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青年通信(2008—2009)
2012-07-13孟祥品,张宗财
老张:
我是在回住处的路上突然想起要给你写信的。我不知道为什么会突然冒出这么一个想法,我只能告诉你我当时的心境。
你知道,我这次从济南重回北京,很不顺利,工作不到一个月就失业了,然后找了一个月零一天才找到现在这份工作,到今天,刚刚上班一周。虽然找到工作了,心情比前段日子好多了,但是心中依然是迷惘。毕竟是快三十岁了,我还没有自己的职业目标,没有一份稳定的工作,更不用说什么爱情了,这样的人生确实是很失败的。
其实,我也想稳定下来呀,夏天之所以回济南发展就是想稳定下来,谁知在济南的半年里很不如意,这才又回了北京,这些你都知道。至于以后做什么,我真是理不清一个头绪。你说做编辑吧,撑不死,饿不着的,总感觉不是长久之计。当然,如果是一些大刊如《三联生活周刊》、《南方人物周刊》之类的编辑,估计还是不错的,可也得掂量掂量自己有没有那个水平。不是谦虚,我好像还没那个水平。如果做销售吧,我这么大了,再从头做起,行吗?是不是年龄过了?人家像我这么大的,已经积累了不少经验和资源,像我这样经验缺乏资源也缺乏的人,估计是一时半会也难挣到多少钱。
那我做什么呢?真的是很迷惘。特别是一个人坐在公交车上,静静地看着车窗外夜色下的北京,想着茫茫未知的前程,心中的迷惘更是难以形容。
可能就是在这时候我想起了给你写信,想把自己的工作、生活,把自己的情感,把自己每天的所思所想告诉你,当然,还有发现的一些好的东西,开心的事情,总之,就是把生活中一切的一切都告诉你,就像咱们两个喝酒时的谈话一样,无所不聊,想到哪儿说到哪儿。
我知道你也有很多话想对我说,不然你不会在QQ给我发个问号问我在不在线,也不会发来短信或打电话。只要联系,就是咱们有话要说,哪怕是一句祝福的话。
不知道我啰啰嗦嗦说这么多,说清楚了没有?
简单地概括一下上面的这些话吧,一句话,也就是,咱们聊聊咱们的生活吧,不管酸甜苦辣,让我们的文字见证我们的生活。如果从长远来看,咱们的这些通信,也可以成为咱们的心路历程。
当我用短信告知你我这些想法的时候,你说自己不知道能不能坚持下去。我可以这样告诉你,只要咱们两个还有话可说,咱们的通信就能继续下去。这些不就是咱们的聊天吗?只不过由你一句我一句,改成你一封我一封罢了。同时,咱们也不要讲究怎么写,就随咱们的意。咱们不是写文章,咱们是高兴说啥就说啥,想怎么说就怎么说。你感觉呢?
还有,你因为每月都要出差,我因为在住处还不能上网等多种主客观原因,所以,咱们的信就和从邮局邮寄的信一样,不一定马上就回,可能我给你写了三封,你才有时间给我回一封,也有可能你给我写了五封,我统一给你回了一封。当然,写了信就盼回信,我还是希望你看到我的信后就给我回信的。上学的时候,每次班里的收发员取信回来,我都盼望着能有我的一封。当然,我也会看到你的信后,尽可能快的给你回信。
今天就先给你说这么多吧。其实我本想告诉你的不仅仅是这些,还有很多话要给你说,比如我想写的那部小说,我实在感觉自己写的不怎么样,写不下去了,不知道该怎样做好,比如我有一个把自己在北京这四年的日记整理一下摘选部分发表或出版的想法,等等。可是,今晚看那个《黑道风云二十年》,小说写得太吸引人了,以至于时间太晚了,此时已经是凌晨一点钟,明天还要早起上班,就此打住吧。
孟
2008年12月24日
凌晨一点
孟:
来信已读。
当昨晚得知你这个想法的时候,我感觉到兴奋无比,然而正如我昨天说的,我不知道能不能坚持下去。
兴奋是因为写信这种方式。在沟通无比便利的这个时代,在废话和口水充斥着的这个世界,你想起了这样一种古老的方式,一刹那间仿佛回到了那无比宁静、美丽的山村,我想起了响着驼玲(铃)的信使、穿着绿色衣服骑车在山路上的邮差、学校门口收信的老大爷、课间操时分发信件的生活委员……你说我们通信,说说两个失意年轻人的内心历程,我仿佛又想到了郁达夫和沈从文,想起了鲁迅、胡适,想起了钱玄同和刘半农,想起了1980年代初的《中国青年报》,想起了情书——那一封封寄给不在人间的藤野树而又一次次收到回信的爱情童话,我甚至憧憬着这是一种“行为艺术”,切实而伟大,草根而奢华,世俗而高尚,就如你的失业日记,就如真实的你。
北上广居大不易,家乡小城安逸但相对闭塞,是留还是回?
