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的羔羊——论《紫颜色》中悲苦无助的母亲们
2012-08-15万丽丽河南师范大学外语部河南新乡453007
⊙万丽丽[河南师范大学外语部, 河南 新乡 453007]
作 者:万丽丽,河南师范大学外语部讲师,主要研究方向为英语语言文学。
对广大黑人女性的关注始终是沃克创作的一个重要主题。沃克说:“我致力于探讨黑人妇女的种种压迫、疯狂、忠诚和胜利。对于我来说,黑人妇女是世界上最令人着迷的创造物。”①这一主题在其代表作《紫颜色》中得到了淋漓尽致的体现。在这部小说中,她着力描写的就是一群黑人女性,尤其是她们跟黑人男性的矛盾和冲突,强调在黑人男性和女性的两性关系中,性别歧视也是黑人女性受压迫受歧视的一个重要因素。沃克一生都在致力于探讨黑人女性的命运和前途问题,她在散文集《寻找我们母亲的花园》中,曾将黑人女性形象地总结为三类:身心受到凌辱的女性;受对立天性折磨的女性;从母系创造性传统中再塑自我的新型女性。②本文主要从种族歧视和性别歧视两个方面来探讨《紫颜色》中“身心受到凌辱的女性”即“传统型”的女性,从而进一步了解和认识美国社会的黑人女性群体。
“传统”一词在《牛津文学术语词典》中被阐释为“过去‘流传’至今的任何作品、形式、习俗或信仰体系”。但对于女性来说,这一貌似客观的解释却因为男权力量的存在而无法获得合乎人性的成长。几千年来,女性一直处于屈从的“第二性”地位,因此,“传统型”女性也就是在父权制下缺失自我、逆来顺受的女性,她们富有牺牲精神,可以为家庭牺牲自己的生活方式、人格尊严,甚至生命,她们完全是依男性的眼光来规范自己的人生角色的。
在《紫颜色》中“传统型”女性则主要是指第一代黑人女性即索菲亚和西丽的母亲们。她们是被父权制的淫威所阉割了的女性,而黑肤色使得她们的境况变得更为复杂,不只是“白人妇女涂上颜色那么简单”。③“白人女性和黑人男性都有双重身份,她们既是压迫者也是被压迫者。白人女性可能是性别歧视的牺牲品,但种族歧视允许她们成为黑人的剥削者和压迫者。黑人男性可能是种族歧视的牺牲品,但性别歧视允许他们成为黑人女性的剥削者和压迫者。”④可见,黑人女性就不可避免地沦为社会强势集团推行任一歧视政策的牺牲品,所以面对同样被称做“他者”的所谓弱势群体(包括白人女性和黑人男性)黑人女性的角色仍是被压迫者和被剥削者。
索菲亚的妈妈和西丽的妈妈是小说中描写的受男权社会欺凌侮辱的黑人女性。名字是个体最简单、最直接的身份的象征,而索菲亚的妈妈连姓名都没有,只以“She”“Mama”出现在小说中,她是一位符合性别主义者标准的女性,她完全接受了男权社会为她界定的第二性角色,根本没有独立的女性意识,一生都生活在男人的影子里。她被丈夫踩在脚底下过日子,不管他说什么,他的话就是圣旨。她从来不回嘴,也从来不为自己争辩。有时候她替孩子们争几句,结果反而更不好。她越支持儿女们,丈夫就越虐待她。他讨厌孩子,讨厌孩子生出来的地方。索菲亚的妈妈在男人的淫威下无声无息地辛劳持家,生儿育女,直到精力耗尽,离开这个世界,才摆脱了丈夫的奴役。
劳伦斯·霍格对20世纪20年代至60年代的美国历史进行总结时说:“美国社会结构把黑人男性变成了野兽,压制了他们的人性,使他们把白人对自己的压迫转嫁到妻子和孩子的关系上。他们不是将内心怨恨发泄到不平等的社会制度本身或那些压迫者身上,而是发泄到逆来顺受的女人身上。”⑤这里,索菲亚的母亲不但是性别歧视的牺牲品,还是种族歧视和阶级压迫的间接受害者。由于历史原因,“传统型”的美国黑人妇女既要承受来自内部——性别、阶级歧视的重辱,还要背负来自外部的——种族歧视的压力。种族歧视除了直接危害她们的生活,还带来间接的伤害:它使黑人男性无法胜任性别角色赋予他们对家庭的责任和义务——保护家人、改善家庭经济状况、提高自己和家人的社会地位——从而使她们的人格尊严受到极大损害。但作为弱势种族的一员,他们又无法向施加这些伤害的主流社会讨还公道,因此只能转向比他们更为弱小的群体——黑人女性,把他们从现实、从白人那里所受到的侮辱统统在妻子身上找补回来。索菲亚之父就“讨厌孩子,讨厌孩子出生的那个地方。”另一方面,男权中心思想还向“传统型”的女性灌输这样的观念:黑人女性应该为黑人男性受到阉割丧失雄风负责。⑥这让黑人女性长期以来只能默默忍受黑人男性转嫁过错、发泄愤怒的虐待,把这当成自己的责任。
