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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智”解中国转型困局

2012-07-07朱敏

检察风云 2012年7期
关键词:理想主义理念

文/朱敏

“智”解中国转型困局

文/朱敏

中国之棋局,理应基于学界与民间共识所设。但共识究竟何以最大程度地“凝聚”?这是个涉及反思中国百年转型、认识中国社会机理的文化制度命题,唯有以“智”迎解。

朱敏

哥伦比亚大学中国企业研究中心高级研究员,国务院发展研究中心新经济导刊执行总编,国资委商业科技质量中心首席经济学家,著有《中国经济缺什么》《转型的逻辑》等。

适逢全国“两会”期间,又是追问“中国经济何处去”的时候。何以解局?没准可从方方正正却意蕴无穷的汉字中得出一点的启迪。比如说“智”字,也就是“知”“日”,译成现代汉语,理应做“洞悉时机”之解。一个人倘若身陷困局,智与不智,全在乎能否审时度势,相机抉择,进而化弊为利。可见,智者是真正意义上的识时务者,是不失时机地深化改革者。

近几年来,全球经济形势突逢巨变,随时局拐点汹涌而来的,是人们对变法之希冀,对改革之诉求。曾经问及经济学家魏杰“对中国经济有何预判”,这位清华教授回答得颇具谨慎乐观意味:中国经济会有一个新生。言犹未尽,透着知识界对改革契机与时代进步的殷殷翘企。

尊重市场,继续改革,无疑是中国这个最大的新兴经济体,应对惊涛骇浪的全球性经济危机最好的、也是唯一的战略选择。观诸眼下,中国之棋局,理应基于学界与民间共识所设。但共识究竟何以最大程度地“凝聚”?这又是个涉及反思中国百年转型、认识中国社会机理的文化制度命题,唯有以“智”迎解。

人性的复苏源于对传统经验认知的祛魅

任何“共识”,都应以不偏离普世价值为底线。而符合基本人性、社会经济内在逻辑的价值理念,又都具有普遍性和开放性,须有一套与之匹配的政治、经济、社会乃至文化的制度和体制,作为其保障。

尽管从历史进程来看,在一些相对封闭的区域里,比如自给自足的小农经济占主导的古代中国,往往会由于人为的、非人性化的、基于制度性的强制因素,而使人们内心这种符合基本人性的价值理念受到压抑或蒙蔽。这种压抑或蒙蔽,一旦在相当长的时间内持续,则会使身处其中的人们形成根深蒂固的经验认知和思维惯性,以为受压抑或蒙蔽的状态,及其所依托的一些观念是“合理的”,进而,对“外来的”,也就是来自该封闭区域之外、处于非蒙蔽状态或启蒙状态的这种价值理念,反倒不以为然,甚至有所抵触。但是,我们非但无法因此否认这种价值理念的普遍性,反而,应该说,对传统经验认知的“祛魅”、对压抑和蒙蔽这种价值理念的制度进行有效改良,显得更具重要性,同时更具迫切性。而改良的前提,是文化制度层面的思想启蒙。

第二件事是熊老夫人提到,以前自己最担心熊老的脾气会影响到他和学生的关系。按说熊老对学生可谓“解衣衣之,推食食之”,对于这样的好老师,学生怎能不感恩图报呢?但是老夫人深知熊先生和学生们的关系还有另一面,那就是熊老对学生十分严厉,不留情面,即便严先生成名后依然一如往昔,往往让已经成名的弟子在熊家的客厅里惴惴不安。要说被揭了面子心生恼怒的时候也不是没有。时间久了,夫人不免在背后想,严先生他们对熊老是敬多一点,还是畏多一点呢?问熊老,熊老却微笑不语。1969年熊老去世,严济慈先生立即赶到中关村,不顾政治上的风险,在熊老灵前痛哭哀悼,老夫人才理解熊老对自己的学生,有着怎样的信任和了解。

然而,在中国,至今在最深层的理念上的启蒙,远未真正完成。

中国历史上并不缺思想家,不过,不得不承认的是,真正领先性、创造性的思想,似乎集中于先秦时代,而自秦汉“大一统”、“独尊儒术”以降则鲜有独创者,多是由“圣人”为“万民”设计的伦理规范,以及“被规范”之下的人们转而投入的“奇技淫巧”。由于统治思想中缺少基于普遍人性的价值理念,就更遑论真正促进创新、保障创新的激励机制了。“三纲五常”、“皇权至上”等系统化的伦理规范,通过自上而下地强制推广,成为中国帝制时代占统治地位的意识形态,也沦为“王道”、“霸道”的驭人之术,极大地遏制了商业发展和科技创新。

