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溪：谁来守护铁观音

□ 郭文治 本刊记者 尹建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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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溪：谁来守护铁观音

□ 郭文治 本刊记者 尹建权

福建安溪铁观音茶山。图/徐金跃

进入五月份以来，铁观音茶叶的主产区福建安溪阴雨不断，这对于靠天吃饭的茶农来说，雨季会影响刚刚上市的春茶质量。茶农吴剑阳心情郁闷得犹如这阴沉的天气。显然，今年春茶上市没有给吴剑阳这样的茶农带来多少激情，更多的反而是失望和无奈，这种情绪这段时间以来一直在安溪茶农心中蔓延。

近日，本刊记者走访了素有“中国茶都”之称的福建安溪，访茶农，看市场，询专家，了解铁观音春茶市场，调研铁观音茶农处境，探求破解铁观音市场低迷的途径。

市场，一斤春茶20元

“今年春茶价格？不乐观！不乐观！”面对记者的询问，吴剑阳连连摆手，一脸颓丧。

在安溪县剑斗镇茶叶市场，一袋袋刚上市的春茶在水泥地上一字排开，老吴和众多的茶农坐在柜台前等待买家。没有客户的时候，老吴就会和身边的伙伴聊着“六合彩”，这种赌博在茶乡很盛行。有客户光顾，老吴就会站起来热情地介绍自己的茶叶，和客户进行讨价还价。

刚刚送走一个客户，老吴一脸失望地告诉记者：“这是刚刚做好的茶叶，质量还是不错的，刚才这个客户出价35元一斤，我宁愿放在家里也不卖，因为成本就要50多元。”“你希望能卖到多少钱？”记者问。老吴说：“希望能卖到80元一斤，如果卖不到这个价，最低也不能低于成本价。”老吴那双因熬夜而布满血丝的眼睛黯淡无光。

老吴告诉记者，家里还有一百多斤去年的秋茶没有卖出去，如果按一斤100元来算，这一万多元就损失了。“新茶已经上市了，陈茶就不值钱啦，先放着吧，过些年再卖。当然啦，到那个时候陈茶能不能卖得出去还是未知数。”

从4月中旬，老吴就开始清理家里的几个大冰柜，为的是给今年的新茶腾出地方。为了保证新茶质量，铁观音茶叶都会放在冰柜中保鲜，所以茶农家里用来储存茶叶的冰柜都是特制的大容量。老吴说，他们镇上几乎家家都有陈茶。前年开始，铁观音市场就不景气了。

“安溪茶都”是安溪县内最大的茶叶交易市场。往年这个时候，挂着外地牌照的茶叶采购车能把县里主要几条公路挤得水泄不通。今年和往年不一样了，外地的客商明显少了，就连本地的茶叶商贩也是三三两两的，显然成交量很一般。记者随机走访了几位茶农，他们说，今年春茶的价格超过100元一斤的很少，都是三四十元成交，甚至还有20元成交的，这是铁观音成名以来的最低价格了。

来自古都西安的高占国已经是第六年来安溪收购铁观音了。他走遍了安溪各个产茶乡镇，收购一些适合西北人口味的铁观音。当记者问及对今年市场的看法，他说：“感觉茶叶越来越多，价格却越来越便宜。”他指着自己买好的几大包茶叶说：“这次收购了400斤，档次一般。今年的价格相对往年低，一斤有20元的，有30元的，最高的不超过50元。”

走在泉州市最为繁华的街道，装潢得富丽堂皇的铁观音形象店门口，几个穿店装的女孩神情专注地玩着手机游戏，对于客人的到来也没有了往日的热情。安溪铁观音集团连锁店销售人员说，现在整条街上的茶叶店都不景气，店面亏得厉害，很多人都想关门。

成本，采摘就要18元

最近两三年来，茶农手里的铁观音价格一跌再跌。更令茶农忧虑的是，受整个社会经济大环境影响，铁观音的成本却在一涨再涨。

一位50多岁的茶农掰着手指给记者算了成本：进口尿素在前年每百斤90元，去年要110元，今年要150元；炒茶用的大罐煤气，前年每罐340元，近两年高达450元。还有制茶人员工资成倍上涨，前些年，每个采茶女的日工资是50元，现在已经飙升到150元了。6斤青茶做出一斤干茶，光是采摘成本，一斤茶叶就得花18元。这一两年，每斤铁观音的制作成本提高了30%-40%。

这位茶农不无忧虑地说：“现在的安溪县，年轻人都不做茶了，一来看不到发展前途，二来是成本年年在涨，价格却是逐年下降。如果一斤春茶的收购价格不到40元，将无法盈利。跟着出去打点工，也比在家种茶卖茶赚钱多。”

