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军战略净评估方法分析

易本胜，李万顺

(1.军事科学院 世界军事研究部，北京100091;2.解放军信息工程大学，河南 郑州450002)

净评估(Net Assessment)概念是20世纪70年代由美国人安德鲁·马歇尔创始，并为美国国防部采用。起初，主要着眼分析和解决安全问题，帮助决策者识别当前战略关系、安全竞争走向，以及哪些因素决定未来军事力量对比，是跨学科的战略性评估过程。尔后不断扩展，逐步涵盖环境、作战、绩效、风险等各类评估，成为内容广泛的运筹方式。在实际运作上，净评估可分为面向国家战略问题与面向联合问题的两类净评估活动。前者为本国及其盟国与潜在敌人国家安全机制间互动关系的比较分析，重心是战略环境评估、国力评估、未来趋势分析、不对称分析及政策风险分析等，以提供国家指挥当局制定国家安全目标;后者是对本国及其盟国与潜在敌人武装部队能力的比较分析，重心是战略环境评估、军力评估、未来趋势分析、不对称作战方法及兵力风险评估等，以提供参联会主席制定国家军事目标与各种作战计划。这两类评估均由美国防部净评估办公室牵头组织。净评估层级、领域不同，其“问题中心”不同，但是分析敌我双方能力的评估方法与逻辑，可以应用到每个层级和领域。

1 一个基本模式:SWOT-CLPV矩阵分析

40多年来，美军战略净评估逐步形成了一种相对稳定的模式，就是对敌我双方的优势、劣势、机遇和威胁进行系统地分析与综合，即“SWOT分析”模式。研究发现，对上述因素进行组合，进而研究其交互作用后产生的抑制性、杠杆性、问题性和脆弱性效应，即“CLPV分析”，也是题中应有之意。因此，它的完整模式当是SWOT-CLPV矩阵分析。这也是定性与定量相结合、静态与动态相结合，进行群体作业、多方博弈和综合集成研究的有效模式。

1.1 SWOT分析

SWOT分析法(也称TOWS分析法、道斯矩阵)，即态势分析法，主要分析敌我双方各自的优势、劣势、机遇和威胁，是常用的研究方法。一般工作中的SWOT分析，往往流于简单的情况罗列，并不提供策略选择，远远不够系统和深入。在战略净评估活动中，通常是将内、外部因素进行综合和概括，提取和确认SWOT因素，进而分析态势、进行判断，作出策略选择。

1.1.1 外部环境分析

针对组织(研究对象)外部环境的各领域或层面，从机遇和威胁两个角度进行专业评估，旨在掌握总体环境的变化趋势，找出未来环境发展变化可能对组织的影响。重点分析组织、竞争对手、环境三者之间的相互关系或相互作用方式，是否对组织的发展有利，并寻求借助外部力量使其得以生存和发展的方法。

机遇，也称机会。即在外部环境中对具有战略吸引力的领域或未来发展可能带来较大战略利益、提升竞争地位的领域。如:战略利益的提升、战略环境的改善等。对国家战略机遇的评估，旨在掌握政治、经济、军事、社会、科技、心理等领域的演变，以有利于达成目标。

威胁，也称挑战。即在外部环境中一种不利的发展趋势所形成的挑战与风险。如果不采取相应的战略作为，这种不利趋势将导致竞争地位的削弱。如:可能面临的战略危局、强势竞争对手的加入等。对国家战略威胁的评估，旨在探讨政治、经济、军事、社会、科技、心理等领域的演变，是否不利于达成目标。

1.1.2 内部环境分析

针对组织的硬件和软件两个方面，从优势和劣势两个角度进行评估分析，以探索竞争优势的来源与所在，了解组织的确切实力。最基本的是分析组织及其竞争对手，在各自要素结构及其活动过程方面的优劣。优势，也称强点。即在问题领域中，组织内部因素优于竞争对手的方面或独有的、固有的实力和长处。比如:实力较强、装备较先进、工业基础好等。在国家层面，就是国家资源与能力的组合，包含军事能力的总和与“国家安全资源支持和维护国家利益的最大极限”。劣势，也称弱点。即在问题领域中，组织内部因素弱于竞争对手的方面或有较大影响的漏洞与不足。比如:实力较弱、装备较落后、工业基础差等。在国家层面，即是国家资源与能力的不足，且易为敌方所乘的要害。

1.2 CLPV分析

CLPV分析是在SWOT因素辨识基础上，由四个系列的因素交叉组合形成的效应矩阵分析。运用它可以从中找出对组织有利的、值得发扬的因素，以及于己不利的、需要避开的东西，发现存在的问题，找出解决的办法，并明确以后的发展方向。共有四类矩阵，每类矩阵都有若干具体的对应项。

