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略论《聊斋志异·翩翩》的桃源意象

2012-08-15赵云彩四川大学文新学院成都610065

名作欣赏 2012年35期
关键词:花城翩翩娘子

⊙赵云彩[四川大学文新学院, 成都 610065]

《翩翩》是蒲松龄《聊斋志异》中精彩的一篇,虽然内容是一贯的男子艳遇故事,却与以往有很大的不同,写的是仙女耐心改造误入歧途的浪子的故事。男主人公不再是满腹才华的潦倒书生,而是一个富家浪荡子;女主人公也不再是鬼狐花妖,而是一位美丽善良的仙女。作者蒲松龄在《翩翩》的结尾写道:

异史氏曰:“山中十五载,虽无‘人民城郭’之异,而云迷洞口,无迹可寻,睹其景况,真刘、阮返棹时矣。”

这里提到的刘、阮的故事,最早见于南朝刘义庆所辑《幽明录》,《太平广记》卷六十一引《神仙传》“天台二女”条也有记载:刘晨、阮肇入天台山采药,误入一处桃花源般的仙境,与两位美丽的仙女结为连理。后思乡归去,发现山中数日,人世已数代矣。《翩翩》的故事与刘、阮遇仙的故事颇为类似。

中国文学中的“桃源”思想源于陶渊明《桃花源记》,其实无论陶渊明笔下和平宁静的世外桃源,还是刘晨、阮肇遇仙的天台仙境,都是人们心中的理想世界。“桃源”由此成为一种文学意象,在后世不断被提及。以“桃源行”命名的诗篇,自唐代起不断涌现,其中一些诗句脍炙人口:“春来遍是桃花水,不辨仙源何处寻”①,“渔郎漾舟迷远近,花间相见因相问”②。宋词的词牌如“武陵春”、“阮郎归”等,也是以武陵渔人造访世外桃源和刘、阮遇仙的故事为背景创制的。

蒲松龄《翩翩》借用的也是传统的“桃源”故事模式,发挥高超的艺术想象力,让仙女和凡夫上演了一段别样的恋情:仙女的关爱最终使得浪子回头。某种程度上赋予“桃源”以人性救赎的意义。具体而言,《翩翩》的桃源意象和美学意蕴体现在几个方面:神异之美、恬淡之美、感伤之美。

一、神异之美

桃花源的神秘性,无疑是引起人们重大兴趣的主要原因。《桃花源记》的世外桃源“芳草鲜美,落英缤纷”,里面的人们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竟然“不知有汉,无论魏晋”;刘晨、阮肇入山采药迷路、肚饥,这时“见芜菁叶流下,甚鲜,复有一杯流下,有胡麻饭”,溪边两位美丽的女子向他们说:“刘阮二郎,捉向杯来。”女子是谁?如何得知他们的名姓?这样的奇境奇人,具有无穷的吸引力。在《翩翩》中,同样有许多神奇的描写。

故事一开始,罗子浮被歹人引诱,跟金陵的一个妓女鬼混,金钱花光又染上毒疮,“广疮溃臭,沾染床席”,被赶出妓院,沦为乞丐。人们见了他避之唯恐不及。罗子浮边无颜面对亲人,走投无路之际,仙女翩翩出现了。翩翩的出现,使得罗子浮的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翩翩没有厌弃浑身疮痂的罗子浮,而是将他带到自己的居处,帮他治疗,“命生解悬鹑,浴于溪流,曰:‘濯之,疮当愈’。”罗子浮按照翩翩的指示做了后,身体发生了奇妙的变化:“觉疮疡无苦,既醒摸之,则痂厚结矣。”这让本来肮脏不堪的罗子浮脱胎换骨,面貌一新。原来在仙境里,门前的小溪水就是神奇的灵丹妙药。

不仅如此,翩翩还有许多超凡的本领,日常的饮食,在翩翩的妙手点化之下,无不悉备:“取山叶呼作饼,食之果饼;又剪作鸡、鱼烹之,皆如真者。”翩翩“剪叶成物”的神技的确不凡,她为罗子浮做衣服,“乃取大叶类芭蕉,剪缀作衣”。罗子浮早上醒来,“心疑蕉叶不可着,取而审视,则绿锦滑绝”,树叶真的变成了衣服。而且这样的衣服还有特殊的功能:翩翩的朋友花城娘子来访,罗子浮见花城貌美,几番调戏花城。蕉叶衣服便发出了警示,令罗子浮“顿觉袍裤无温,自顾所服悉成秋叶,几骇绝”,“突突怔忡间,衣已化叶”。罗子浮“由是渐颜息虑,不敢妄想”。最后当罗子浮携其子夫妇一同回乡时,翩翩再次施展了她的神技,“剪叶为驴,令三人跨之以归”。

溪水疗病、剪叶成物、扯云做衣,《翩翩》描绘了一连串神奇的事情。蒲松龄以丰富的想象力,勾勒出了仙境的奇妙图景和仙女的超凡本领,由此使《翩翩》有了一种美丽而神异的色彩,让人产生无限遐想。

二、恬淡之美

《翩翩》中所描绘的生活图景,与陶渊明笔下那个“黄发垂髫,并怡然自乐”的桃花源有很多相似的地方:在景色优美、与世隔绝的空间中,人世间的纷争、喧嚣都已经远去;人们之间相互友爱,过着一种无忧无虑、和平恬静的幸福生活。而这种生活,正是千百年来,普通的百姓所梦寐以求的。人们对于“桃源”的钟情,正寄托着这种对幸福、闲适生活的向往之情。

