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体性视域下的生态文明之思
2012-08-15孙海洋
孙海洋
总体性视域下的生态文明之思
孙海洋
伴随全球性生态问题的日益凸显,生态文明逐渐成为学术界关注的理论焦点。本文基于卢卡奇的总体性理论,通过对生态伦理学与生态学马克思主义的批判性反思,着重阐明如下三点:第一,生态文明不仅仅指人与自然之间的和谐相处,而且包括人与人以及身体与心灵之间的内在和谐,自然生态、社会生态与心灵生态共同构成了生态文明的三维内涵;第二,生态危机也不仅仅是人类中心主义惹的祸,其深层根源在于科学技术的非理性运用、异化消费的价值观、反生态的资本主义制度本身以及资本的内在全球扩张逻辑;第三,生态社会主义绝不仅仅是一个绿色乌托邦,而是有其坚实的理论与现实基础,这就要求我们必须充分挖掘中西方丰富的生态思想资源,从我国现代化建设的国情出发投身生态实践,在理论与实践结合的基础上,走出一条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生态文明之路!
生态文明;总体性;心灵生态;社会生态;自然生态;生态现象学
伴随着全球性生态问题的日益凸显,生态文明逐渐成为学术界关注的理论焦点。党的十七大报告明确提出“建设生态文明,基本形成节约能源资源和环境保护的产业结构、增长方式、消费方式”,并以此作为实现全面建设小康社会目标的新的重要内容,再次彰显了中国共产党对生态文明建设的高度重视和对全球生态问题的高度负责。综观当前生态文明理论研究的学术版图,不管是生态伦理学中关于人类中心主义与非人类中心主义的争论,还是生态学马克思主义对当代生态危机根源的批判性探讨,抑或是诸如生态经济学、生态法学、生态心理学、生态政治学等交叉学科的涌现,都向人们展示出一派繁荣的学术理论景观。然而在这一表象背后,许多基础性问题尚待进一步深刻反思:生态文明仅仅是指人与自然的和谐相处吗?生态危机仅仅是人类中心主义惹的祸吗?生态社会主义仅仅是一个绿色乌托邦吗?本文将依循卢卡奇的总体性理论,通过梳理西方生态学马克思主义的历史逻辑,对生态文明概念的三重内涵、生态危机的深层根源以及生态文明建设的路径依赖等问题作一点批判性的思考。
一、自然生态、社会生态与心灵生态:生态文明的三重内涵
何谓生态文明?从广义上讲,生态文明是指人类遵循人、自然、社会和谐发展的客观规律去认识世界、改造世界而取得的物质和精神成果的总和,是指以人与自然、人与人、人与社会和谐共生、良性循环、全面发展、持续繁荣为基本宗旨的文明形态。从狭义上讲,生态文明是指人类在处理与自然的关系时达到的文明程度,是人以自然资源的承载力为基础、以自然规律为准则、以可持续的社会经济政策为手段、以致力于构造一个人与自然和谐发展的社会为目标的文明形态。从历时性的角度看,生态文明是指人类社会在经历了敬畏自然的渔猎文明、顺从自然的农耕文明、征服自然的工业文明之后所步入的更高一级的文明形态,是对以往三大文明形态的批判性继承与超越,是人类文明螺旋式进化史的新阶段。从共时性的角度看,生态文明是指除了人与自然和谐相处这一内容外还包括政治、经济、文化、社会等各方面文明成果在内的全方位、多层次的新的文明形态,其中,生态文明是物质文明、政治文明与精神文明的基础与前提,生态文明建设内在地贯穿于人们物质财富的积累、政治体制的完善与精神境界的提升过程之中,可以说,这四大文明相互依存、相互制约、相互促进,共同构成了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文明体系。在分别从广义与狭义、历时性与共时性等不同视角对生态文明进行了概念分析之后,我们发现了其中的共性,即生态文明概念的界定始终以人与自然的关系为核心,然而,生态文明仅仅是指人与自然的和谐相处吗?