而我们只是两个失意的年轻人,有理想或者曾经有理想,有才华或者自认有才华,却实实在在地无法活得如意、生得畅意。这或许就是我所说的恐怕不能坚持下去的原因。你知道,我早已是不着一言的人了,懒得说,不想说,无话可说。于文学,于青春,于生活,已和四年前我们相识之时差得太远。我越来越不喜欢说话,正如你说的,有时只喜欢在QQ上打个问号,知道你在,当你回应的时候,又了了无语。还记得我们当年畅饮通宵、聊一晚上文学的时候吗?我只记得有这么一回事,至于说过什么,至于是哪一年哪一月,已不甚清楚。曾经年少,曾经青春,可现在的我,已无法再寻当年。或许这就是我说的不能坚持下去的原因。
1950年代初,巴金与文学青年们在一起
从你的信里,我读出三个词:迷惘,北京和信。上面一段不知所云的句子算是对你“信”这个词的回答吧。
北京,是我向往的地方。曾经多少次和你说过,要辞职,想去北京闯闯。毕竟,那是首都,那是文化政治中心,那是红太阳升起的地方。任何一个男儿,都想去拼搏一番。记得我们初相识的时候就聊过,在那个憋在山窝里头的小单位,我们都不服气,曾经我只当是一个暂时栖身的地方。几年前的那个鬼地方,尘土飞扬,四周就是些山民,一到雨季,混浊的水裹挟着垃圾,没过人膝,实在没有一点现代城市的感觉。那时我就发誓要离开,远处的北京正是我的想象。只是后来你走了,还记得我们在那个泥泞小路旁的餐馆,一盘土豆丝,一盘花生米,一杯杯白酒,送你——送知音,送故友。你走了,你走的时候我感觉幸运,幸运还可以留下,解决我的问题。没多时你就去了北京,而我依然,依然在这个地方。后来多少次去北京了,每次只是几天。尚记得陈留村的东北小饭馆,和济南并无两样,你住的斗室,甚是暗淡,一如那时的你,但让我惊诧的是,你拿给我看的书,一本一本,你说都是从地摊上、旧货市场上买来的,我听着价格,我看着书名,已然让我感觉到北京的不一般。北京,北京,曾多少次在心底呼喊,北大——清华——天安门——长城——故宫——三里屯——后海,新与旧,年少与梦想,课本上的革命词与网络上的新情事,缠绵交织。更想着三里屯与后海,多少情事色事,让我等小民羡煞不已,在新闻里读到了,在帖子里看到了,以为那故事就是自己的,以为如果我在,如果我在北京,将会何等美妙与浪漫。你在北京,经常听你说起北京的事,你写小说,多少名人、胜地在你聊天的文字中出现,北大、清华,你随时可以去喝酒游荡,我羡慕,而我不在;长城,故宫,你说起,而我不知。一次次去北京,听北京的地名、公交、地铁,与人脱口说出,我羡慕,我自卑,只怨我不在。直到后来,人生太多的悲喜与故事,我确实没可能去北京,而对北京也渐渐有一点熟了,北海淀、东朝阳、西四环、南车站,北京也平常了,也是生活男女,也是吃喝拉撒,也是平庸与世俗,也是鸟巢与冷眼。曾经我们都说过,上海是我们向往的地方,而我去上海几次了,你说你很想找个机会去看看。曾经和一个上海女孩聊天,我说喜欢上海而她念念不忘的是济南。她说济南像是破旧的小棉袄,让人很温暖。我记住了这句话——破旧的小棉袄。的确如此。走过很多城市,再也无所谓再来比较。每个城市都有自己的生命和性格,生活在一个城市,安心,就可以了。如果心中有个向往,未尝不是好事,毕竟有心愿、有盼头、想去看,这就够了。
济南,你来了,又走了。当时很不开心,失去了一个随时喝酒随时聊天的朋友。那天送你的时候,其实还有一故事,有机会再讲给你听吧——关于那些逼真的玩具枪。如果搁前几个月,说迷惘,还更有讨论的价值,可如今,实在没有说的必要。全球环境的大萧条,无法不让人冷。我仿佛跟你说过:“这个冬天有点冷。”其实这句话是我大学一个很好的朋友在冬天经常说的一句玩笑话,可能当时他是说,这个冬天不太冷,篡改“这个杀手有点冷”,具体不再考证了。这个冬天真正让每个人寒彻入骨,真没想到形势会如此——突然如此,你我都不是太关心经济的人,听郎咸平的讲言(演),还觉得没有如此夸张吧,但现实如此。其实,每个人挂在嘴边的“经济危机”,一次次重复,更让人觉得冰雪已至。
冰雪已至,我们蜷好身体,别把自己冻坏,尽量死得晚些、再晚些。
张
2008年12月25日
老张:
给你发了信之后,就一直期盼着你的回信。是的,从早晨到了公司,我打开电脑的第一件事就是看看是否有你的回信。这种久违的感觉让我带着满心的期盼一次次地刷新网页。当无数次地刷新之后,看到你发来的word版回信的时候,我首先是惊讶你写了那么多。真的,正如你所说,这些年你“早已是不着一言的人了”,所以给你写完信之后,我就在想,咱们以后的通信不会是像法律条文一样罗列出一二三条吧。看到你的回信之后,我发现我的担心是多余的。
和你相识整整四年了,看过你的文字真的是不多,不过每一次看你的文字,不管多少,都不会失望。这次也是。读你的信让我再一次领略到了你的才华,欣赏到你神采飞扬颇有质感的文字。
而你,却不喜欢写。你也说过开博都好几回了,没有坚持下去。我也鼓动过你好几回,让你写点东西,你每次都是一笑了之。我一直感觉很遗憾,很惋惜。所以,我也很希望,这次,能让我看到你更多的文字。你知道吗,我一直都在想象,你的文字就像那深埋地下的煤炭,不被发现则已,只要一被发现被开采,就会散发出巨大的光和热。我很想做这个发现者,引出你创作的欲望。我真希望你写作就像你抽烟越抽越想抽、喝酒越喝越想喝一样,越写也是越想写,而现在,不过是你抽的第一支烟,喝的第一口酒。