不仅茶农的成本上涨，就连经销商的成本也在翻番。

在上海、天津、大连、西安等地开茶叶连锁店十多年的安溪籍老板翁永钦，为自己在泉州市津淮街的一家旗舰店给记者算了一笔成本账：店里装修时花了100万元，按照5年重新装修一次，平摊下来一年要20万；店租一年30万元；10个工作人员一年的工资也要30万元，水电费一年15万。仅仅这些费用，这家店一年的支出费用就高达100万左右。以前一斤茶叶可以卖两千元，只要卖500斤茶叶就是100万，销售1000斤就到200万元，一天平均卖出3斤茶叶就有得赚。现在不一样了，消费者对茶叶有了更多的选择，不再是单一的铁观音。对价格也很慎重，现在卖得最好的一斤500元左右。那么旗舰店一年上百万的费用，就会压得经销商喘不过气来。如果是10家连锁店，高达上千万的费用迟早会拖垮这些经销商。

翁永钦告诉记者，现在已经是骑虎难下了，如果资金链一断肯定破产。经销商一旦不再经销铁观音，对茶农来说，打击更惨重，因为大部分茶农还是要依赖经销商来收购茶叶。

茶园，被迫选择放弃

安溪有悠久的产茶历史，安溪产茶始于唐末；明清时期，安溪茶叶走向鼎盛。清雍正三年（1728）前后，安溪茶农又发现了名茶铁观音。特别的乌龙茶制作工艺，独一无二的茶叶特质，奠定了安溪作为中国名茶之乡的地位。铁观音也成为中国茶叶的灵魂，于近代远销欧美。

茶叶也有“黄金周”。对于铁观音来说，“五一”和“十一”就是黄金周，因为春茶上市的最佳时间是5月上旬，秋茶上市时间会相对长一些，到10月中旬。错过了这段时间，茶叶也就过了生长期，变成了又老又硬的树叶。

2009年4月份，跟往年一样，安溪铁观音茶农开始了春茶上市前的一切准备。十几天后，春茶上市，但是令茶农惊讶的是，那一年春茶价格远远背离了他们的预期，价格大幅下滑。此前的2007年春茶和秋茶，一斤茶叶的收购价超过100元很正常；最高峰的时候，一斤茶叶有卖出几百元的高价。但在2009年5月，春茶价格顶多为六七十元一斤，至秋茶尾声时，一斤茶的平均收购价格一度跌到40元，铁观音市场遭遇“滑铁卢”。

“这期间可以选择的茶叶多了起来，象武夷岩茶、正三小种、金骏眉等红茶的出现，分流了很大的一部分消费者。就像当年的普洱茶进入泉州一样，给铁观音带来很大的冲击。铁观音茶叶出口量在连续20多年递增后，也开始下降；2011年降幅达10.6%，其中占出口总量80%的对日本出口降幅更是达到13.8%，而且单价也在急剧下跌。”长期研究安溪铁观音市场的泉州茶叶协会名誉会长何融融这样向记者介绍。

6月28日，在福建泉州茶叶一条街上，茶叶商铺大多生意冷清。图/郭文治

茶农的忧伤持续到了2011年，当年茶叶价格依然走低。坐吃茶园的茶农将信心投向了2012年。然而，今年5月，市场更加低迷。

就在这一两年市场低迷的时候，安溪县的好多茶农选择放弃管理茶园。与安溪隔壁的永春县的多个乡镇，开始在茶园里种植杉木，这种树木生命力极强，不需要管理，而且几乎不需要成本，10年后就可以卖钱。

今年春茶后，横口乡福中村的林福才在茶园里插上杉木，他的春茶卖了不到一万元，计算一下成本亏损了几千元。同村的郭成传甚至放弃了采摘，他说：“这些天村里有许多茶农，春茶售价一斤低于20元。一斤茶叶如果只卖20元肯定血本无归，就是采摘成本也回不来，更不要说制作的工钱、电费、燃气费用等等。谁会吃饱撑了去做亏本买卖？我的茶园不管理了，随它去。”

说到这里，茶农郭成传的眼里已经充溢着泪水。“下一步，怎么办？”记者问，“打工去啊，还能怎么办？”

福建铁观音严重受挫，应了那句曾经在抗日战争时期流传的民谣：“金枝玉叶何足惜，‘观音’不如菜豆叶；茶叶上市没人要，砍下茶树当柴烧。”

趋势，是否会步普洱后

在最初形成铁观音价格虚高的过程中，政府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铁观音茶叶最早的营销手法是靠茶艺表演。1994年，安溪县组织茶叶界、文艺界的人士，把茶叶的冲泡方式加以整理，创编了一整套具有铁观音独特风格、融传统茶道与现代风韵于一体的铁观音茶艺，并组建了首支安溪铁观音茶艺表演队。于同年10月，在安溪举办的第二届世界安溪乡亲联谊大会上首次献演。耳目一新的安溪铁观音茶艺表演深受海内外的安溪乡亲和各界人士一致好评。