人与自然的和谐相处无疑是生态文明的核心内涵,但绝非其全部所指。生态文明作为一个总体性概念,包含自然生态、社会生态与心灵生态三重维度,其中,自然生态是指人与自然之间友好相待、和谐共生,其追求目标是人与自然之间的平等,这是生态文明的核心;社会生态是指在人与自然关系的表象背后人与人之间的相互尊重、和谐共赢,其追求目标是人与人之间的公正,这是生态文明的基础;心灵生态是指作为人处理与自然、他人关系之内在投射源的身体与心灵之间的内在相融、和谐共处,其追求目标是身体与心灵之间的平衡,这是生态文明的关键。自然生态、社会生态与心灵生态三者相互联系、相互内居、相互作用,共同构成了生态文明的完整内涵,只有实现了人与自然之间的平等、人与人之间的公正、身体与心灵之间的平衡,真正的生态文明才得以全面建成,每个人的自由全面发展才得以真正实现,我们才能最终完成从必然王国向自由王国的过渡。
二、从伦理价值批判到政治经济学批判:生态危机的深层溯源
作为探索当代全球性生态危机根源的显学之一,非人类中心主义是对人类中心主义的理论反拨,居于当前生态伦理学研究领域的主流。非人类中心主义反对人类中心主义所主张的人是宇宙中惟一具有内在价值的存在物的观点,认为人之外的生物与自然生态系统同样具有内在价值与权利,因而人类理应对它们承担道德责任与义务。非人类中心主义主要包括辛格的动物解放论、雷根的动物权利论、史怀泽的敬畏生命伦理学、利奥波德的大地伦理学、罗尔斯顿的自然价值论与奈斯的深生态学等,尽管流派众多,但都包含有一个共同的论点那就是认为当代生态危机产生的根源在于人类中心主义的价值观。
毫无疑问,人类中心主义以及作为其哲学基础的主客二分思维方式是生态问题产生的重要根源,反思人类中心主义以及人类主体对自然的暴政有助于人类认识自己行为的后果并在一定程度上缓解生态危机。但生态危机仅仅是人类中心主义惹的祸吗?答案是否定的,这是因为,其一,无论是人类中心主义还是非人类中心主义都局限于抽象的伦理价值观视角来探讨生态危机的根源,并把生态危机的解决简单地归结为价值观的转换,从而忽视了一定的具体的现实的社会历史条件的重要性,陷入了非历史主义和唯心主义的误区;其二,人类中心主义由于仅仅把自然看成人类主体征服与奴役的对象,从而把具有内在统一性的自然观与历史观割裂开来,非人类中心主义则由于无法从理论逻辑上得到严格科学的证明就诉诸个体的直觉和主观体验,从而导致了神秘主义与相对主义;其三,在现实社会中所谓的人类中心主义从未真正出场过,这只是发达资本主义国家借人类整体利益之口来转嫁其理应承担的环境保护责任与义务之意识形态伪饰。
既然生态危机的根源不能简单的归结为人类中心主义价值观,那么其深层根源何在?西方生态学马克思主义作为当代西方激进左翼思潮的最新流派之一,通过对当代资本主义社会的生态批判,揭示了生态危机与科学技术的非理性运用、异化消费的价值观、资本主义制度本身以及资本的内在扩张逻辑之间的本质关联。接下来,笔者将依循生态学马克思主义的历史逻辑分别展开对科学技术与异化消费的意识形态批判以及对资本主义制度与资本逻辑的政治经济学批判。熟悉马克思哲学发展史的人应该知道,马克思的思想也经历一个从伦理价值批判到政治经济学批判、从人本主义异化史观到科学的唯物史观的转变过程,由此可见生态学马克思主义与马克思哲学的家族相似。