说这些话不是奉承你,咱们两个是不需要来那些假大空的东西的。
再说说我读你的信的感受吧。读着你的信,回忆着往昔,仿佛又听到了你问我吃几个馒头,我说四个,你说我和小马两人才吃四个时的惊讶话语;还有你提到的在那个小酒馆里给我送行的情景,那个酒馆当时怎么就那么冷呀;还有陈留村的饭馆,那里的菜不好吃;还有在永泰在清河我寄居的小屋里的彻夜长谈,那时候咱们抽烟太多,有一夜好像是抽了四盒吧,酒也喝得不少,有一次啤酒喝完了,又喝了我桌子腿旁边的那瓶二锅头,还把我那个冒牌的紫砂杯子打碎了……一幅幅画面在脑海中浮现之后,对着电脑屏幕的我的眼,竟然储满了泪水。我再一次发现,我是如此的不坚强。
说到来北京,确实是很多年轻人的梦想,不过,你也知道,我来北京是被逼无奈,我是在济南无路可走才来的北京,我一直想回去,今年夏天就做了一次失败的尝试。我也曾给你打气,让你来北京,你没有来,现在想想可能也是好事。现在,我绝对不会再对你说来北京这样的话了。在北京,会浪费更多的时间,昨天刚看到张立宪的一篇文章说在北京每天醒着的时间至少有十三个小时,比如大约有三个小时花费在路上,有三个小时花费在吃饭上等等,计算起来大约是十三个小时吧。确实是这样,在北京呆上一段时间你就会发现,在北京远不如在济南生活得滋润。再说了,做事情,不一定非要到北京,在别的地方,一样能做得很好。
我常常忧虑,自己以后该怎样回去?因为我实在不喜欢北京的生活,就拿今晚来说吧,肚子已经饥饿的我六点半才走出公司的大门,在公交车站牌那儿冻得脚丫子直跺地,一直跺到七点多一些才坐上公交车,在拥挤的公交车里一直挤到八点多一些才到住处,快九点的时候才吃完饭。就这样,一天的事情结束了,却没有解脱后的快感与轻松,只有空荡荡的落寞与满怀的虚空。以至于,饭后回到清冷的小屋里,竟不知道该干什么了。可是,我又不能站着,因为手脚冰凉,只能坐在被窝里取暖。
我突然想到鲁迅先生说的那句话,“我只觉得我所住的并非人间”,我想把这句话用到我的生活中来,是再恰当不过的。
如果我现在依然像以前那样没有白天和黑夜地写东西也行呀,这样的话这些时间正好可以充分利用。可偏偏我不是以前的我了,现在的我只会满脑子想这想那的,却提不起笔来了。你可能不知道,我今年一年没有写成一个小说。有时候写一个开头,却感觉很不理想,就写不下去了。现在又感觉天冷,还为自己找借口,说用电脑写不习惯,坐在床上写东西不舒服,用手写吧,又抱怨没有桌子。总之,我已经没有以前写作的激情了。我以前一口气写它成千上万的字不稀罕,也从不感觉累,不知道现在怎么就这个样了。我前几天曾想过,是不是自己不行了?你还记得你曾给我说别那么狠劲地写,别把自己写空了之类的话吗,我当时一直认为你担心我把材料都写尽了,再找不到东西可写,就没当回事。不知道你当时是不是这个意思?现在的我感觉不是材料的问题,而是脑子的问题,我是不是像练武功的人伤了元气?——唉,我现在说这些,是不是又为自己找借口找理由呢?我怎么变得这个样子,真是混蛋!
不写东西,那就看点书吧。所以今年大部分的日子,我都是在看书。可我看了什么,我又不记得了。你常说你的脑子废了,忘这忘那的;我想告诉你,恐怕我的脑子是真的废了呀。真的,给你写这封信,我都感觉有些吃力,有一种千言万语却理不清头绪不知从何说起的感觉,更不能像从前那样一气呵成了。我甚至想到不写了不写了,但我又不甘心,又想坚持着写写看写写看。真的,如果我哪一天什么都不写了,我真的不甘心。我真怕有这么一天。
说到这儿,我又想起吃饭时候的胡思乱想了。我吃饭的时候,一直在想我以后的生活会是什么样子,我会在哪里生活?我会干些什么?我会住在什么样的房子里?我的老婆什么样子?我什么时候才会有孩子?是男孩还是女孩?一想这些,我就感觉迷惘得厉害。我连一个目标都没有,怎么去努力呀。我的生活真的是出现了一些问题。特别是前段时间的失业,让我更是不知如何是好,如果再晚一两天找到工作,我可能就去上海了,可能会在那里找工作,也有可能只是随便看看。
我还曾盼着经济危机来得更猛烈些吧,这个社会更糟糕些吧,然后开始混乱,然后大家都一无所有,然后大家都一样,从(重)新开始。现在想来,当初自己是多么的傻,无知,愚昧。经济危机再猛烈,社会再混乱,有钱人再难过,也比老百姓强呀,毕竟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可我当时为什么会有那种想法呢,可能还是因为我的生活过得太迷惘,找不到北,总想从(重)新开始,从一无所有开始吧。
我怎么一个劲地说迷惘呀,还是不说了吧。我发现我的头脑今天特别的混乱,改天我的头脑清醒了,再好好给你写吧。
孟
2008年12月26日凌晨
孟:
看了你的信,出奇地平静。
现在很难再有不平静的时候了,无论看到什么样的新闻,听到什么样的消息,都是如此。记得有本小说叫《死水微澜》,写的是三四十年代的中国社会,而我想这个词可能无比正确地描述着我现在的心境,或许连微澜也没有。
我能感觉到你的心情,我想你目前最大的问题就是迷惘——没有目标、一无所有,所以你想着让危机来得更猛烈些,让这个社会更糟糕。我也想如此,不过更多时候连这些都懒得想,懒得想明天会怎么样,懒得想爱情、老婆、未来以及他妈的曾经有过无比辉煌又无比操蛋的理想。