在《翩翩》中,翩翩的居处,是清幽的小桥流水人家,简朴之至。翩翩虽然是仙境中的仙子,但是自从遇到罗子浮、与他结为夫妻之后,翩翩所做的都是世间女子为丈夫所做的事。她为罗子浮做饭、缝制衣服,“逾年生一子,极惠美,日在洞中弄儿为乐。”翩翩不但是贤妻,也是慈母,有了儿子之后,她担负起儿子的教育责任,“取叶写书,教儿读”,耐心培养儿子。儿子长大后,又张罗着给他娶媳妇。这样的生活,其实也是世俗百姓的生活——日子平平淡淡,却充满了温暖的家庭喜乐。

仙家也会有朋友间的来往,如同市井邻里间互相串门一样。翩翩与到访的朋友花城娘子之间的谈笑,就很有意思。《翩翩》中写道:

一日有少妇笑入曰:“翩翩小鬼头快活死!薛姑子好梦几时做得?”女迎笑曰:“花城娘子,贵趾久弗涉,今日西南风紧,吹送也!小哥子抱得未?”曰:“又一小婢子。”女笑曰:“花娘子瓦窖哉!那弗将来?”曰:“方呜之,睡却矣。”

短短的百余字,生动地描绘了两位仙女的音容笑貌。花城娘子问翩翩:“薛姑子好梦几时做得?”这里“薛姑子”一词,清代吕湛恩《聊斋志异》注曰:“未详。唐蒋防《霍小玉传》有‘苏姑子好梦’之句。”所以疑为“苏姑子”之衍。另据学者考证,“薛姑子”在此处带有“养汉子”的意思。翩翩与罗子浮的结合,既无父母之命,也无媒妁之言,所以花城娘子一见翩翩便开她的玩笑。翩翩不以为忤,和花城拉起家常,问:“小哥子抱得未?”即:“生了儿子没有?”花城说又是个女儿,翩翩反过来调侃她:“花娘子瓦窖哉!”在《诗经·小雅·斯干》中有“乃生女子,载寝之地,载衣之裼,载弄之瓦”之句,后世用“弄瓦”来指代生了女儿。花城又生了个女儿,翩翩便取笑她为“瓦窑”。在此,这些居住于仙境的美丽仙子,也如世人一样叙叙家常,互相笑谑。仙女花城娘子,原来也如世人一样求子心切。

三、感伤之美

尽管桃源仙境的生活极其美好,但是人们因尘世中还有牵绊,未能流连忘返,还是要归来。等再去找寻,则已物是人非,往昔不再了。这一模式在桃源故事中也是常见的。《翩翩》也沿袭了这一模式,故事结尾处尤其伤感,让人唏嘘不已:罗子浮因顾念年事已高的叔父,带着儿子和儿媳返回家乡。后来思念翩翩,“偕儿往探之”,结果令他失望,那个他们曾经幸福生活过的地方,没有找到翩翩,只见“黄叶满径,洞口路迷”。罗子浮伤心至极,只得“零涕而返”。

“黄叶满径,洞口路迷”,描绘出一幅零落凄清的图景,也为整个故事笼罩了一层感伤、怅惘的色彩。对于罗子浮来说,过往的一切似乎只是一场梦。蒲松龄在《翩翩》的结尾处借异史氏之口说:“睹其景况,真刘、阮返棹时矣。”在天台遇仙的故事中,刘晨、阮肇因思念家乡,从仙源处返回,结果“乡邑零落,已十世矣”。山中数日,人世间已经发生了沧海桑田的变化,那些熟悉的亲友故旧都不见了。这种巨大的震撼、惆怅,与罗子浮内心的感受是非常相似的。同样,武陵渔人再次探访桃花源时,“寻向所志,遂迷,不复得路”,也没有再找到那个美好的世外桃源。这样故事,在感伤中透出几分怅惘的美丽,惹人遐想,也使《翩翩》变得凄迷动人。其实,早在为儿娶妻的时候,翩翩扣钗唱了一支歌:“我有佳儿,不羡贵官。我有佳妇,不羡绮纨。今夕聚首,皆当喜欢。为君行酒,劝君加餐。”此歌的前部分是在贺其子新婚;后部分则可能是对自己的夫君说的,委婉地表达了诀别的意思——相聚是令人欢喜的事,一旦缘分尽了分开了,也要多多珍重、努力加餐饭,勿以自己为念。只是这种暗示罗子浮当时没有意识到,误以为分别后相聚会有时。翩翩在哪里?故事内外的人都不知道。

因为有“桃源”仙境的存在,罗子浮感受过快乐幸福的生活;因为“桃源”仙境的失落,罗子浮要承受境迁人杳、得而复失的伤感和创痛。这样,在《翩翩》中,“桃源”仙境在似真似幻之间,与尘世保持着一种距离,让人产生一种隔岸观花的朦胧和无法排遣的愁思,在恍惚中回味无穷,有了更多的怅惘和留恋。

① 见唐王维《桃源行》。

② 见宋王安石《桃源行》。

③ 孙玉明:《“薛姑子”考释》,《明清小说研究》2011年第4期,第235页。

[1]蒲松龄.聊斋志异[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78.

[2]蒲松龄.聊斋志异(全校会注集评本)[M].任笃行辑校.济南:齐鲁书社,2000.

[3]人民文学出版社编辑部.聊斋志异鉴赏集[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3.

[4]陶渊明.陶渊明集[M].逯钦立校注.北京:中华书局,1979.

[5]李 等编.太平广记(卷六一)[M].北京:中华书局,196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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