第一,科学技术的非理性运用导致了人与自然关系的异化,因而生态学马克思主义并不反对科学技术本身,而是反对导致科学技术之非理性运用的“控制自然”的意识形态以及承载科学技术的社会制度与生产方式。科学技术的发展“在人类的解放方面并不带来必然的进步,这是因为人对自然界 (人是其不可分割的一部分)的统治的代价是劳动在社会和心灵上的划分,这种分工使人类受到越来越大的压迫,甚至当它在为人类解放创造日益增长的潜力时也是如此,所以,虽然启蒙精神的理性主义提高了人统治自然的力量,但和这种作为罪恶之源的劳动分工一起的,是人同自然的异化”。[1]一方面导致人与自然关系异化的是控制自然的观念,莱斯将生态危机的根源归结为源于基督教创世说的控制自然的观念,并指出,“通过科学和技术征服自然的观念,在十七世纪以后日益成为一种不证自明的东西,因此,几乎所有的哲学家都认为没有必要对‘控制自然’的观念做进一步的分析和解剖”。[2]也就是说,在资本主义条件下,科学技术沦为控制自然的有力工具,科学理性异化为技术理性,人与自然的关系异化为以技术为中介的征服与被征服、奴役与被奴役的关系,在控制自然观念的支配下必然导致科学技术的非理性运用从而造成生态危机。另一方面,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惟一目的就是追逐最大量的剩余价值,而这决定了在资本主义制度下,生产过程虽然以自然为前提和出发点,但并非以自然为其目的与落脚点,因此技术运用不可能遵循生态原则。“绝没有先验的理由可以保证生产技术将会是以生态原则为基础的,除非各个资本或产业相信那是有利可图的,或者生态运动和环境立法逼迫他们那样去做”。[3]此外,针对那种主张依靠科技进步来解决生态危机的观点,福斯特指出,通过技术进步与革新虽然提高了自然资源的利用率,但其结果并非减少反而增加了对这种资源的需求和耗费,因为资源利用率的提高使得生产成本降低、利润得以增加,从而导致生产规模的日益扩大,这也就意味着不断扩张的资本主义生产规模与有限的自然资源之间的关系势必日益紧张并最终导致生态危机的加剧。因此,“认为这些技术奇迹能够解决问题的想法不仅背离热力学的基本定律,而且否定了所有我们所了解的资本主义自身的运行机制,在这种机制里,技术革新从属于市场需求”。[4]由此可见,造成生态危机的绝不是科学技术本身,而是承载科学技术的资本主义制度及其生产方式。
第二,生态学马克思主义通过对异化消费价值观的批判,指出人的自我价值的确证与真实需求的满足最终在于生产活动而非消费活动。正如本·阿格尔所言,“历史的变化已使原本马克思主义关于只属于工业资本主义生产领域的危机理论失去效用。今天,危机的趋势已经转移到消费领域,即生态危机取代了经济危机”。[5]而当代资本主义社会生态危机主要是由异化消费造成的,所谓异化消费,是指“人们为补偿自己那种单调乏味的、非创造性的且常常是报酬不足的劳动而致力于获得商品的一种现象”。[6]在当代资本主义社会中,消费主义价值观之所以盛行,其一是由资本追逐利润的内在逻辑所决定的。资本主义生产并非是为了满足人们的真实需求,相反,出于追逐利润的内在动机,它往往故意制造虚假需求来刺激大众的消费需要。这样一来,原先“够了就行”的消费价值观就被“越多越好”所取代,而此时人们消费的已不再是商品的使用价值本身,而仅仅是对商品的一种符号性象征性消费。其二,工人阶级为了逃避资本主义生产过程中的异化劳动就到广告媒体所宣扬的商品消费中寻求自身价值的确定,并将个人的幸福体验完全寄托在消费活动之中,致使人们把消费商品的多少作为衡量自己幸福的惟一标准,从而忽略了个人自我实现的所有其它可能性。这种近乎病态的消费主义价值观恰恰是资产阶级为维护其统治所制造出来的意识形态。生态学马克思主义认为,由于异化消费的价值观将人们导向了一种疯狂的无止境的消费之中,加上资本追逐利润的内在逻辑势必会扩大资本主义生产的规模,这种高生产高消费的模式又必然会导致资本追逐利润的无限性与自然生态资源的有限性之间的尖锐冲突。“一方面,资本主义是一种经济发展的自我扩张系统,其目的就是无限增长。利润既是资本运行扩张的手段,又是其扩张的目的。每一个资本主义机构和每一种资本主义的文化活动其目的都是为了赚钱和资本积累。另一方面,自然却是无法进行自我扩张的,自然界虽说在限制人类生产的同时,对人类来说远不是吝啬的,它的确给人类生产提供了基本的条件,但是,自然界本身发展的节奏和周期却是根本不同于资本运作的节奏和周期的”。