其实何尝不一样呢?我比你好点的可能就是在这样的单位工作这么长时间,还算稳定,平平静静地过,没有像你如此经历过如此多的波折、如此多的被拒绝。济南是个小城市,安逸得很,无法像你那样痛彻感受到经济大形势的寒冷。“日子总是整整齐齐地走,烦恼总是无尽无序地来”,而我呢?死水微澜。每天就是一个人坐在电脑前,无休止地刷新页面,重复地看着新闻,有时候一个新闻点开两次,看到最后才想起刚刚看过。没有聚会,没有酒局,没有电话,QQ整天挂着,一挂就是挂三四个,不同的名字,不同的朋友,唯一相同的就是没有一个可以聊天说话的。幸好加入了那么多的群,虽然从不在群里说话,那不停跳动的头像让我感觉这人间还有别人,我并不是冰冻在这寒冷的深夜里。就是如此地无聊,如此地无趣。越来越像宅男,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你知道我好喝酒,其实并不想喝,也曾发过多少次誓言,不能再喝酒。有一天晚上甚至感觉到心脏跳得很不正常,吓得半晚上没睡着。但第二天,又无法静坐下去,照例是三瓶小二锅头,浏览着网页,小口抿着,喜欢那种微熏的感觉,当实在不清醒的时候,关机,上床,不用想太多就睡过去了。
爱情透支、激情熄灭、青春耗尽……
但我不想再过这样的日子,我们曾多少次说过,要重新开始,真的,应该从头再来。2008年发生太多的事情,于你,于我,于国家,都是如此。这些事情让你对未来没有了想象,打断了你曾经很美好的历程、你生活的轨迹,所以你对未来迷惘。写不出东西来并不是你不能写,只是这迷惘让你惴惴不安、无法平静。想重新开始原先生活的轨迹、曾经有过的心境,并不容易。我们在一天天地老去,更致命的是,我们不知道自己喜欢什么,对未来没有清晰的想象,更让我们面对明天时无法抉择。从现在开始,平静下来,一步一步过好每一天。不要再过多地去想象明天,先让自己过好每一天,调整好心境,不急切、不忙燥,切实努力,把每一天过充实。等心态调整好,再切实地为明天作个打算,然后一步步去实现。记得连岳有本书或一篇文章,叫《小树慢慢长大》,很不错,可以找来读读。王小波有几篇散文,也是关于这方面的。
其实历史地看,这几年你进步很多,不记得四年前的你了吗?别再怀疑自己,而现在只不过是一点点冷而已。
北京,再无可能在那里生活,至少能想象的日子是不会的。于我而言,北京已是一种精神的迷恋之地,正如巴黎对好多时尚青年一样。还记得你去北京前说的话吗?要好好利用这次机会,多认识圈内的朋友。是的,这些资源你都要利用好,毕竟伸手可及,应该珍惜。生活在北京,无论如何是一种财富,对你的创作和生活。
我写的东西很少去看第二次,是羞于看。别再说什么才华之类的,曾经我也相信,还沾沾自喜,但那都是骗人的东西。昨天晚上看的那几篇文章,触动很大,这个世界就不缺有才华的人,但缺踏实、认真去干的人。你也知道,我对文学已经没什么兴趣,早就提不起精神。不止一次我在心里想,相比而言,你比我幸福得多,每当听你说写四五个小时不换地方,每当看着你的手稿,我心里就暗暗惭愧,你要知道,那一刻真的羡慕你,能沉浸在创造的世界里,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情。而我恰恰缺少你这种坚持与坚韧。
2008年就快过去了,一直憧憬着焕然一新的2009,甚至想把这最后的几天在我生命里删除掉,不知道2009会怎么样,但至少让我们想象会很不一样。
期待,2009;好运,2009。
张
2008年12月27日
老张:
你的这封信,给了我很大的启发。此刻给你写信的我,心情很平静。往日的那种浮躁之情一扫而去了,速度之快令我自己都不敢相信。或许这就是“顿悟”吧。当然,对未来的迷惘,是不可能一下子就解决的。不过,就像你所说,“懒得想”也是一个不错的办法。以前老戚也给我说过,想那么多明天干什么,过好每一个今天就行了。李敖也有过这样的言论,他把“人无远虑,必有近忧”改为“人有远虑,必有近忧”了。对明天想得太多,忧虑或考虑得太多,确实是徒增烦恼,对明天也未必有什么实际意义,不如踏踏实实过好今天。
你推荐的连岳的《小树慢慢长大》,当时就从网上搜到并阅读了,并且还保存在了电脑里,今天给你写信前又阅读了一遍;王小波的散文,我找到了几篇,有谈工作和人生的(如《工作和人生》),有谈理想的(如《我怎样做青年的思想工作》),不知道是不是你所说的。不过是不是都不成之为问题了,能够看懂一篇就足够了。这些年,我确实缺少“小树慢慢长大”的精神,越来越没有一丁点耐心。我粗略地统计了一下,这些年我或长或短地工作了近二十家单位,我自己都感觉不可思议,并且有时候还为自己开脱,说什么“树挪死,人挪活”。多么可笑呀。并且这些年家里一再催促我找女朋友、结婚,让我乱了阵脚,不知如何是好,甚至有些恐慌,总感觉日子过得飞快,如白驹过隙,总感觉不踏实,如空中浮云,飘来荡去,于是频频跳槽,乃至回济南,以寻求避风的港湾,寻求长久的驻足之地。
这样当然不会有什么好的结果,工作一直不稳定,女人在何方也无从卜知。并且开始了恶性循环,工作不稳定找女人难,找女人难就想换工作。你说,我要是一棵小树的话,这样挪来挪去,怎么可能会长大呢?