更可悲的是,在长期父系文明的侵蚀下,黑人女性的自我逐渐消失,慢慢地把自己变成黑人男人的一部分,心甘情愿地依附于男人,完全丧失了独立生活的意识和能力。西丽的母亲就是一个典型的例子。西丽的母亲也没有自己的姓名,西丽的生父被白人处死后,她母亲面对两岁的西丽和刚刚出世的二女儿耐蒂,不能正视现实,负不起做母亲的责任,也不懂怎样生存。“虽然还拥有土地,但没人替她干活。她自己也不知道该怎么干。”起初她和两个女儿靠邻居施舍度日,“不久,邻居们不送东西来了,她也没东西可吃了,她和她的孩子只好尽量在院子里找东西吃。”再婚后,她又找回了习惯的生活方式,而且“她几乎马上就第三次怀孕,尽管她的精神并没有好转。此后,她年年怀孕,一年一年地变得越来越虚弱,精神越来越不正常。”结果,留下一群未成年的孩子早早离开了人世。
名字是一个个体存在的标志。世间万物尚有名,索菲亚和西丽的母亲们却没有标识自身身份、表明独立存在的姓名。这种姓名缺失造成的空白,形象地隐喻了这一代女性在两性关系中的地位——妻子只是丈夫的一部分,并非一个独立存在的个体;女性只是男性的影子,依男人而生存。她们是早期广大黑人妇女共同命运的缩影:依附丈夫,对自己生活的控制能力极其有限,不仅失去自尊,还失去丈夫的尊重。种族歧视、性别歧视及贫困像三座大山一样压在她们的身上,使她们没有人身自由,没有人格尊严,没有社会出路,没有幸福,眼泪浸泡的人生没有任何光泽。各种形式的压力都在剥夺着她们的精神自由并毁坏着她们自我的完整。沃克进一步阐释道:“她们被悬吊在历史的时空中,她们的选择非常有限——要么自杀,要么被男人、孩子或各种各样的压力耗尽一生。她们走投无路。她们根本动弹不得,直到她们有了可进入的空间。我的小说中的女性形象都是如此。她们更接近我母亲那一代。”⑦
沃克在《紫颜色》中刻画的这两个身心受到凌辱的传统女性形象,表面上看来是与“传统”(白人和黑人作家)话语下的女性形象——愚昧落后、逆来顺受、失去自我,依赖丈夫、思想狭隘等无甚差异,而实际上他们对此类人物创作的宗旨是截然不同的。白人作家刻画这类人物多以展示黑人女性的愚昧、无知来反衬白人女性的聪明、高贵,明显带有种族歧视的霸权味道;而黑人男性描写她们主要是为了说明思想狭隘的她们是男人的拖累,如赖特对别格母亲的刻画就带有贬抑之意。这两种强势话语都不能为遭受双重压迫的传统黑人女性们呐喊、诉不平。
作为一名民族主义者和黑人女权主义者,沃克在她的笔下为这类女性尤其是母亲们鸣不平。在她的作品中,充分体现了她对美国黑人大众悲惨命运的深切同情和对民族平等的殷切期盼,但是她并没有因为同情整个黑人种族在美国社会所遭受的不公平待遇而忽视或粉饰存在于黑人民族内部的性别歧视问题。通过对《紫颜色》中“身心受到凌辱的女性”的客观描写,深刻揭露了黑人男女之间不平等状况的根源及其对整个黑人种族精神健康的危害。黑人妇女首先是黑人,是被歧视、被压迫、处在美国社会最底层的黑人民族的一部分。因此,她们面临的不仅仅是性别主义问题,还有种族歧视问题。对她们而言,种族政治和性别政治同样是她们解放事业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①⑦ 奥布莱恩(John O’Brian):《黑人作家访谈录》,纽约利天莱出版社1973年版,第192页,第192页。
② Alice Walker,In Search of Our Mothers Garden,New York:Harcourt,Brace Jovanovich,1983.
③ 张岩冰:《女权主义文论》,山东教育出版社1998年版,第157页。
④ 转引自陶洁:《艾丽斯·沃克:一个有鲜明特色的美国黑人女作家》,《紫颜色》1998年译序,第4页。
⑤ 转引自翁德修:《美国黑人女性文学》,吉林大学出版社1999年版,第51页。
⑥ 刘英:《论笔下女主人公形象的演变》,《外国文学研究》2001年第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