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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的心》与《浮士德》的平行与对立

2012-08-15李腊梅

关键词:康拉德马洛浮士德

李腊梅

《黑暗的心》与《浮士德》的平行与对立

李腊梅

约瑟夫·康拉德的小说《黑暗的心》与歌德的诗剧《浮士德》存在许多相似的地方。分析了两部作品的相似之处以及两者的本质区别。

《黑暗的心》;《浮士德》;比较分析

杰出的英语作家约瑟夫·康拉德(Joseph Conrad,1857-1924)是英语文学界的一个传奇,他的代表作《黑暗的心》(Heart of Darkness)篇幅不足4万字,但由于其精妙细致的语言、晦涩难解的谜团、层层包覆的结构、扑朔迷离的主题而吸引了众多的学者和评论家的注意。将《黑暗的心》与歌德(1749-1982)的《浮士德》相比较,笔者发现,前者的人物塑造、情节发展等都能在《浮士德》中找到对应或影响因素。这种对应有时单一,有时重叠,有时交叉。当然,由于两位大师的出发点和立足点完全不同,平行对应的表象背后又有着本质的区别。

一、《黑暗的心》与《浮士德》的相似性分析

(一)“纸糊的梅菲斯特”

《黑暗的心》与《浮士德》在字面上的联系微乎其微,很容易被人忽视。《黑暗的心》中,故事的叙述者马洛用“纸糊的梅菲斯特”评价负责制造砖头的代理商:“这个纸糊的梅菲斯特(this papier-mache Mephistopheles)”[1]27。 而梅菲斯特(Mephistopheles)是诗剧《浮士德》中的人物,剧中的主人公浮士德将灵魂卖给梅菲斯特,以换取欲望的满足。Mephistopheles派生于希伯来文Mephistoph,含有蝇王、撒谎者、作恶者、吝啬鬼、小丑、善的否定者和破坏者等意义,这些内涵在《浮士德》中的梅菲斯特身上均有体现。在《黑暗的心》中,与梅菲斯特对应的应该是殖民主义及其体现在殖民者身上的魔性。

负责制造砖头的代理商作为殖民主义在非洲腹地的代表和执行者,理论上应该具备殖民掠夺者当有的特性,即梅菲斯特特性。可是从马洛的描述和评价中不难发现,这个“一流的代理商”是个十足的草包。他的职责是制造砖头,因为缺少稻草而空等了一年多,半块砖头也没制造出来,而他本人对这种等待并无不满。他表面目空一切,实则惶惶不安,这从他偷看公司的私密信件中可见端倪。他对有背景的人(误认为马洛在欧洲有强大的后台)唯唯诺诺,对能力比他强的人(库尔兹)敬如天神。无论从哪个方面看,把这个代理商比作“纸糊的梅菲斯特”都再恰当不过。

(二)织黑绒线的女人与女神

在公司办公楼,马洛见到了两个织黑绒线的女人和一只猫。“两个女人,一胖一瘦,坐在有草垫的椅子上织黑绒线……不断地有人来,那个年轻的来回走着给他们引路;年长的那个坐在椅子上,她的平底布鞋踩着一个脚炉,怀里躺着一只猫……她们守着黑暗之门,手中织的黑绒线像是温暖的裹尸布,一个引路,不断把人引入那未知世界。”[1]8-10《浮士德》中与这里对应的是第2部第1幕的“宽阔的大厅”中化妆舞会出现的美惠、命运和复仇女神。美惠三女神中的荣华女神赫格莫尼的内涵意义是领路者[2]135,康拉德借此形象塑造了领路的年轻女人。命运三女神中的克洛斯纺制生命之线,拉基尼斯计量生命之线的长短,阿特洛波斯负责剪断生命之丝。康拉德以这三女神为原型,塑造了年长的女人。猫的形象则来源于复仇女神。“有什么法呢,你们总对我轻信:我们年轻漂亮,像猫咪会讨好人。”[3]214康拉德跳过歌德的限制,还原了复仇三女神的原意,即挑拨、嫉妒和复仇,这体现在派驻刚果的殖民者之间的尔虞我诈、相互诽谤、相互仇恨;复仇还有一层隐喻,即沉默的荒野对殖民者的报复——疾病、沉沦和死亡。

(三)库尔兹与浮士德

库尔兹与浮士德都出身贫寒。《黑暗的心》提到库尔兹未婚妻的家人,因为他不够富有而反对他们的婚约;而浮士德的情况也很相似,他潜心魔法是因为既无产业金钱,也没有荣耀盛名。