现在明白了这些道理,只是不知道自己能否身体力行,会不会有了一些外界的压力,再一次乱了方寸。我只能尽力了,现在变得都不敢许什么诺言了。
我前些日子戒了烟,听到这句话别笑话我,我好像在你面前不止一次说过这样的话了,结果嘴边仍喜欢叼上一支烟来打发无聊。不过这一次,我是下了一个大决心的,特别是现在的身体素质大不如从前,容颜也老得厉害,我更坚定了要戒烟的决心。我也希望你能戒烟,烟真不是好东西,特别是咱们锻炼少,吸烟更是危害大。即便戒不了烟,也要少抽,尽可能的少,一天一支最好。
关于酒,我可能还是戒不了。我也不打算戒酒,不过喝酒要限量,也就是不要再不知天高地厚地喝,千万别喝醉。你喝酒也比我凶。再多的话我不想说,很多东西你都比我明白。只希望你少喝酒,希望你的身体健康。
从前些天我也开始锻炼,其实也就是晚上做做俯卧撑,拉拉拉力器而已。你也可以锻炼一下,前段时间好像还听说你做俯卧撑呢,不知道坚持了没有?坐在电脑前累了的时候,不妨做几个调节一下,养成习惯就好了。
咱们再给自己一些美好的想象吧,相信咱们会有一天“挺牛B”的,咱们要养好身体等着过挺牛B的生活。不妨憧憬一下,下一次咱们再去南部山区游泳的时候,就不是咱们两个了,咱们都带上了自己的老婆,再也不用羡慕那些带老婆游玩的人了;然后再过不久,咱们的儿子也光着屁股跟着咱们学游泳了。我好久没有做过这样的梦了,其实也不是梦,是未来。多好的未来呀,其实并不遥远。
2008就让它滚蛋吧,2009,相信咱们都会好起来的,就像冰心的那篇《小桔灯》里的那个小女孩画的那个圆圈一样,大家都会好的。
孟
2008年12月29日凌晨
老张:
近日可好,在南京出差还顺利吗?今日是小寒,南京的天气又变冷了吗?听天气预报说,时令已经入三九,一年中最冷的时候来了,北京这边的气温平均在零下三点九度。估计南京应该好一些吧,不过南京好像没有暖气,晚上住的冷吗?不知道何时回济南?看你的博客好久没有更新了,是不是住的宾馆没有网线?
这些天,我过得总体来说还好,能够沉下心来写点东西了。前几天修改了一个2007年写的叫《树神》的小说。昨晚写完了一个小说,叫《故乡的云》,主要是写的一个青年回家的路上的感受,不如人意的现状和美好的回忆交织,以至于他回家后不想离家,但又不能不离家,矛盾之下,他不知道自己是有意还是无意地做了一个自残的选择。大约有七八千字吧,以前写的开头,现在又花了两个晚上才写出个草稿,还是很草的草稿。想放一放,过几天再做修改。
我现在想对你细说的是我工作上的一些问题。今天,我又在办公室里和同事讨论或者说争论问题争论得太激烈了,我的声音又大,好像是在吵架似的。你是不是会有疑问,我怎么说“又”怎么怎么样了,难道不是第一次了吗?是的,不是第一次了,这几天这样的事发生了好几次,不过,数这一次厉害。
事情是这样的,我今天看一本关于日本的“战国时代”的小说,做的是一校。在校对过程中发现有些常识性的东西好像不对,把那几个字输入进google或者baidu,均搜不到相关信息,我怀疑作者写错了。毕竟是电脑打字,错了也是很正常的。我向这本书的责编提出疑问,她说不能因为网上没有就说错,是的,她说得对,网络上没有不能说明错,但是,一个常识性的东西,网上没有也太不靠谱了吧。这时,另一位同事参与进来了,她大约是这本书的策划。语气甚是霸道,盛气凌人,好像不管怎样我必须认同似的。还说一本书的质量不在于错误多少,而是选题有没有意义,说什么瑕不掩瑜,并举例子说二月河的小说里还有很多错误呢。我说,有些错误是在所难免,但是,为什么我们不能做得更好一些呢?为什么我们要和有错误的相比,不和没有错误的相比?做校对,就是尽可能地把书完善。那位策划这本书的同事又说,这本书的作者是研究日本“战国时代”的专家,在国内是一流的,写的东西也不会错的。我当时也急了,说既然他这么厉害,咱们还编辑干什么,自己排版印刷不就行了。最后,领导也过来说话了,也算是平息了这场争论。但是,我能看得出,领导对我好像有些意见,说我钻牛角尖。
唉,但是,在为人处事方面,我发现我还是太嫩了,圆滑世故更是谈不上。我真不知道改(该)怎样前进,怎样活得如鱼得水,左右逢源。
今下午,争论之中及过后,我差一点提出辞职,有好几次蠢蠢欲动,特别是看到别人以一种盛气凌人的口气对我说话的时候。但是,我都忍下来了,告诉自己,不能冲动,要冷静。一是我不想因为这些事就走;二是我们的领导是看了我的“失业日记”招聘的我,我这样走的话感觉在感情上过意不去,毕竟是在我狼狈的时候人家给了我这份工作;三是现在即将春节,再找工作恐怕困难,昨天一在威海的朋友还告诉我他失业两个多月了,因为他们的老板是韩国的,卷款逃跑了,找工作很不好找。
而在这儿,多少还能挣一些钱,今天下午又发了工资,我发了870.97元钱,差不多是半个月的工资,心里也是热乎乎的(现在为八百块钱心里就犯热乎,我都不知道自己怎么这么没有出息)。你知道,我自从五月底离开济南,到现在为止,从来没有一次工资超过800元,并且还不是每个月都有,我都是吃老本过日子。说不后悔是骗人的,可后悔也没有用呀。从毕业到现在,从来没有如此狼狈的一年过,我毕业的第一年就比这个混蛋的2008年挣钱多。
又扯远了。关于稿子的事,以后遇到这样的问题,我大约是不会再发表意见了,可我不敢保证我能忍得住。如果我辞职,该怎么做,我真不知道去做什么,大约不会做编辑之类的了,会做销售吗?很想去做,又不知道能否找到这样的工作。现在的经济形势不好,我又是相当的保守。
是不是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你说呢?
