汉语同一个词的词义在不同的上下文中差异就比较小。汉语词义比较固定,僵滞,不易变通适境。所以在汉英双语转换时,译者会穷于应付英语行文意义精微的要求,因此严复有“一名之立,旬月踟蹰”的感慨。下面以“justify”为例,似乎英汉词典中的每一个汉语释义都显过于凝滞(如:辩护、提供正当理由、论证正确等),只有变通适境,融合其义于句中:
(1)The former was divided between admiration of the brilliancy which exercise had given to her complexion,and doubt as to the occasion's justifying her coming so far alone.(选自《傲慢与偏见》)
前者(达西先生)一面欣赏她那双因运动而更加明亮的眼睛,另一方面又怀疑她在这时候独自前来是否妥当。
(2)They found it hard to justify their son's giving up a secure well-paid job.
他们难以理解儿子竟放弃了收入颇丰的稳定工作。
(3)She picked a song that could justify her beautiful voice.
她选了一首能够突出她好嗓音的歌曲。
通常来说,词的意义指的是词典上所列的各种意义,但是词的意义还不止这些。意义的容载是无限的,是一个开放的系统。词更重要的含义还有语用意义,或者说引申义,指的是词典意义在一定环境中的引申,词在一定篇章中的意义。光是词典中的含义已是难琢磨,再加上语用意义更难把握。所以说,意义的理解,尤其是英语词义,不是一查词典即可,一背单词表即得的。英语中有句话:“Words do not have meanings;people have meanings for words.”(词本无义,义随人生)。弗斯也说,“Each word when used in a new context is a new word.”西方语言学家主张,词语意义是由人类赋予的,是人主宰语言,而不是语言主宰人,这就使英语的意义具有无限能动性。由于当代英语用词过于灵活,近年来已有不少人惊呼英语“语言贬值”。[2]440
但是,汉英词义灵活性比较只是相对而言、整体而言,并不绝对。汉语词语意义的确定也离不开词语在句中的功能,确定疑难词的词义也要凭借词的本义和词语的联立关系中的功能对本义的补偿机制。“老吾老以及人之老”中的第一个“老”后有宾语,因此是个动词,意思是“敬重”。[2]466
西方语言研究形成的传统就是排斥语义研究,形成了语音中心主义。语音中心主义的代表性学派就是结构语言学和转换——生成语言学。这种语音中心主义的片面性,即使是对拼音文字来说,也是显而易见的。汉语传统的“小学”研究的核心就是三位一体的字:文字学研究字形,音韵学研究字音,训诂学研究字义。但是,马建忠以后的中国语言学家中断了字义的研究,大都走上了以印欧语为出发点的中西语言学结合的道路,难以揭示汉语的特点和规律。要研究语言的共性,出发点最好是在语义研究,因为汉语的字和印欧语的词在表层结构上差异太大,很难找到有价值的共性参数。西方语言学家也逐渐认识到语义研究的重要性,兴起了研究语义的热潮,如生成语义学、层次语法、格语法、蒙太古语法等,特别是最近兴起的认知语言学,尤其强调语义的地位。
现在国内流行的英汉对比的专著,如连淑能的《英汉对比研究》,潘文国的《汉英语对比纲要》,刘宓庆的《新编汉英对比与翻译》,许余龙的《对比语言学》,周志培的《汉英对比语翻译中的转换》等,[2,5-8]除了刘宓庆,少有论及英汉词义对比的研究。这说明,语义研究,尤其是词义对比研究,不易取得有效的进展,亟待深入研究。
[1]徐通锵.语言学是什么[M].北京大学出版社,2007.
[2]刘宓庆.新编汉英对比与翻译[M].北京:中国对外翻译出版公司,2006.
[3]马秉义.英语词汇系统简论[M].北京:气象出版社,2006.
[4]余光中.余光中谈翻译[M].北京:中国对外翻译出版公司,2001.
[5]连淑能.英汉对比研究[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1993.
[6]潘文国.汉英对比纲要[M].北京语言文化大学出版社,1997.
[7]许余龙.对比语言学[M].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2003.
[8]周志培.对比语言学[M].上海:华东理工大学出版社,20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