(1)“杠杆性”效应矩阵，是由优势因素S与机遇因素O生成的SO矩阵，是指当机遇与优势充分结合时，实力得到充分发挥。如:2007年国际能源价格飞涨，而俄罗斯石油天然气资源丰富，利用能源产品出口获取了大量的外汇收入，国家综合实力和战略地位进一步提升。

(2)“抑制性”效应矩阵，是由劣势因素W与机遇因素O生成的WO矩阵，是指因为某种劣势使得能力存在短板，机遇来了没有准备好，结果丧失了机遇。如:当猎物出现时，没有准备好枪弹，而难以作为。

(3)“脆弱性”效应矩阵，是由优势因素S与威胁因素T生成的ST矩阵，是指外部威胁降低了内部优势的竞争力，优势因而不优了。如:1992年海湾战争中，美军M1A1主战坦克虽具激光测距、夜视、目标指示等先进功能，但在沙漠地区使用受到很大影响，只是部分效能得以发挥。

(4)“问题性”效应矩阵，是由劣势因素W与威胁因素T生成的WT矩阵，是指当劣势与威胁叠加激荡时，面临重大问题。就是“屋漏偏遇连阴雨”。

2 常用手段分析

战略净评估最为常用、最具特色的方法和手段是场景分析方法、假想敌机制和模型模拟工具。

2.1 场景分析方法

场景分析法，也称情景规划法，与想定作业法类似。场景分析来源于军队制订作战计划和组织军事训练中使用的想定作业。20世纪60年代美国战略学家康恩率先将军事想定作业的思路用于核战略研究和商业管理领域，后来这一方法被普遍用于管理和战略研究领域。它是“根据已知的基本力量及其结构、带来变化的关键因素和重大的不确定因素，设想未来局势的可能前景”。情景也称剧本，就是“关于各种可能的未来的故事”，呈开始、发展和结束三段结构，在军事想定中用以描述与规划战争、作战“假如设定”的发展过程，构建“概念模型”，提出对“塑造未来动态力量”的基本看法，以便把当今和未来看作一个连续演进的过程，更加清晰地呈现事件整体发展模式、相互关系及内外影响，有效界定范围、领域及因素，聚焦资源等。

例如:1991年，在美国主导的北约多国快速反应部队兵力设计中，国防系统分析人员创立了“参量化想定”的概念，使其在多达27种作战情况下得到“可接受的效能”;2004年，美国国家情报委员会以场景分析为主要方法完成的《2020年全球趋势报告》，对15年后的世界局势提出4种场景;2010年5月，美国战略与预算评估中心发表的“空海一体战”系列报告，也是基于场景分析的产物。

2.2 假想敌机制

假想敌机制，是指“在战略、作战计划、训练和武器装备发展中，系统引入敌对因素，敌我双方基于最大限度地维护自身利益原则而进行博弈，以寻求应对思路、措施和活动”。美军习惯称己方为“蓝队”，称敌方为“红队”。因此，假想敌机制在美军，也称“红队”机制。

美军高度重视假想敌机制，其陆、海、空军和联合部队司令部、联合战略司令部等，都设有专门的假想敌部队，并尽量采用敌方武器装备和战术，以独立思维和自主行为的“红队”作为“对立面”，砥砺“蓝队”，谋求在敌方发现和利用己方弱点之前，先敌找到自身的弱点并采取措施予以克服或规避。同时，着力强化“动态”研究，寻求对抗性或另类思维，避免决策和行动的一厢情愿。假想敌机制在美军战略理论研究和战略规划领域发挥着极为重要的作用。

例如:2003年，美国国防部防务科学委员会提出建议，要在战略上和在军事转型各重点领域加强对假想敌机制的使用。2009年，美国国防部长盖茨专门下令成立由净评估办公室和联合部队司令部共同领导的“红队”，从敌军角度研究美军存在的弱点，为拟定《四年防务评估报告》提供措施建议。红队成员由相关军事问题专家组成，不受国防部体制束缚，主要任务是设想美军今后可能面临的战争样式和冲突场景，对美国战略计划模拟推演。2009至2011年间，美战略与预算评估中心组织实施的历次“空海一体战”多方桌面演习，其中就设置了1个红方小组和2个蓝方小组，以对抗推演来全面审查美军在整个亚太地区遂行一场与中国这一“与美国实力相当的竞争对手”为假想敌的“持久大规模常规战争”军事行动方案。

2.3 模型模拟工具

模型模拟工具，主要指战略、战役、战术以及技术各层级的作战仿真系统、分析模型和其他支持工具。如:一体化应急作战模型，鱼叉海战仿真系统，JTLS战区联合推演系统，以及思维导图、影响图、决策树、对策树、系统动力学等分析与支持工具。有人甚至认为，美军净评估实质是一个长期积累完善的“软件包”或“百宝箱”。模型模拟有时也叫模拟仿真，但不全是仿真，如“政-军兵推”实质上为借助角色扮演、简单模型和支持工具进行的状况分析会。模型模拟的目的在于对复杂军事问题进行“预实践”，筛选高价值命题和得出正确结论，同时提高研究效益和避免过多人为错误。