另外,公司可能对我也不满意,今天我发现又有招聘呢,来了两个面试的。说不定,有一天我也会被别人赶走呢。
孟
2009年1月5日晚
老张:
这些天很忙吧?看你一直没有回信,就猜测你一定很忙,今天又听你说你们这一期要提前交稿子,估计就不是一般的忙了吧,我印象中你们这期交稿子的日期要比往日早上十天左右吧。因为这些,我也就没打算在这个时候给你写信,怕影响你的工作。还有就是,从前天晚上,我开始写我这五年工作和生活的一些总结,或者叫作备忘录,或者叫作纪实小说吧。名字叫作《五年折腾》,在天涯的“职业交流”栏目里连载了。想在2009年3月1日这一天完成,因为这一天是我工作五周年纪念日。写完这些东西,也算是对自己这五年工作和生活的一个交代吧。为了赶进度,每日都要更新,而你知道,我白天要工作是没法更新的,于是只有晚上加班写一些。这就要花费多半个晚上的时间,于是也就想缓一缓再告诉你我这段时间的情况及感受。可是,今天却突然想给你说说话,告诉你我的心情,于是就给你写了这封信。但愿向你诉说之后,我的心情会平静一些。
看到这儿,你大约也知道了,我此时的心情不平静;估计你也猜到了,这一封信,又是向你诉“苦”的。是的,此刻的心情确实很不平静,也确实是向你诉“苦”的。
你知道,马上就放寒假了,买火车票回家成了一大话题,很多朋友见面或打电话,大约都会问“你买票了吗”、“哪一天回家”之类的话,因为这是一大难题呀。
昨天的时候,我们何时放假还没有定,只是隐约知道在20号左右,我也就打算买20号这一天的票。临时客车提前十天买票,于是我昨天就到附近一个订票点去买票了。去之前给一个老乡(也可以说是我喜欢的一个女孩,我以前给你说过的,我想追她,她说她有男朋友,就没有下文的那个,其实我分析她没有)发短信,得知她也没有买票,也没有定下来哪天回家,听说我20号回家,她也说20号回家。于是我便帮她买票。你知道吗,那一会儿我的心情是多么的激动,我去买票的步伐迈得是多么有力。我终于有机会和一个自己喜欢(不知道她是否喜欢我)的女孩一块乘火车回家了。我一直有一个愿望,就是和心爱的女孩一块坐一次火车,尽管下车后她是回她家而不是跟我回家,然而能满足我的愿望我也是很高兴的。我每次坐火车,都会看到或是情侣或是夫妻的人一块在火车上,很是羡慕人家。
在订票点那里买票的人很多,排的队很长,足足有一百米长吧,并且风很大,天气很冷,排队的人都冻得缩着脖子。我在队伍的最后面,虽然也是很冷,手脚冰凉,特别是脚丫子,如果不跺地就感觉受不了,但是我的心里是很热乎的,我一直在期盼着轮到自己买票,然后买了两张连着号的车票,再憧憬着我们坐着火车一同回家的情景。谁知,轮到我的时候,竟得知发往菏泽的车票都卖完了,连站票都没有。我的心一下子拔凉拔凉的,突然感觉这天气冷得让人受不了。我很沮丧地回到寄居的小屋,打开电暖气,对着脸庞吹了好大一会儿才缓过劲来。
然后给她打电话,说了没有买上票的事,她也问了我到菏泽的车都是有几点的,我一一告诉了她。她说她明天(也就是今天)去排队买票去,另外,她妹妹21号放假,可以和我们一块走,这样就我们三个一道了。我也曾给她说过带着她妹妹一起走,这下终于可以了。
今天上午,十点左右的时候,接到她的电话,说是她七点就去排队,结果也是没有买上21号的票。我告诉她别急,我再让高涛(也就是我喊“表哥”的那个,与你一块喝过酒的)看看,因为高涛今天上午也买票。
我也感觉到形势的严峻了,接着在下午就看到网上的一个帖子,还有相应的一段视频,拍的是北京火车站的一个售票窗口,在9点开始售票前,售票员不卖给乘客车票,却一张一张地打出了很多车票,原来是与票贩子相勾结的。这个可恶的售票员,这种可恶的现象,一时间在网上被声讨得十分激烈。我看到天涯上有这个帖子,都已经翻到七八页了。
我也在办公室里听到同事们为买票而想的一些办法,有个同事的同学在旅行社上班,几位同事便通过这个同事的同学买票,但是被告知要收五十到一百元的手续费。我没有参与其中,说实话,我不太舍得花这些钱,我想下了班去北京站排队试试运气,因为昨天晚上和一位老乡吃饭,他说在火车站可能比在售票点买票容易一些。
今下午一下班我就匆忙去了北京站,先是在广场上的一个售票窗口排队,结果售票员说不卖我想要的票,让我去售票大厅,于是又小跑着到售票大厅。售票大厅里人当然很多,我从最后面排起,不知不觉自己后面又排了长长的队伍。看着前面的队伍走得很慢,像蜗牛爬的一样,心里很焦急,也很窝火,嘴里也会骂出一些气愤的脏话。特别是得知几个售票窗口没有售票,售票员却在闲聊的时候,我恨不得想要把整个火车站都给炸了;还有,大家为什么要来北京,其实很多公司的老板都是各地方的,在各自的省城不是也很好吗,这种现象不知道何时才能结束;还有,一些票贩子就在队伍旁边搬个小凳子坐下,问有没有买票的,你不知道他们有多猖狂,其中有个票贩子在售票窗口那儿甚至要打一位乘客,不知何故。我想,如果警察想管的话,穿成便衣过来,装成买票的,在交易进行的时候,一抓不是一个正着吗,可为什么就没有人管呢?这种现象为什么国家三令五申,却是越来越猖獗。其实什么事情只要想杜绝,都可以杜绝的,就看自己愿不愿意去做。当然,这些东西只是脑子热的时候的瞎想而已,属于淡吃萝卜闲操心。