和茶艺同步进行的是铁观音“茶王”大赛，历史悠久的斗茶文化算得上是铁观音茶叶发展的另一个助推器。要把铁观音茶叶推销出去，举办茶王赛是最好的方法。上世纪90年代初，安溪县举办了第一场茶王赛，夺魁的铁观音“茶王”创下一斤卖出16万元的天价。“茶王赛”的竞技性强，场面热闹，现场拍卖也是高潮迭起，宣传效果非常好，提升了铁观音茶叶的名气和卖茶的效益。

然而，对于铁观音茶叶在外地的市场，有着多年连锁经营经验的翁永钦更多的是担忧。几年前，他就语出惊人地预测道，如果仅靠炒作，这是一种短期的获利行为，铁观音就会步普洱茶后尘。

很多喜欢茶叶的人士还很清楚地记得，当年普洱茶压境时来势汹汹。普洱茶的炒作始于2005年，香港、台湾的部分商人把普洱茶称为“能喝的古董”，大肆宣传其减肥、养生的功效，并通过慈善义拍、减少发货买断货物等方式抬高价格。在这轮疯狂的“炒茶风”中，普洱茶的价格于2007年到达历史最高点。但是也在当年，普洱茶的价格出现暴跌，这轮降价风暴将一度风光无限的普洱茶价打回原形。泉州市区的普洱茶门面店，今天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翁永钦告诉记者，喝茶讲究一个地域性，可以兼容但是不可以替代。比如，在西安，从2005年开始，西安也流行起了喝铁观音。最初是闽南的企业家带来了铁观音，后来在政府部门和企业的高层之间流行起来，慢慢地就有市民到茶庄来了解铁观音，也跟风地消费起来了。但不管市场行情如何，在西安，铁观音的销售数量始终上不去，毕竟还是以当地的茶叶为主。铁观音的出现，对于大多数消费者来说，仅仅是多了一种选择和好奇。

有专家说，这些年铁观音茶叶的扩张太过于夸张。虽然市场上有对天价茶叶的需求，但是也要理性看待。茶叶更多的职能是日常生活中的消费品，而不是奢侈品。

今天，谁来守护铁观音

近年来，安溪县有关部门也看到了茶农因价格波动而毁园弃园的现象。他们意识到，长此下去，受伤的不仅仅是几十万茶农的利益，更是铁观音这个古老而尊贵的茶叶品种的生死存亡。

安溪县委县政府一直在为打开铁观音的销路而努力。最近几年，安溪县委县政府组织安溪茶叶企业到各大城市巡回展出“铁观音神州行”，为的就是开拓省外市场。今年更是投入巨资在央视中文国际频道，刊播以“中国真茶韵安溪铁观音”为主题语的铁观音品牌宣传广告，这也是“安溪铁观音”作为安溪茶产业集体品牌，首次在央视推出广告，每日播出2次，广告将持续播出到今年12月31日。

专家说，铁观音茶叶价格的遭遇，同大多数初级农产品的境遇是一样的。农民流汗又流泪，在许多初级农产品中都有存在。这是小农经济的盲目性、封闭性带来的必然结果。

但是，近几年来铁观音市场低迷，也有茶叶行业自身原因。华侨大学管理学院副院长曾璐认为，茶叶作为多年生栽培种植作物，在其有效的经济寿命年限中有着相对稳定的面积和生产规模。虽然茶为中国国饮，但是对一些人来说高价茶叶简直就是奢侈品。因此，茶叶的需求弹性较大。如果没有有效需求，茶叶丰收将会导致市场价格显著下跌，如果没有政府的保护政策，茶农必然遭受损失，甚至可能出现茶农毁茶、茶园荒芜的现象。

曾璐认为，由于散户的种植面积小，技术水平和资源配置有限，其盈利和抗风险能力相对较差，市场只要稍一波动就会对其产生较大的影响。相反，如果能有效地将茶农们组织起来进行统一管理的合作式生产，就会有效避免其收入随行情大幅波动的局面。而这必须要靠政府出面来做，茶农自身只能是小打小闹地自救，比如上网卖茶等方式。

2008年6月7日，国务院公布第二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安溪铁观音制作技艺榜上有名。安溪铁观音制作技艺作为我国茶类中最精湛、最独特的制茶技艺，走过了漫长的数百年，迎来了全面保护与弘扬的崭新时代。

在安溪，记者看到，做茶的是清一色的中老年男人，采茶的都是上了年纪的留守妇女，正是这些上了年纪的人成了铁观音最后的守护者。

手工制茶。图/胡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