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析弗兰纳尔·奥康纳短篇故事的诗性特征
2012-08-15沈晓妮
沈晓妮
(河海大学 外国语学院,江苏 南京 210098)
弗兰纳里·奥康纳是战后南方文学的代表人物,被称为“天主教小说家”。与同时代的很多其他作家不同,奥康纳认为现代社会的一切问题都是人背弃上帝的结果,人只有相信上帝,接受上帝的恩典和灵魂的救赎,个人和社会的精神层面的问题才能得以解决。她的宗教救赎的思想理念使她的故事在主题上迥别于他人。同时,她又秉承了美国南方文学哥特式怪诞手法,运用畸形的人物以及离奇的情节来展示人类心灵的真相,同时引领人物经历“顿悟”,最终直面上帝的救恩。因而,无论从主题还是创作手法,作为小说家德弗兰纳里·奥康纳都独辟蹊径,像一位诗人一样用心灵来描述和体会人类精神的困境,同时也在艺术上唤起人们对这个世界及人生的感悟。对于她的作品的这一诗性特征,美国女诗人伊丽莎白·毕晓普在奥康纳去世后曾作过一个概括的评论:“我深信她的为数不多的作品会永远活在美国文学中。那些作品也许题材范围狭窄,但是清晰、坚实、生动,充满精彩的描写和警句,还有一种别具慧眼的洞察力,使她的作品比十几部诗集有更多的真正的诗意。”她的短篇故事的诗性特征主要表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一、创作主题
弗兰纳里·奥康纳的短篇故事讲述了一位畸人如何在一次怪诞的经历中遭遇上帝并感悟到自身存在的真相直至最终直面救恩的临在。这些畸形人物暗示了人物异化的生存状态,他们在经历了一次荒诞而暴力的事件之后,常常以死亡为结局。这种结局在读者看来是不可理喻又无法言说的,但对奥康纳来说,这是因为“我所有的故事都是关于恩典降临到一个不愿接受它的人身上的故事……”[1]而“奥康纳所赞同的信仰如同一种生命的冒险。”[2]因此,奥康纳正是凭借着这些象征性的人物和夸张而又荒诞不经的故事表明她自身对现代人及其生存现实的态度和所持的情感。也就是说,正如诗歌“这一文学的特殊领域…涉及情感和态度,”[3]奥康纳在她的故事中也是以小说的形式传达一种类似诗歌的情感和态度。
与此同时,奥康纳短篇故事中的美国南方以及围绕人物所展开的故事都是一种隐喻,是用来表现故事主题的。也正是这一点使她与同时代的其他南方作家不同,因为“奥康纳笔下的南方是一个宗教隐喻,她借南方表达了启示主义的信仰观念,以南方风格来传达宗教奥秘”。正是她作品创作主旨上的启示主义神学思想和奥秘感使 “奥康纳的创作起点是不需证明的上帝,她接近信仰的方式是体认和感悟而不是理性。”[4]因而,在她的故事中,不可见的上帝是以神秘的方式启示他自己,人是被动的接受者。这一启示的时刻正是主人公顿悟的时刻,同时也是揭示故事主题的时刻。正如“诗歌是我们对于自身在这个客观和喧嚣的世界中的体验和想法的回应和评价。诗歌是对这个世界在感官、情感及理智上的回应……诗歌使我们能够了解到在这个世界上活着是一种怎样的‘感受’。”(Cleanth Brooks,8)奥康纳故事的叙事过程所涉及的更多的是感性、情感的冲击和领悟而非理性的论说,从而凸显了她短篇故事创作主题上的诗性特征。
二、表现手法
奥康纳短篇故事的创作手法从总体上可以被概括为距离现实主义。对奥康纳来说,距离现实主义创作观念“力图兼顾现实的两个方面,既包含着对日常生活细节的描写,又有着更深层的目的指向。现实可见的一面使个体都拥有了窥见、领悟不可见的超越境界的可能,使终极真理不仅是观念形态的设想,而具有了对现实人生发生作用的可能……”(黄宇洁:105)换句话说,“奥康纳在处理作品素材时所具有的脱离现实主义的自由度是为了使其创作能够指向信仰;更具体地说,奥康纳头脑中诗的意境就是基督教信仰。”(黄宇洁:100)
要通过距离现实主义的表现手法来表达启示主义的神学思想,奥康纳使用了高度象征性的人物及故事情节来达到最理想的艺术效果。这一特点主要体现在她所塑造的怪诞的人物形象和离奇的故事情节中。若非它们本身象征性的意义指向,奥康纳的短篇故事充其量不过是一出毫无意义的滑稽闹剧而已。奥康纳的这一创作理念与中世纪生维克多修道院的于格的观点相近,即寓意是以一个可见事实来指涉一个不可见的事实;而另行意义是通过一个可见事实使一个不可见的事实得以显现,它指向超越”(黄宇洁:102)。
例如,她故事的主人公常常是一些畸形人物。他们或是身体上的畸形或是心灵的畸形。这些主人公可能是一位体面而自负的女农场主,也可能是一位架着一条木腿的哲学女博士,有时也可能是位宗教狂热分子,甚至还会是一位越狱杀人的逃犯。这形形色色的人物在她的笔下都成了畸人,因为在奥康纳看来,“畸人是作为人类有限性处境的一个象征符号……是一种被人疏远淡忘却又必须被正视的人类存在常态。”(黄宇洁:139)同时,这些人物所遭遇的往往是突如其来的暴力事件,他们最终或是死亡或是醒悟,象征着救恩借助这一荒诞暴力的时刻将人唤醒,等待着人物最后的抉择。这种藉着夸张及荒诞的描写将人物及其经历陌生化同时象征化的手法,既凸现了故事中心之所在,又将故事提升至象征意义的层面,直指故事宗教启示主义的核心。