还是说说我买票的事吧,轮到我的时候,我说买21号到菏泽的票,那售票员问:“你是学生吗?你有学生证吗?”我说不是学生,她说不是学生就没有票,只有给学生留的几张了。我说那买一张16号晚上到菏泽的票(替高涛问的),她还是那几句。我也就只好作罢了。这时高涛又打电话来,期间他已经打来好几次电话了,他还以为我在这里排队也能顺便帮他买上票呢,结果也是空欢喜一场。
没有买上票,肚子却是很饿了,一饿就感觉冷,于是赶紧回去。回来的路上,我喜欢的那女孩发短信问我情况怎样,我就把没有买到的情况给她说了一下。她说看看提前五天买普通的车票能否买到,如果再买不到,就坐汽车。我不知道最终会怎么回家,我打算明天给一位写小说的老乡发一封邮件,看看他能否帮上忙,他以前好像是在火车站上班的,不知道现在还在不在。
坐地铁转公交,回到住处的时候已经将近九点了。进来小屋,二话不说就拿起前些日子剩下的那瓶二锅头,狠狠地喝了一大口,骂了一句“操他娘的”,然后就去吃饭了。吃饭的路上,又怀念起家里的白馍馍,很想很想吃家里的白馍馍,热乎乎的,萱腾腾的,就着咸菜,再喝上两碗小米粥,那该多好呀。我不知道为什么,这段日子总是想起家里的白馍馍。
到常买大饼的地方买了一块钱的半张大饼,这时看到对面的常去吃饭的那家饭馆(我们曾一起在那里吃过饭的那家,你应该记得,那次还是你付的账)关门了,心想才九点多,怎么关门了,我以为是出什么事了,问卖饼的大爷,他告诉我人家那是回家过年去了。于是我就去另一家也是常去的山西刀削面馆去吃。谁知走过去一看,门上也是写着“春节停业”。唉,饿得咕咕直叫的肚子,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它。唉,年关到了,大家都陆陆续续地回家了,而自己回家又将是在何时?
我最后拿着那些饼找了另一家饭馆,也是卖山西刀削面的,要了一碗刀削面,在等待的时候,就着大蒜,没几口就把那些饼吃光了,然后刀削面也上来了。快要吃完刀削面的时候,我看见饭馆的老板娘抱着哇哇直哭的孩子在我身边走来走去,我突然想写一个小说,就写关于高涛的一些故事。他这一个多月来一直忙,连元旦都没有休息,为的就是早些日子回家,因为他儿子出生还不到20天的时候,他就来北京上班了。而他之所以不等孩子满月就这么急着来上班,是因为现在经济形势不好,怕自己工作不积极被解雇。而现在,他虽然早放假了几天,可是他却为买票发起了愁,当然,他最后肯定会上去车的,因为他家里的儿子比磁铁的吸引力还大。我想,我要是把这个想法告诉他,他肯定又说我没有人性,拿别人的痛苦作材料。所以,我没有写完之前,还是不告诉他了。
吃完饭,就想着回来给你写这封信,告诉你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现在想说的也都说了,心里也平静了许多,时间也将近凌晨了,我也该就此打住了。
孟
2009年1月12日
老孟:
很报(抱)歉这么晚才提起笔来,看看你上封信的日子已经是十天之前。还好,今年末最重要的工作算是告一段落,长出一口气,也可以静下心来和你聊聊。
先从上封信说起吧。记得鲁迅说过一句话,面子是理解中国人的纲领。你的朋友说的都是对的,尽管我没有亲临现场,但能想象得出当时的情境,你这样做肯定会让她们觉得没有面子,因而即使她们心里明知道错了,也会拼命地维持嘴上的强势,以证明她们的正确,以保留住她们的面子。
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的吗?关于爱情,我们都被文学骗了。那时说的是爱情,实际上很多很多的事情,我们都被书上教导的观念、理念、价值观骗了。古人说,“尽信书,不如无书”,常有人评价一个孩子,会说“读书读傻了”,还有一言,“秀才造反,十年不成”。你推荐的李劼那篇写鲁迅和胡适的《流氓文化和书生意气》,不也说明这个意思吗?胡适太天真,而鲁迅和毛泽东才是真正理解中国文化的人,那么,我们可不可以说,胡适在一些人看来,也是读书读傻了呢?我们自古以来所推崇的有节气的人,那(哪)一个是得了善果呢?比干、孔子、范仲淹、王安石、岳飞、文天祥、海瑞……太多了,我们从小接受这样的教育,要以其为榜样,要正直做人,要有骨气……我们很相信,但我们从来没有想过,有骨气有节气的人是什么下场?当然,说这些就把这题目抬得太高了,这也不是一言两言能展开得了的。这样说,如果不了解的人,或许会被人误以为鼓励做坏人,否定先贤的罪名加诸我的头上,更是不胜其罪,惶恐之至。也就是兄弟之间说说话才这样和你说。