[7]而这种自然与资本的不一致决定了人与自然的关系必然会日趋紧张,从而导致生态环境的恶化。与此同时,在消费主义价值观的支配下,人们沉溺于疯狂的商品消费活动之中而丧失了对现实社会的批判意识,完全沦为马尔库塞所说的“单向度的人”,其直接后果就是麻痹了工人阶级的反抗斗志,削弱了他们的革命意识,却使得资本主义政治制度及其生产方式得以巩固,从而加重了自然界的负担,强化了当今的生态危机。此外,消费主义价值观还强化了人们对待自然的功利主义态度,人与自然的关系被归结为一种控制与被控制、支配与被支配的关系,这种工具理性的逻辑显然是不会遵从自然生态系统的可承受原则的。因此为了克服生态危机,生态学马克思主义者一致主张必须解构异化消费价值观。
第三,资本主义制度在本质上是反生态的,要想解决生态危机,必须从根本上变革资本主义制度。生态学马克思主义与以往生态学理论的最大区别就在于它没有仅仅局限于科学技术与伦理价值观本身来探讨生态危机的根源及其解决路径,而是认为当代生态危机的症结在于承载科学技术与伦理价值观的资本主义制度,因为在资本主义制度下,生态危机具有必然性。“资本主义是一种直接追求财富而间接追求人类需求的制度。实际上,第一个目的完全超越和改造了第二个目的。资本主义并没有将其活动仅仅局限于人类基本需要 (如吃穿住)的商品生产和人类与社会发展所必需的服务设施上。相反,创造越来越多的利润已成为目的本身,而且产品的样式和它们最终的实用性也已无关紧要。商品的使用价值越来越多地从属于它们的交换价值。生产出的使用价值主要是为了满足虚假的消费,甚至对人类和地球具有破坏性 (从满足人类需求的意义上讲毫无用途),而且在现代市场力量的驱动下,人类还产生了追求这些具有破坏性商品的欲望。这种对资本积累的痴迷是资本主义与所有其它社会制度的主要区别”,[8]也是当代生态危机的罪魁祸首。具体来说,其一,资本主义生产的目的是为了追逐最大限度的剩余价值,因而总是通过不断的技术革新来扩大生产规模,但是技术革新带来的自然资源利用率的提高却因为降低了原先的生产成本反而越发增加了对这种资源的需求与耗费。由于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扩张和对利润的追求具有无限性,而自然生态系统本身的可承载力是有限的,有限的自然资源终将无力支撑无限的资本扩张,这就意味着资本主义生产与自然生态系统之间存在着不可调和的矛盾,所以“应该责备的不仅仅是个性贪婪的垄断者或消费者,而且是这种生产方式本身:处在生产力金字塔之上的构成资本主义的生产关系”。[9]其二,在经济全球化的当今时代,由于发达资本主义国家在既有的国际政治经济秩序中占据主导地位,不仅大肆掠夺发展中国家的丰富自然资源,向发展中国家转嫁其工业垃圾等污染废弃物,而且以所谓的“人类利益、全球伦理、普世价值”为借口拒不承担其应尽的环保责任与义务,甚至对中国等发展中国家的发展道路横加指责。结果不但业已出现的环境问题难以得到有效遏制,而且导致发展中国家的人口膨胀、资源枯竭、环境污染愈演愈烈。前不久的哥本哈根会议与当前的日本福岛核泄漏事件再次说明了这一点。所以要想真正克服生态危机,就必须变革资本主义制度,正如福斯特所言,“要想遏制世界环境危机日益恶化的趋势,在全球范围内仅仅解决生产、销售、技术和增长等基本问题是无法实现的。这类问题提出的愈多,就愈加明确地说明资本主义在生态、经济、政治和道德方面是不可持续的,因而必须取而代之”。[10]