《黑暗的心》关于库尔兹有一个重要的描述,就是挂在他屋前杆子上的人头:“黑黑的,干干的,两颊凹陷,双目紧闭,像是在柱顶上睡着了……它还在笑,不停的笑。”[1]62浮士德的书斋中也挂着骷髅头:“空空的骷髅头,你干吗冲我冷笑? ”[3]29

库尔兹和浮士德都是才华横溢的人。浮士德在哲学、医学、法律、神学等方面都有建树;库尔兹是集绘画、写作、音乐、口才等于一身的全才,尤其是具有语言天赋和声音感召力。对于马洛来说,他的表达能力“既令人迷惑不解,又如拨云见日;既崇高伟大,又卑鄙无耻;既是涌动的光明之水,也是无法穿越的黑暗之心所培育的欺诈之流”[1]50。他滔滔不绝的雄辩中,隐藏的正是他的“黑暗的心”。

库尔兹深入犹如创世之初的刚果帮,代表殖民主义国家的公司抢夺象牙,正如浮士德跨越时空为腐败的罗马帝国皇帝开拓财富之路,这都是不公平的掠夺。内陆贸易站既没有用于交换的货物,也没有必需品,但当马洛到达时却发现成堆成堆的象牙,多得几乎把泥棚撑破。库尔兹用来自“文明国度”的工具(子弹)抢劫了那片土地。浮士德借一纸空文,为皇帝骗取了普通民众的财富,以添补财政的亏空。在皇帝让浮士德使海伦和帕里斯复活之后,浮士德对梅菲斯特说:“我要发现万有,在你那虚无里。”[3]244

库尔兹和浮士德在生命的最后时刻都已失明。灰色幽灵之一的忧愁对弥留之际的浮士德吹了口气,让他失明。库尔兹临死之前,烛光离他的眼睛不到一英尺远,他却说:“我躺在黑暗中等待死亡的降临。”

(四)殖民主义与梅菲斯特

梅菲斯特在浮士德面前的初次现身是书生打扮,而殖民主义初次展示给世人(包括库尔兹)的面目是推进文明的进步力量。殖民主义有一个有效宣传其罪恶谎言的工具,即作为舆论导向的媒体。《黑暗的心》中,媒体把殖民主义者描绘成光明使者和圣徒,说他们是来帮助非洲的“愚昧无知者”,使其摆脱可怕的生活方式的。这种宣传非常有效,医生、马洛的姨妈、制造砖头的代理商等都曾讲过相信这些谎言的话。而在《浮士德》第二部第一幕的“皇城”一场中,梅菲斯特所扮的小丑与占星术士共同蛊惑皇帝颁发宝藏诏书,骗取民众的钱财,群臣对这对搭档的反应,也是从鄙视到疑虑再到深信不疑的。

(五)俄国青年与瓦格纳

康拉德笔下的俄国青年,犹如《浮士德》中瓦格纳的翻版。瓦格纳是浮士德的学术助手,是个滑稽的配角[2]14;俄国青年是库尔兹的最后的信徒,也是个滑稽的配角。俄国青年和瓦格纳都是“冬烘头脑的典型”:瓦格纳将古籍奉为至宝,一一钻研,沉潜其中,获得幸福和乐趣;俄国青年曾认真研读他遗留在旧房子的《航海术要领探讨》,书的边缘都用铅笔作了相关的笔记,封面没有了,书页也因多次翻阅而又脏又软。两人都曾救主人公出险境:俄国青年曾两次护理大病中的库尔兹;瓦格纳曾把神志混乱的浮士德拖出危险境地。两人都对主人公既崇拜又眷恋。俄国青年曾与库尔兹彻夜长谈,声称库尔兹让他明白了许多事情,开阔了他的眼界。瓦格纳曾与浮士德在复活节去城外踏青,并说自己收益匪浅。在浮士德消失的日子,瓦格纳日夜祈求,盼他归来。俄国青年同样一直在离库尔兹不远的地方守护他,在不得不离开时,依然恋恋不舍。两人曾用相似的语气和语言谈论受害者对主人公的朝敬。俄国青年这样叙述土著人对库尔兹的膜拜:“他们崇拜他……他带着雷电出现在他们面前……他的主宰地位异乎寻常,他们的首领每天都要来看他,而且每次都趴着走。”[1]60,63浮士德的父亲和他本人曾用“魔鬼的灵丹妙药”害死很多人,可是却受到那些民众的爱戴。瓦格纳这样形容村民对浮士德的祝祷:“你走着,他们排列成行,帽儿在空中飘扬:许多人几乎要双膝跪倒,象去捧接圣饼一样。 ”[4]56