例如:美军战略研究机构兰德公司《恐怖的海峡》、《恐怖的海峡Ⅱ》，都使用了一体化应急作战模型、鱼叉海战仿真系统等;北约《联合作战计划》与《联合分析手册》中，介绍的模型模拟工具则更为丰富。

3 作业流程分析

美军战略净评估以策略规划的逻辑模式为基础，其作业流程类似企业经营计划研拟及其SWOT分析中的竞争目标、竞争环境、竞争对象、竞争项目、竞争态势、竞争策略诸步骤。但在战略研究中情况更为复杂，评估内容包括:“描述长期的军事发展及趋势，涵盖准则、战略、科技、兵力、战力、武器的设计与特性等;检视根深蒂固、可能影响长期国家竞争的社会与文化价值观;评估己方在竞争环境中军事平衡的优势及劣势;确认军事竞争中未来的机会与威胁;强调未来可能影响军事平衡的趋势;找出双方军力态势的竞争优势及特性”，等等。由于需求变化、资源发展、情况掌握等都是不等齐的，因此极少严格遵循固定步骤顺序进行。但就国家层面的净评估作业而言，大致可有如下步骤:

3.1 安全目标确立

国家安全目标的要项相对稳定，但具项总是不断变化的，不同时空有不同表现。确立国家安全目标是重要的引擎和航标，否则净评估作业就会失去方向，国家安全战略与政策就无从谈起，安全资源的投向投量就会因缺乏指导而无的放矢，综合国力就不能得到整体高效运用，也就难以建立起“核心竞争优势”。

3.2 国家现状描述

国家现状描述就是于国际大环境的“利害结构”中了解国家所处位置——知晓国家现在的状态。通常着眼国际环境，以国家目标为牵引，从政治、经济、军事、社会、科技、心理等领域，对国家运营状态进行检讨，发现存在问题和缺陷，找到努力的方向并为战略指导提供依据，绘制走向未来的蓝图——潜在的“价值链”。国家背景描述，通常要分析面临的国际环境、国际地位、运营现状和未来发展之路等方面情况。

3.3 内外环境分析

环境分析，是对内部优势与劣势和外部机遇与威胁的分析。按照内因与外因关系的原理，国力的增长、衰退变化与内外环境关系密切。环境分析的目的，在于谋求如何更好地适应环境，提高运营绩效。当然，也有谋求改造环境之意。具体方法在第一部分“SWOT-CLPV矩阵分析”中作了介绍，这里不再赘述。

3.4 竞争对手分析

竞争对手(假想敌)分析，是站在对手的立场上，以其惯常的思维方式和行为准则等，进行的所谓“反净评估”。其目的是了解对手的现状与未来状态。当然，对手分析也要遵循上述国家安全目标、内外环境分析等程式。相关情况参见第二部分中对“假想敌机制”的讨论。

3.5 潜在对手分析

潜在对手分析，是指对第三者介入(加入或干预)情况的分析。其目的在于排查除了敌我双方外，有无第三者介入进而改变敌我“赛局”的可能情况发生，以便“增强环境的确定性与可预测性”，使一切尽在预料和掌控之中。若有第三者介入的可能，就要像分析对手一样进行“反净评估”，以便运用国家安全资源，采取武器管制、军经援助等手段，降低第三者介入可能带来的风险。对第三者介入的分析，一般要设置多方博弈场景，于静态比较的同时，考察动态交互的过程及作用与影响的结果。

3.6 战略策略优化

国家战略策略(政策)优化，是通过上述SWOT-CLPV矩阵分析，依据国家目前状态、对手及潜在对手状态，确定国家未来应有的状态，构想未来战争(作战)情景、绸缪安全资源(如国防资源)的发展与运用。矩阵分析必然出现“平衡”或“不对称”状态的许多选项，需要基于各方不同的状态和需求，从中找出最为有利的选项。其根本目的，一是创造敌我竞争的“代差”，进而主导竞争、控制风险;二是确保达成目标(企图)的“成本最小化”而“效益最大化”。

4 论述轴线分析

净评估报告在美国向来被视为高度机密，据说只有净评估办公室主任、国防部长与总统三个人有资格看到，不对外公开，难以确知其论述情形。大陆学者根据有关文献，认为净评估的主要特性是:比较分析、描述性分析、长期态势评估、不对称研究和军力平衡研究。台湾学者将其特性归纳为:平衡评估、不对称、正规的战争情景、作战构想和时间因素。可谓大同小异，具有相当的共识。以国家层面来看，其报告论述通常围绕以下五条线，“提问题、作诊断、开处方”。