第四,资本逻辑是资本主义制度反生态的根源,生态危机在归结到底的意义上是由资本逻辑决定的,因而消除生态危机就是一场与资本逻辑作斗争的过程,只有彻底与资本逻辑决裂,才可能实现人与自然之间的和谐相处。所谓资本逻辑就是指资本通过支配雇佣劳动来达到增殖自身的目的从而获得更多的利润与剩余价值,用高兹的话来说,就是指以计算为基础、以效率为原则、以利润为目的的“经济理性”。在资本主义社会,生态理性服从于经济理性,资本追逐利润的内在逻辑会带来生产规模的无限扩大,也将势必造成生态危机,因此,“环境危机的解决只存在于对资本逻辑的颠倒之中”,[11]只存在于生态理性对经济理性的统摄与制约之中,也就是要将交换价值从属于使用价值,使抽象劳动从属于具体劳动,也就是要按照需要而不是利润来组织生产。本·阿格尔认为,“生态学马克思主义之所以是马克思主义的,恰恰因为它是从资本主义的扩张动力中来寻找挥霍性的工业生产的原因,它并没有忽视阶级结构”。[12]这里的“资本主义的扩张动力”即是源于资本逻辑,因为资本“首先要关注的并不是如何通过实现生产与自然相平衡、生产与人的生活相协调,如何确保所生产的产品仅仅服务于公众为其自身所选择的目标,来使劳动变得更加愉快。它所关注的主要是花最少量成本而生产出最大限度的交换价值”。[13]所以,任何阻碍资本扩张道路的东西,无论是来自人类还是自然,只要干预了资本的积累,都将被视为必须克服的障碍。具体来说,其一,正如马克思在《资本论》中明确指认的,“资本不是一种物,而是一种以物为中介的人与人之间的社会关系,”[14]而且是一种颠倒的社会关系,具体表现为物对人的支配、死劳动对活劳动的支配。资本按其本质来说是对无酬劳动的支配权,即对剩余价值的无限追逐,这一内在本性使它本身成为一种无法驾驭的力量并驱使资本家不断进行资本积累、扩大生产规模,最终造成人与自然之间“新陈代谢的断裂”,阻碍了自然资源再生产的基本进程。在资本追逐利润最大化这一内在逻辑的支配下,自然完全沦为资本的仆役,资本为了获取更多的剩余价值,势必建构出高生产高消费的模式,而根本不把大自然当做人类赖以生存的家园来看待。资本逻辑不仅造成了人的异化,使其沦为单向度的人,而且导致了自然的异化,造成了人与自然之间物质变换的断裂。其二,“依其本性而言,资本是拙于对事物的保护的,不论这种事物是指人们的社会性福利、土地、社区价值观、城市的舒适度、乡村生活、自然,还是指私人的固定的资本。对资源加以维护或保护,或者采取别的具体行动以及耗费一定的财力来阻止那些糟糕的事情发生 (如果不加阻止,这些事情是肯定要发生的),这些工作是无利可图的。利润只存在于以较低的生产成本对或新或旧的产品进行扩张、积累以及市场开拓”,[15]显然,资本追求回报的短期性与环境保护规划的长期性之间具有不可调和的矛盾,这就是说,在资本逻辑的支配下,资本家们是不会推行有利于人与自然和谐发展的环保政策的,正如佩珀所言,所谓的绿色资本主义是一个骗局!其三,经济全球化实质上就是资本在全球范围内的扩张,并利用和支配全球自然资源的过程,同时也是当代生态危机的生成过程。这是因为资本“把追求利润增长作为首要目的,所以要不惜任何代价追求经济增长,包括剥削和牺牲世界上绝大多数人的利益。这种迅猛增长通常意味着迅速消耗能源和材料,同时向环境倾倒越来越多的废弃物,导致环境急剧恶化”。[16]由此可见,“只要存在着以追求利润为目的的资本,生产的目的和消费的方向就必然要服从和服务于资本的需要,技术理性就必然要发生异化,这就决定了在资本主义制度下,产品的分配和自然资源的分配必然是不合理的,生态问题和生态危机的产生具有必然性”。[17]所以,从根本上看,生态危机并不是不可消除的,只要能够有效限制资本逻辑,人类就可以走出生态危机。
三、理论与实践相结合:生态文明建设的路径依赖
