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过来的“既来之，则安之”

■ 王贤才

不久前和老伴随团去日本。当地导游是个三十来岁的青年人，姓顾。我听他口音，就猜是台湾来的。可是后来忽然得知，他持日本护照，是个日本人。于是就有点不待见这个“顾桑”（“顾先生”）了。但是后来的事也是我没有想到的。

我们从大阪经京都去富士山。第二天去富士山。那天风和日丽，天气极好。富士山顶积雪未化，给葱绿的山峦戴上了圣洁的雪冠，分外秀丽。我们的车一口气开到富士山最高观赏点“五合目”。我想留张进山门票作纪念，不想碰了个钉子。“顾桑”说：“没有进山票。富士山天设地造，是老天爷给日本人的圣山，怎么可以卖票？没有收钱的机制，地球人都一样。”

他没有再说下去。我想憋着没说的话大约是：拿圣山来卖票，不是一种亵渎吗？可是老天在上，我说买票绝无亵渎之意，不过是按我们国情说的。中国也不乏圣地（如延安、遵义）圣山（如井冈山），但神圣归神圣，要钱是一样的。怎么就不会想到亵渎的事？

好在不卖进山票也能让你留下一份纪念。这里有个富士山邮电所，游客可以买印有富士山倩影的明信片，贴上70日元（约合1. 4元人民币）邮票，就能盖上“富士山五合目邮电所”邮戳，给你送到家了。

这天从新宿进入东京，去登市政厅大楼。楼高202米，这样的高楼，我已上过不少，并不很在意。但因它能俯瞰东京，有高速电梯上去，也就跟着去了。到了观光大厅，窗口远眺，高低参差的建筑，鳞次栉比，尽收眼底，也没有很令人惊异处，不过这大楼可不是天造地设的，是要花钱来建的，不想顾导还是说：“不买票！政府自己哪里来的钱？还不是老百姓的！用纳税人钱盖的楼，怎么能要纳税人买票呢？”

但我们没有给日本政府交过税，怎么也获此优待呢？当然又是没有“收费机制”的话了。从此“收费机制”四个字，深深地印在我的心里。我是从“顾桑”——这个华裔日本人嘴里听来的，不知是他的杜撰，还是日式汉语。但那意思我也听明白了，也就是市场经济中“国民待遇”的意思。中国人谁也没有一寸土地；政府也是纳税人养活的，怎么我们这里“收费机制”就这么多，这样好出台呢？温泉也罢，名山圣山也罢，来了就要钱。甚至山里好一点的景点，都可以围起来收费拍照，谁有权批准这样的收费机制？他是干啥的？我们是很讲“政治影响”的，怎么批起“收费机制”来就什么都不顾了呢？

后来对这小顾要做“顾桑”的事，好像也有点理解了。这些年来，想方设法去做外国人的中国人很多，还不乏头面人物，像“顾桑”这样出来当导游的，肯定也不是什么“官二代”、“富二代”，没有什么不可见人的动机，只是想要一个比较公平的拚搏环境。他就用脚投了日本一票，跑到日本来了。孔子说：“远人不服，则修文德以来之；既来之，则安之（《论语·季氏》）。”那是孔老夫子对夷狄之邦说的。现在倒过来了，是“夷狄之邦”对我们移民说这话了。呜呼，泱泱大国，情何以堪？有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