除上述之外,两部作品中可以对应的元素还有很多,如:库尔兹的未婚妻与格莉琴;象牙与海伦;中央贸易站的大火与“宽阔的大厅”一场的“火诫”;寻找象牙之旅的“刚果河”与寻找海伦之旅的“珀涅俄斯河”;被称为“食人族”(Cannibal)的守信义遵纪律的黑人与被称为“食人族”(Cannibal)的围困特洛伊的英雄阿喀琉斯;“会计早已取出一副多米诺骨牌,正在把玩着用它搭建房子”[1]2与“要是马马虎虎用纸牌搭建楼房,即使伟大天才也不能完全造好”[3]262。 《黑暗的心》与《浮士德》的相似之处不胜枚举,这里不再赘述。

二、《浮士德》是《黑暗的心》的反向参照

《黑暗的心》与《浮士德》有着惊人相似的构架,但这并不表示前者是对后者的改写,因为两部作品所传达的是完全相反的主题。《黑暗的心》中有这样一段描述:“没有哪个与魔鬼交易的傻瓜能换回自己的灵魂——不是傻瓜过于愚蠢,就是魔鬼过于邪恶——除非你是一个异常高尚的人,除了圣音圣景,对一切都视而不见、充耳不闻。”[1]52这就道出了库尔兹与浮士德的本质区别。

在《黑暗的心》中“约束”(restraint)这个词频繁出现。缺乏约束,正是库尔兹性格中的致命缺陷。他的内心有着填不满的欲望。“‘我的未婚妻,我的象牙,我的贸易站,我的河流,我的……’一切的一切都属于他”[1]52,直到生命尽头,他都紧紧抓着这些欲望不放。所以当死神降临,他留给人间的最后一句是“可怕啊!可怕啊!”这声轻轻的呼喊是他“对着某个形象、某个幻影”喊出的,仿佛他与魔鬼的交易以魔鬼的胜利告终。而浮士德最后的独白,呈现给我们的是一片欣欣向荣的人间乐土:“真美啊,请停一停!”他的灵魂没有被魔鬼夺走,而是得到了救赎。正如他在独白中最后的预言:“于是,我有生之年的痕迹,不会泯灭,而将世代长存。我怀着对崇高幸福的预感,享受着这至神至圣的一瞬。”[3]671浮士德走出了欲望的迷雾,找到了正义的追求。最后,格莉琴引导他的灵魂进入了天堂。

格莉琴与库尔兹的未婚妻都是善良的女子,都经历了悲惨的人生,然而他们的悲剧却有着不同的色彩。格莉琴虽然一错再错,误杀了自己的母亲,害死了自己的哥哥,而且未婚先孕,但她敢于直面自己的罪孽,敢于承担后果、接受审判,最终获得了拯救。库尔兹的未婚妻一直执着地相信库尔兹,她认为只有自己知道库尔兹配得上怎样的哀悼,认为自己比任何人甚至比库尔兹本人更了解他。马洛不忍心告诉她残酷的事实,选择用谎言把她封存在她纯洁虚假的梦里。格莉琴最后的话是叫着浮士德的名字:“Heinrich!Heinrich!”;库尔兹最后的话是叫着“Horror!Horror!”(可怕啊!可怕啊!)他们所说的话语读音非常相似。当库尔兹的未婚妻追问库尔兹的遗言时,马洛说是“你的名字”,而没有说出实话“Horror!Horror!”。库尔兹的未婚妻虽然最后活了下来,但她所经历的实际上是比格莉琴悲剧更大的悲剧。

《浮士德》体现了歌德作为魏玛古典主义运动特别是狂飙突进运动的领军人物所倡导的对意志和想象的创造力的信心,诗剧自一开始就蕴含一种积极向上的浮士德精神。“要奋斗难免迷误差池……善良人在追求中纵然迷惘,却终将意识到有一条正途。”[3]14浮士德在他那不断的努力与无厌的追求中,虽然从迷误走到迷误,他始终一念长握,始终不昧于他那高尚的天性或神圣的天心,所以最后他的灵魂得到了救赎。康拉德在《黑暗的心》中则揭露了殖民掠夺在推进文明的无耻谎言下赤裸裸的罪恶。殖民主义的代表库尔兹,由于在迷误和欲望中迷失了自我,最终堕入了万劫不复的深渊。

[1]Conrad Joseph.Heart of Darkness[M].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2002.

[2]Goethe Johann Wolfgang Von.Faust[M].台北:马陵出版社有限公司,1976.

[3]歌德.浮士德[M].杨武能,译.北京燕山出版社,2000.

[4]歌德.浮士德[M].梁宗岱,译.广州:广东人民出版社,1986.

I106.4

A

1673-1999(2012)03-0128-03

李腊梅(1981-),女,河北保定人,上海师范大学(上海200234)外语学院研究生。

2011-12-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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