不可否认,生态学马克思主义对当代生态危机深层根源的总体性批判是极为深刻的,但正像西方马克思主义由于远离现实而最终沦为一种乌托邦式的激进话语一样,生态学马克思主义同样没能真正解决理论与实践的关系问题,没有找到一条从理论构想抵达现实实践的出场道路,这种理论与实践的困境使得人们不禁怀疑:生态文明的实现仅仅是一个绿色乌托邦吗?笔者认为,在当代中国构建社会主义和谐社会的大背景下,生态文明建设有其坚实的理论资源与实践基础,接下来,本文将从理论与实践相统一的视角来探讨一下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生态文明建设的路径依赖。
首先,充分挖掘中西方丰富的生态思想资源,为生态文明建设奠定坚实的理论基础,建构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生态文明理论体系。具体来说,一方面,高度重视中华传统文化中的生态伦理思想。西方生态伦理学的奠基人史怀泽在其《敬畏生命》一书中充分肯定了儒道思想的生态价值,罗尔斯顿认为中国禅宗对生命的尊重是建立生态伦理学的理论基石,斯普瑞特奈克更是将中国传统文化作为建构其生态女权主义的重要思想资源,她认为,“孔子和老子都主张与自然保持和谐是最重要的,这比单单谈环境保护要深刻得多。生态后现代主义在很大程度上与老子关注自然的精妙过程,与孔子强调培养道德领袖及人类对更大的生命共同体的责任感有共同之处。”[18]不仅如此,孔子的“钓而不纲,弋不射宿”告诉我们对生态资源要取之有度、用之有节;老子的“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告诉我们要效法天道,自然无为;孟子的“君子之于禽兽也,见其生,不忍见其死;闻其声,不忍食其肉。是以君子远庖厨也”告诉我们对待自然万物要有恻隐之心;荀子的“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应之以治则吉,应之以乱则凶”告诉我们要遵循自然界的客观规律;庄子的“天地与我并生,万物与我唯一”告诉我们天地万物本为一体;董仲舒的“和者天地之所成也,德莫大于和”告诉我们只有和谐才能保证天地万物生生不息;张载的“民吾同胞,物吾与也”告诉我们要把自然看成自己的伙伴;佛教的“众生平等”告诉我们人与自然万物是平等的,要尊重自然;禅宗的“青青翠竹,尽是法身;郁郁黄花,无非般若”告诉我们宇宙万物皆有佛性,因此要尊重自然,敬畏自然。另一方面,合理借鉴西方生态学马克思主义的理论成果,深度整合马克思经典文本中的生态内涵,重建历史唯物主义的生态向度。福斯特认为,马克思的历史唯物主义在本质上就是生态唯物主义,并集中体现在其《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关于费尔巴哈的提纲》《德意志意识形态》《共产党宣言》以及《资本论》等诸多经典文本中对自然与历史的辩证关系、资本主义制度及生产方式对环境剥削以及人类与自然的物质变换、新陈代谢等重大问题的深刻分析上。奥康纳强调历史唯物主义潜在地包含着生态学思想,作为自然与文化中介的劳动与自然、文化是三位一体的,他通过系统阐述人类劳动的自然与文化特征,建构出马克思主义生产力与生产关系理论的自然与文化维度,开启了历史唯物主义的生态视域。在《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中,马克思通过对异化劳动的批判,提出“共产主义,作为完成了的自然主义,等于人道主义。而作为完成了的人道主义,等于自然主义。它是人与自然之间、人与人之间矛盾的真正解决,是存在和本质、对象化和自我确定、自由和必然、个体和类之间矛盾的真正解决”。[19]在此马克思描绘了一幅人与自然和谐相处的生态社会景观。在《资本论》中,马克思进一步指出,“社会化的人,联合起来的生产者,将合理地调节他们和自然之间的物质变换,把它置于他们的共同控制之下,而不让它作为盲目的力量来统治自己,靠消耗最小的力量,在最无愧于和最适合于他们的人类本性条件下来进行这种物质变换”。[20]也就是说,在未来的共产主义社会,将实现人与自然的和解以及人类的真正自由全面发展,马克思关于共产主义能够合理调节人与自然之物质变换的思想为生态危机的克服提供了理论指导。