4.1 平衡:比较相关项目，反映分析结果

战略净评估主要是对一个国家与其竞争对手之间的军事、科技、政治、经济及其它与军事能力相关的领域进行比较分析。比较之后产生了差异(不同)，就称之为不平衡或不对称，而没有差异就谓之平衡或对称。平衡意味着力量上相当，有利时需要维持，不利时就要打破。而不平衡则意味着力量上的倾斜，有利时需要维持或加剧这种趋势，不利时就要采取措施恢复和保持平衡。美军非常重视“平衡”的概念，时常评述“两岸军力平衡”问题，并以“不平衡”为借口售台武器。最近，美国国防部长帕内塔在香格里拉会议上提出美国将进行战略上的所谓“再平衡”，将更多的兵力部署到亚太地区，也是基于这一概念的说辞。

4.2 不对称:揭示原理成因，指出潜在价值

不对称源于敌我双方比较后的优、劣差异。占优的一方处于强势，需要保持或促进这种状态，以便在必要时加以创造性运用，在争取达成目标(企图)时胜算较多、成功率较高。占劣的一方处于弱势，需要针对这种差异研拟形成建军备战的指导，以便尽快扭转局面，迫不得已战争时，则需扬长避短、趋利避害。美战略研究机构惯于寻找敌我双方的强、弱点，以便对己固强补弱、对敌避强击弱。如，2010年5月，美智库战略和预算评估中心发表的“空海一体战”研究报告明确指出:“解放军的情报、监视和侦察系统可能是‘反进入/区域拒止’方法的‘阿基里斯的脚跟’(寓言故事，代指致命弱点)”。

4.3 战争情景:勾画战争面貌，交代背景条件

战争情景设计是对战争形态、规模、范围、时间(阶段)、结局，以及相关政治、经济等情况的勾画，是基于不对称状态进行的。它是确定作战构想、研拟军事战略的重要抓手，并为建军备战提供依据与指导。一定意义上讲，没有战争情景的设计，就不会有美国军事战略规划。但是战争的不确定因素太多，战争情景的设计不可能一一涵盖，既要依据国家利益和目标追求，分析不同假定条件下战争情景发生的可能性，做到一切尽在掌握之中，又要避免因过多的战争场景造成思路上的困扰和对资源效益的影响。确保更好地贴近未来战争实际，防止严重缺陷和遗漏，需要最少但足够的“正规”或“标准”的假定情景。

4.4 作战构想:描述作战设想，框定讨论范畴

作战构想，是依据国家安全目标与利益追求设想的未来作战框架，包括兵力、武器装备、战场设施和作战形态、行动设计，以及军队内部相互关系等。由于外部环境的不确定性或多变性，以及内部资源有限性与建军备战时间规定性，赋予了作战构想研拟与确立的有限空间，虽然提出一个作战构想比较容易，但是保证这一构想得以确立或得到相当程度的认可却相当困难。一方面，在“可定量评估”部分与“不可定量评估”部分的整合上，难以拿捏和取舍;另一方面，在敌我动态交互效应的判定上，难以权衡和把握。无论如何，作战构想必须具有高度的合理性和得到清晰描述，否则评估结论就会遭到置疑或价值大打折扣。

4.5 长期观察:追溯过去作为，佐证趋势判断

美军战略净评估主要通过对长期趋势的研判，来预测未来发展特别是敌方可能采取的行为模式。一般要从现状出发追溯过去10-20年和展望未来10-20年，这种大跨度的演进与分析成了一种定式。也正因如此，学界有净评估是历史研究、未来评估之说。通过历史研究寻找特点规律，归纳形成敌方行为模式，再与未来环境的可能变化关联与结合，形成对未来预测的基础，以便决策者掌握长期以来敌方资源消长情况，判断未来敌方的可能行为。根据这种结论制定投资策略，选定高效益武器系统或作战准则，迫使敌方落入发展高耗低效的反制资源的陷阱。前苏联的瓦解跟美国这一策略运用不无关系。在美军“空海一体战”相关报告中毫不隐晦地表示要“误导”中国军事投资，以重蹈前苏联的覆辙，是又一个例证。

1 潘东豫.净评估:全面掌握国家与企业优势［M］.台北:经典传讯文化股份有限公司，2003.

2 吕德宏.从思想到行动:解读美军战略规划［M］.北京:长征出版社，2008.

3 赵力昌.战略博弈研讨方法与环境研究［D］.北京:军事科学院，2010.

4 黄谦.军事能力评估方法研究［D］.北京:国防大学，2005.

5 苏恩泽.战略新宠——净评估［N］.解放军报，2001-2-6.

6 ANDREW F KREPINEVICH.Why AirSea Battle?［R］.Washington:Center For Strategic And Budgetary Assessments，20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