正因缺失基于普遍人性的价值基础,浩荡两千年的中国历史,才长期成为一部以王侯将相为主角、“你方登罢我上场”的改朝换代史,人人盼“明主”而不知有“民主”。

直至近代,东西方文明交锋之后,中国被迫门户洞开。从而,中国发现自身在科技和军事上已大为落后,殊不知,其本质是制度和观念的落后,故采取最实用的“拿来主义”,本着师夷长技以制夷的初衷,开启洋务运动,却因对旧意识形态抱残守缺,所谓“祖宗之法不可变”,从而使这场改良止步于“器物”层面。这种“中体西用”、只改经济不改政治的思维,终究未能扭转晚清颓势,帝国大厦倾塌于辛亥炮火之中。

时不与我。20世纪的中国,在救亡与内战的反复交织中,学习西方工业技术、思想、制度的近代化进程(实质是“现代性转换”),逐渐偏离辛亥树立的共和精神,乃至演化为一场确立意识形态的革命史……

国民精神现状之由:启蒙中断与被扭曲的心灵

近年来,国内由经济社会问题引发的论争、乃至批判之声,不绝于耳。比如,涉及发展战略层面,就有着不同的论调,其中不乏对外向型发展模式的质疑,对市场经济的批判,对工业化、城市化的反思,对所谓西方“阴谋论”的警惕……不一而足。究其本质,不外乎民族主义对全球化的“抗争”,或曰“左”“右”之争,与上世纪初“五四”运动后的“问题与主义”之争颇为近似。这不是历史的巧合,而是历史的延续。二者其实是一脉相承的。

从“多谈些问题,少谈些主义”一语可知,“问题”与“主义”本身并非二元对立。吊诡的是,近代中国最终上演了“救亡压倒启蒙”的戏剧性一幕。其后,因循“苏联模式”而建立的政治经济体系,乃至政治动员之下愈演愈烈的全民运动,更是彻底中断了思想启蒙的进程。文革后,由于既不能直陈“主义”本身存在的谬误,也无法置国计民生的“问题”于不顾,在两难境地下,发起真理标准大讨论。这种暂时搁置争论、边解决问题边找寻主义的政治智慧,既为发展与探索赢得了宝贵时间,也为尘封的思想启蒙,打开了一扇窗。

随后开始了当代中国的改革开放。在经济领域进行的市场化改革,不啻是对不堪回首的极端理想主义所酿灾难的修复。市场经济制度,是通过改革国有企业、发展外向经济、放开中小企业、建立资本市场、健全法治体系等逐步确立起来的,在此过程中,随着对外开放及工业化、城市化的快速推进,自由平等、公平正义、宪政民主、有限政府等价值观念,越发深入人心。

换言之,当下种种乱象,归根结底,是出自制度性强制所扭曲的心灵之乱。比如,契约精神本是市场经济的灵魂,但今日中国,经济社会却遭遇了诚信短板与信仰危机。近几年,我们在战略层面上一直担忧的粮食安全问题没有出现,但食品安全却成了人人自危的社会问题:牛奶里加三聚氰胺,火腿肠里加瘦肉精,还有令人发指的地沟油…… 诸如此类问题,所折射出的不仅是监管缺失、企业家社会责任缺失,也不仅是奶农、养殖户的见利忘义,而是整个社会普遍存在的信仰危机。

对国民精神状态来说,最大的困扰,亦莫过于信仰的黯淡或错位。

诚信和信仰,已成当今国人的短板,这虽是相当痛心疾首的事实,但至今并没能形成一个基于共识的“解决方案”。唯一的出路,恐怕在于:看清原则、找准方向的基础之上,从中国的现实出发,找到一种能为各方普遍接受的价值理念,用这种价值理念去意识形态化,并以此为基,进行政治体制的深层变革。但现下,意识形态领域所呈现“一元统治,两极对立”的非兼容状态,使得形成具有普遍性的价值理念,异常困难。

利益分化、社会结构多元化是市场竞争之果,与此伴生的,是价值观的多元化。改革开放之初,为缓解发展和稳定之“问题”,只好先不争论“主义”,此后的官方理念对意识形态的处理愈加模糊,仍是对“不争论”的延续。按说,动态和谐的多元化结构,必从具有普遍性的价值理念基础上,较为自然地孕育而出,但随着贫富差距的不断加大,中间阶层的日益萎缩,食利阶层对社会公正的不断破坏,逐渐演化出今日“左”“右”对立的两极化,与官方主张的一元意识形态愈发无法兼容。

于“左”而言,早已脱离现实的极端理想主义,不过是改革者利用其话语权,预先设定的一种经过理论上演绎推理、但实质上只服务于少数权贵阶层的真实谎言,他们失望于经济体制改革产生的负效应,并寄望于用曾经的理想主义,揭穿今天的伪理想主义;

对“右”来说,不变革政治体制、仅复制经济体制的新版“中体西用”,同样只是一个服务于权贵阶层的陷阱,他们悲哀于自己成为上一轮改革产生负效应的代罪羔羊,并寄望于通过深化政治体制改革,来进一步证明经济体制改革的正确性;

而对执政党和政府而言,即使理想主义意识形态事实上已被虚化,但面对“左”“右”两派的同时诘难,出于维护执政地位之本能,在“左”“右”之间作出任何选择,都将是冒天下奇险。因此,只能继续通过实施制度性强制,来填充意识形态的空洞,不断扩充早已臃肿的队伍,进而维护意识形态在“量”上的优势地位……