其次,生态文明建设绝不仅仅是一个理论问题,更是一个实践问题,生态危机的克服也绝不仅仅是观念的更新与意识形态话语的反抗,从根本上讲,它需要通过一系列的总体性社会实践才能完成。这就要求我们必须从当前的国情与实际出发,树立生态意识,提高生态自觉,转变发展观念,完善法律法规,发展绿色技术,倡导循环经济,鼓励绿色消费,加强环保教育,弘扬生态文明,开展国际合作等。具体来说,第一,在文化观念上,要加强环境伦理宣传教育,提高公众的生态道德自觉,弘扬绿色文化,倡导生态文明,营造全社会关心支持环保的良好氛围;第二,在生产方式上,要彻底转变高投入、高能耗、高排放、低效益的粗放型经济增长方式,大力推行以低投入、低能耗、低排放、高效益为特征的集约型经济发展方式,依靠绿色技术不断调整优化产业结构,走出一条科技含量高、经济效益好、资源消耗低、环境污染少、人力资源优势得到充分发挥的新型工业化道路;第三,在生活方式上,要转变过去那种过度追求物质享受的生活方式,倡导绿色消费、适度消费,树立崇尚环保的生活理念,追求一种既满足自身需要又不损害自然生态的生活;第四,在社会管理上,要建立健全有利于环境保护的法律法规,完善绿色GDP政绩考核机制,综合运用经济、法律、行政和科技手段共同推进生态文明建设与环境保护工作,建立以政府为主导、以企业为主体、全体公民积极有序参与的生态文明发展机制。
再次,尽管西方生态学马克思主义存在着某种理论与实践的脱节,但它所提出的生态政治战略还是为当代生态文明建设提供了有益的启示,这集中表现在“三个结合”上。第一,生态革命与社会革命的结合,即绿与红的结合。福斯特通过分析西北太平洋沿岸原始斗争的教训指出,“忽视阶级问题的单一环保运动取得成功的时代显然已经结束,组建更为广泛而坚强的劳工-环保联盟,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显得更为重要”。[21]也就是说,要想真正克服全球环境危机,就革命主体而言,必须坚持环保主义者与工人阶级相结合;就革命策略而言,必须坚持生态运动与社会运动相结合;就革命目标而言,必须坚持环境公正与社会公正相结合。第二,制度变革与价值观变革相结合。如前所述,当今生态危机的加剧绝不仅仅是人类中心主义价值观惹的祸,其深层根源在于资本主义制度本身就是反生态的,也就是说,生态危机的解决已经远远超出了纯粹道德的层面,单纯的价值观变革虽然能在一定程度上缓解生态问题,但却无法予以真正解决。只有跳出资本主义制度的框架范围,把价值观变革与制度变革结合起来,建立生态社会主义才是惟一的出路,因为生态社会主义是绿色的生态文明社会,是人与自然、人与社会、身体与心灵内在和谐的社会,只有生态社会主义才能最终解决生态危机与资本主义危机。第三,全球视野与地方行动相结合。生态危机是在经济全球化过程中由于资本对自然资源的无限制掠夺而不断加剧的,其实质是不同国家民族地区和个人在自然资源的占有、分配和使用上的利益关系冲突,只有树立全球视野才能把握当代全球生态环境日益恶化的真正本质,即资本逻辑在全球范围内的无限扩张。同时,全球性环境问题的解决离不开地方行动的积极配合。不同国家和地区只有从本国实际与国情出发,自觉承担应尽的环境保护责任与义务,在治理地方生态环境问题的基础上,积极开展国际合作,建立全球和区域合作机制,才能共同应对全球环境的挑战,使全球化进程中的地方行动成为推动生态文明建设的强大动力。