她曾经在一次讲演中对她的创作手法作了明确的交代:作品中的人物得有一个动作或者姿态,既要合情合理,又要完全出人意料。动作或者姿态既是属于这个人物的,又要超出这个人物之外,既要暗示时间性,又要暗示永久性。同时,也正是这一象征手法使她的故事具有了诗的特性,因为“诗歌使用的方法便是去通过对物体、人物和事件的戏剧化的展示来激发我们的想象。”(Cleanth Brooks,69)
在奥康纳的距离现实主义创作技巧中,她强调作家必须“寻找能够连接、联合或包容两端的某个意象;一段是具体世界,另一端是裸眼所看不见的……”[5]她的短篇故事充满了各种意象,这些意象既用来表达“神启”与“救赎”的宗教思想,又是实现这一目的的最佳手段。这些意象在故事中的出现具有一定的规律性以及意义的连贯性,既有主导意象也有次要的意象。这些意象一方面给我们展示了一个直接诉诸感官的世界,同时又使我们从中看到了一个超越可见现实的不可见的存在,即上帝及其救恩。这样的故事就仿佛是一首诗,因为“尤其对于以意象主义为代表的诗歌来说,诗歌强调运用一个主导意象并结合暗示等手法,尽量避免直抒胸臆。 ”(Cleanth Brooks,69)
通过高度的象征性以及丰富的意象的运用,奥康纳最终的目的是使其故事以隐喻的方式凸显其宗教救赎的主题;因而,隐喻的使用也是奥康纳小说创作的一大特色。奥康纳曾经说过:“一个好的小说家是通过象征和隐喻来传达感情的。”[6]她从来不用说教来宣传她的宗教信仰,而是用完美的艺术形象通过隐喻和象征来抒写寓意深刻的主题,有时连主题本身也含有好几层意思。在她的笔下,正是这些形形色色的畸人和他们怪诞的遭遇,构成了作者用以警醒世人的宗教隐喻世界。“隐喻的特点是通过类比的方法使人在意念中关照两种事物,用诉之感官的意象去暗示无法理解而诉之感官的意象,从而使人的心灵像感官投射。”[7]布鲁克斯说:“我们可以用这样一句话来总结现代诗歌的技巧;重新发现隐喻并且充分运用隐喻。”(邱运华:157)
其实,奥康纳短篇故事本身就是一个宗教隐喻。故事中畸形的人物和他们荒诞的经历是现代西方社会到处弥漫着异化感和荒诞感的映照,他们的命运也是现代生活的巧妙隐喻。不仅在《河》这样的故事中直接地展示了充满了宗教隐喻的布道;而且作为故事情节高潮及主题之所在的“顿悟”时刻,也是通过隐喻的方式在暗示上帝临在时无法言说的超验瞬间。除了情节和人物形象方面的隐喻,运用丰富的意象背后所蕴涵的隐喻也是奥康纳故事的一大特色。
三、艺术效果
对于诗歌来说,“一首诗中所有成分的关系是诗歌最重要之所在,它不是一个机械的关系而是一个更为密切的关系。如果我们要把一首诗比作某个物体的结构,它应该是类似植物的有机结构而不是一面墙的机械构造。”(Cleanth Brooks,11)这也正是奥康纳的短篇故事所力求达到的艺术效果。奥康纳一直被称为“南方文学的先知”,她就如同希腊德尔斐神庙中那位诉说神谕的女祭司一样,在诗人一样的癫狂中指出人类精神困境的出路之所在。上帝超验的存在和救恩是她创作的出发点,她短篇故事的启示主义思想和高度象征及怪诞的创作手法,都使读者从现实的经验世界中感受到不可见的存在。她的宗教救赎主题是超理性的,因而她的主人公及其经历的一切也非理性所能描述的。奥康纳凭借着具体的意象和象征等运用诗的语言来让人物和读者用心来感受而不是靠理性来理解这一生存的奥秘。读者会随着故事中怪诞又不失真实的人物一起感受灵魂的震撼,在死亡和暴力的情节中体验人类存在不可言说的奥秘,从而心生敬畏、领受从上而来的生命的启示。这种类似诗歌的艺术效果正是奥康纳短篇故事主题以及创作手法所共同成就的,也是奥康纳这位美国南方天主教作家的创作核心之所在。
[1] [美]Flannery O’connor,“A Reason to Write”,in Spiritual Writing,Robert Ellsberg,ed.,New York:Orbis Books,2003:135.
[2] [美]Robert Coles,Flannery O’Connor’s South,Baton Rouge and London:Louisiana State University Press,1981:95.
[3] [美]Cleanth Brooks,Robert Penn Warren,Understanding Poetry,Foreign Language Teaching and Research Press,2004:8.
[4] 黄宇洁.神光沐浴下的再生[M].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0:42.
[5] [美]FlanneryO’Connor,“SomeAspectsoftheGrotesque in Southern Fiction”,in Mystery and Manners,Sally and Manners,Sally and Robert Fitzgerald,eds.,New York:Farrar,Straus and Giroux,1969:42.
[6] [美]Paulson,Suzanne Morrow.Flannery O’Connor——A Study of the Short Fiction [M].Boston:Twayne Publishers,1988.
[7] 邱运华.文学批评方法与案例[M].北京大学出版社,2012:157-1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