但在这种意识形态非兼容结构中,存在一个非常隐蔽、却常常被忽视的食利阶层。他们非“左”非“右”,虽早已背弃理想主义,却或化身为“左”来攻击社会不公,或乔装成“右”为改革辩护,或干脆以公权力自居、以稳定为名对意识形态采取“不争论”态度,从而,通过在“左”“右”之争中“和稀泥”渔利。今天,造成意识形态非兼容问题、阻碍普遍性价值理念形成的,正是从官商结合模式和政府竞争模式中不断获利的权贵资本集团,其所依托的正是基于行政权力越过边界、对市场和民众施予的制度性强制。(详见《检察风云》2012年第5期本栏《“稳中求进”的诗外功夫》)

身处历史的拐点新一轮价值启蒙的前夜

面对诸种困局,改变政治层面基于制度性强制、经济层面基于自愿协商、社会层面则是强制与自愿并存的“非兼容结构”,朝着经济、社会、政治全面基于自愿、协商的“动态和谐结构”转型,走上真正的现代强国富民之路,渐成高层与社会各界所追求并渴望达成的共识。

在此过程之中,围绕如何转型而展开的争论,又逐渐演化为“问题与主义”之争的翻版。

历史上的“问题与主义”之争,起初双方对待民主与科学等基本理念,并无明显分歧,只是在涉及改良与革命的路径选择后始现分野。今天的“左”“右”之争,双方对非兼容结构的表象,在认知上也无分别,但对造成这种非兼容结构的根源,其判断却截然不同,与之对应的路径选择,更是水火不容。

诚然,在“左”“右”两种思潮交锋下折衷产生的“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市场经济”,曾一度被誉为理论上的伟大创新,并被视为中国摘取“世界工厂”桂冠的头号功臣。但随着改革开放的不断深入,“中国特色 + 社会主义 + 市场经济”作为一种在政治、社会、经济上的非兼容结构,而越发令“左”“右”为难——经济社会领域深层次矛盾的逐渐显露,究竟意味着自由民主与市场经济破坏了社会公平,还是意味着一元化模式阻碍了社会进步?究竟是重拾极端理想主义,再来一次改造社会结构的革命运动,还是顺应经济社会发展需要而变革体制?

综合中国百年历史与现实来看,对转型实质的认识分歧,以及与之对应的路径选择,正是近代以来“问题与主义”之争的核心来源,也是新一轮“左”“右”之争的关键所在。我认为,路径选择的价值判断,亟须破除“以成败论英雄”、“以成败论历史”的实证思维定势,而应关键看所选路径本身,是否符合经济社会发展基本逻辑与普遍人性内在需求的一致性。

无论是宗教统治的蒙昧时代,还是权力独裁的封建时代,制度和意识形态上的强制性,无不阻碍着经济发展与社会进步,正如卢梭在两个多世纪前所说:“人人生而自由,但无往不在枷锁之中。”姑且不论共产主义可否成为人类绝对自由的终极形态,可以肯定的是,政治制度和意识形态上的一元化(作为手段的“结构社会主义”),又岂能成为通往自由平等(作为目标的“功能社会主义”)之路?在逻辑上,这显然是难以自洽,甚至自相矛盾的。类似“以阶级斗争为纲”、“两个凡是”等基于制度性强制的一元论,及其主导下的社会情境,已不堪回首;与此同时,自由竞争、宪政民主、现代法治等符合人性价值的基本原则,为经济社会的动态稳定发展与财富持续创造“保驾护航”,从而在世界范围内被普遍确立。

倘若说,不谈常识,空谈主义,确是清谈误国;那么,避谈常识,或先给常识贴上意识形态标签,再高举极端理想主义大旗,则很容易成为玷污理想主义的借尸还魂。今日“左”“右”之争,仅仅是新一轮价值启蒙的前夜,尚未上升到路径选择的技术方法层面。唯有基于经济社会发展的基本逻辑与内在需求的常识性启蒙,方能让人类历史已经走过的弯路不再重复,让争鸣通过启蒙,回归到常识框架内。

变革的实施,有赖于思想的启蒙、共识的凝聚。这令我想起马立诚先生赠我的一部大作。他这本书写的是“中国历朝改革变法实录”,名曰《历史的拐点》。书委实不错,作为无法割裂的历史延续,当代中国改革大业与先行者们的诸多改革不论是发动时机、战略选择,还是机会把握、推进难点,乃至变革哲学等诸方面,都能从中观照出对应的因子。该书不光对历史的梳理使人耳目一新,对成败的拷问亦可谓振聋发聩。在封面上,印有几行醒目的话:

“中国传统历史上有个谜团:十几次改朝换代获得了成功,而十几次大的改革却大都失败了,以至于有人说国人可以向暴力屈服却拙于制度创新,真的是这样吗?”

编辑:陈畅鸣 charmingchin@163.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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