最后,需要特别强调的是,我们说生态危机的加剧与科学技术的非理性运用、消费主义的价值观以及资本逻辑有密不可分的关系,但这并不是说要人们回到田园牧歌式的丛林时代,也不是要求人们拒绝消费去做禁欲主义的苦行僧,更不是要人们重蹈闭关锁国的覆辙,而是要用一种辩证思维来看待现代性进程中的诸种二律背反。其一,科学技术的迅猛发展确实极大地提高了生产力,推动了社会物质财富的积累,有助于人们生活条件的改善,与此同时,科学技术的滥用,特别是一些高能耗、高污染的技术严重破坏了人类赖以生存的家园,加剧了生态环境的恶化,这就要求我们必须理性对待科学技术这把双刃剑,既要大力发展绿色环保科技,又要有效监督,坚持走科技生态化之路。其二,消费是推动经济增长的“三驾马车”之一,这也是当前我国坚持扩大内需,努力提高居民可支配性收入的深层用意所在,但那种追求越多越好的消费观其实质上是一种虚假需求支配下的过度消费,反而造成了当代人在消费社会中的异化,这就要求我们既要刺激消费扩大内需,以此拉动经济的持续快速健康发展,又要积极倡导绿色消费、适度消费。其三,改革开放以来,资本在我国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与全球化进程中扮演着双重角色,一方面不断扩大生产规模,推动经济的快速发展,另一方面,由于其本性是追逐最大限度的剩余价值,势必造成对自然资源的滥用与自然环境的危害,因此,我们既要继续利用资本,又不能对资本顶礼膜拜,而要用生态理性来统摄经济理性,限制资本逻辑的负面效应。
四、结语
卢卡奇的总体性理论为我们考察生态文明提供了一个崭新的视角,通过对生态文明概念的总体性阐释,对生态危机深层根源的总体性批判以及对生态文明建设路径的总体性探讨,本文得出以下三点结论:第一,生态文明不仅仅是指人与自然的和谐相处,我们必须以生态现象学的视角透视其背后人与人以及身体与心灵关系的深刻本质,可以说,自然生态、社会生态与心灵生态三位一体共同构成了生态文明概念的完整内涵;第二,生态危机绝不仅仅是人类中心主义惹的祸,生态学马克思主义通过对当代资本主义社会在生态问题上从伦理价值批判到政治经济学批判启示我们,生态危机的深层根源在于科学技术的非理性运用、异化消费的价值观、资本主义制度以及资本的内在扩张逻辑;第三,生态社会主义也不仅仅是一个绿色乌托邦,而是有其坚实的理论基础与现实依据,这就要求我们必须充分挖掘中西方丰富的生态思想资源,从全球化与本国国情出发,积极投身生态实践,在结合上下功夫,走出一条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生态文明之路。尽管生态学马克思主义作为一种当代西方左翼激进思潮,不可避免地表现出一定的浪漫主义与伦理色彩,并在某种程度上陷入了理论与实践相脱节的误区,但不可否认,它对当代资本主义社会的生态批判还是极为深刻的,其提出的许多解决方案也极富启发性,这对我们进一步思考与应对当代全球性生态问题具有重要的理论与现实意义。从根本上说,这源于生态学马克思主义者运用马克思历史唯物主义的立场、观点和方法来分析当代全球性生态危机的内在逻辑,同时这也为我们今天的马克思主义中国化、时代化、大众化提供了宝贵的启示,那就是必须走学术性与现实性结合之路,在关注理论深度的同时务必坚持一定的现实关怀与人文关怀,在理论与实践之间保持一种必要的张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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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海洋,山东师范大学政治与国际关系学院硕士研究生(邮政编码250014)
B82-058
A
1672-6359(2012)01-0052-06
(责任编辑 曹连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