为什么一个人是不是刚走出大学,一眼就能断定八九不离十呢?是我们的教育太纯洁,还是我们的社会太肮脏?如果用一句话总结我们,更愿意说,“太傻太天真”。我们的教育从开始就错了,无论是否有气节、有骨气,我都感觉我们的教育是在鼓励一种恨的教育,其实是否有气节、有骨气,谁来断定呢?这仅仅是一种价值判断,是在鼓励恨,去恨那些没气节没骨气的人,甚至会推广到去恨那些不反抗的人、沉默的人,这就是我们的道德教育,去鼓励恨,因为恨别人,而感觉到自我的一种高尚、一种首先的优越感。还记得前两年人大自杀的一个教授写的文章,他是在美国访学期间,正赶上一亚裔学生枪杀了校园里十几名同学,但在为这些死难者祈祷的晚上,他发现点燃的蜡烛比死难者的人数多了一个,后来知道那多出的一根蜡烛是为开枪者点燃的,美国的朋友告诉他,他开枪,是因为我们没有向他表示更多的爱,如今他已经受到了惩罚,但愿他的灵魂能上天堂。看过之后很震撼。这里不展开了,否则我就停不下笔了。
即使我再说得狠一些,我也知道,我们所接受的那些观念因为十几年的教育已经无法从身体里剔出,就算我再如何劝你更加无耻、怂恿你更加卑鄙,你不依然故我吗?我们都已然如此。所以你要明白,你不提意见也并非虚伪,在这个社会上,我更愿意你去虚伪一些,或者说,学着虚伪,再退而求其次,理解虚伪,再退而求其次,不要为像上面的事情而生气、而愤慨,去宽容虚伪。因为我知道,你这个工作不容易,你如果像你说的,激动得要辞职,又能怎么样呢?于这个社会有改变吗?我不知是不是在让你明哲保身,但好像就是这个意思,只因为我们是小人物,只因为我们生活在这样的人群中间,更何况不关大节,你说呢?
其实,理解你的心情,因为我也常常为这样的事情而独生闷气。如果换一个角度,如果我们能善良地理解每个人的话,能不能说是你处理问题的方式、提意见的方式能不能换一下?比如你以一个请教问题的态度和语气私下里向你的同事表示,“我不太理解,这里是不是有点问题呢?查了一些资料,你看我是不是搞错了?”无论如何,要在一个单位生存,要在一个社会生存,其实都要适应,适应这个单位的文化,适应这个单位的处理方式,照顾好各方面的情绪。如果用西方社会的博弈学、组织学等来说的话,一个单位就是一个小的团体、小的组织,有团体有组织就有各方面的关系生成和博弈,就需要小心处理。还要考虑到,你毕竟刚到单位,一定要先站稳脚跟,因为只有你生存下去了,并且地位比较牢固,才能改变你想去改变、你所看不惯的一些东西。一句话,用我们的智慧去生存。你说呢?
看到你第二封的时候,我也刚经历过从南京车站返程的经历,黑压压的人,看着惊心动魄,在上车的时候,看到乘警大力地推搡着一个背着好多行李的农民工,当时我恰巧站在他的前面,我从他身边过,故意碰他一下,当时心里想,妈的,要是敢推我一下,老子就扔了行李跟他干一架,大不了老子当第二个孙志刚。当时心里还想好了对他说什么,我想吼的就是:“妈的,你要不就打死我,打死我老子就占领天涯了!”我出差比较多,对他们这些官僚了解接触得更多。曾经在去重庆的火车上,被挤在过道里三十多个小时没动过,当时是九月初学生返校的日子,整个火车严重超员,在车上我还用相机拍了好多视频,当时想要发到天涯上,让大家看看那些铁道部的都是些什么东西。后来在郑州的一趟车上,我们想补卧铺,结果乘务员恶语相向,当时几个人就掏出手机,向铁道部投诉,居然挂我们的电话,想杀了他们的心情都有。
说这些其实没什么意思,铁道部今年是犯了众怒。其实早就该如此了,今天刚看到连胡主席都批示要求铁道部开动脑筋,铁道部今天也终于低下高贵的头颅向人民道歉了,呵呵,估计明年铁道部部长就是升官发财了。祝福他吧,你也不要以此介意。官僚的傲慢最终会葬送他们自己。还记得一次送女朋友回家,错过了动车组,然后问售票处的问询处如何改签,一个中年女人,不理不睬,我问了三遍她都不搭理,最后漫不经心说了一句:“你去那边看看啊。”我操,当时我指着她骂:“你他妈什么态度?有你这样为人民服务的吗?告诉我你的警号,我要投诉你。”结果她一下子捂住胸前的警牌号,说到最后也不肯露一下。后来女朋友问我为什么这么凶,我说,他们不是人民的公仆嘛,我就是想教训一下这些家奴!不妨换一种思路,当我们无力的时候,我们就开始调侃,专制必将变成冷嘲。
今天拉杂写了这么多,想到什么说什么,很随意,好多话题欲言又止,怕说开了收不住。年关已近,而我一点过年的心情的喜悦也感觉不到。下一次和你说一下过年的感觉。
发给你,也不知道有没有错字,打得急,慢看。
祝好。
老张
2009年1月1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