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化的摩天歧途
2012-07-01梁春利
梁春利
当我们梳理一个城市的发展史时,哪些东西会成为历史的里程碑或者分水岭呢?有时候是一个政策,有时候是一次突发事件,有时候是一次重要会议,还有时候是一座闻名遐迩的摩天大楼。
近年,有些国家的建筑师热衷于把城市的新边疆往空中延伸,他们的幻想是建造上千米高、能住几万人的超高层建筑——真正的摩天大楼。
基于云计算理论的发展模式,一个新名词——“云城市”诞生了。“云城市”还有另外一层含义,其高层建筑比skyscraper(摩天大樓)更进一步,即直入云霄,城市资源从水平分布向立体延伸,可谓“建筑师一小步,人类一大步”。
可是,这些高耸入云的宏伟建筑真的能够改变人类命运,使其向更好的方向发展吗?还是它们只能充当城市的地标和居民的精神鸦片,与大自然无法取得平衡时最终灰飞烟灭?
城市大爆炸时代来了
人类从蛮荒时代到自然村落,再到规模壮观的城市群,走过了几百万年的历程。城市的出现改变了人类的生活状态,随着近现代科技的发展,城市更是以前所未有的舒适和便利彻底征服了几乎所有人,人们蜂拥而入,城市的扩容堪称爆炸。
据联合国经济和社会事务部人口司于2008年2月26日发布的《世界城市化展望》报告显示,到2008年年底,全球将有半数人口选择在城市定居;而到2050年,这一比例将上升至70%。
根据这份报告,到2050年,世界城市人口将由目前的33亿增至64亿(另据联合国人口基金会的估计,全球人口已于2011年10月31日达到70亿,预计2050年时全球人口将达到91.5亿附近)。其中,仅在亚洲就将新增18亿城市人口。中国的城市人口占总人口的比例将由目前的40%增至70%,城市人口总数将超过10亿人。而另一人口大国印度的城市人口比例也将由29%增至55%,城市人口总数超过9亿人。
联合国经济和社会事务部人口司司长阿尼亚·兹洛特尼克曾表示,城市化程度通常是一个国家经济发展活跃程度的表现。据国家统计局今年8月统计,截至2011年年底,中国大陆人口总数为13.4735亿人,城镇人口比重达51.27%,比2002年上升了12.18个百分点。截至去年年底,上海常住人口已到2347.46万人,成为超级拥挤城市;北京人口也达2018.6万人,意味着每平方公里人口增加35人。
“人口密度如此之大,难怪上海、北京的摩天大楼与日俱增。”这是很多人对摩天大楼的最初理解。然而,摩天大楼热却可能正背离城市发展的目的。
好一个摩天大楼实验场
有人把中国比喻为全世界建筑师的实验基地,任何国家的建筑师都有可能在中国实现自己的梦想,由他们设计的摩天大楼有些在他们国家是无法实现的,甚至有生之年也没有希望。
“国外的楼比较矮,在英国盖高楼很难。”钧研(上海)建筑规划设计有限公司首席设计师、执行董事黄明坤告诉《中国经贸聚焦》记者,他在英国读书的时候,他的老师做一个案子大约要花费3-4年时间,其间还要经过社区居民的不断投票选择,不断进行修改。像意大利著名建筑设计师Renzo Piano(伦佐·皮亚诺)在做办公楼和住宅项目时,不仅仅凭自己的灵感和想象,还需要对环境做很多调查,如项目周边的颜色、历史故事和文化。他的作品诞生周期比较长,思考面比较多,十分讲究和自然环境的和谐。
而在中国,摩天大楼不但追求高度,更要追求速度,如长沙计划建设的838米的第一高楼“天空城市”据说只需7个月便可完工。“中国发展总比别国少掉一个过程,希望一切都要快,像吃西药一样,药到病除。”黄明坤认为,中国高楼泛滥并不是建筑师的错,很多政府官员没有考虑到环境的重要性,比如在好山好水的云南,盖高楼就是不明智的。“上海的港汇广场设计时就考虑到市场和环境,其购物中心和办公大楼分两次建成,避免浪费人力物力财力,这种思路是好的。”
“在设计方面,中国的很多高楼外立面贴了瓷砖,而欧洲一些建筑的外立面则采用整块红砖,这是文化深度的问题。”在出生于台湾、游历世界各地后定居上海的黄明坤眼里,海纳百川的上海失去了曾经的味道,林立的高楼在设计上毫无地域特色,传统建筑石库门已很少见。“当石库门变成一个景点,一个饰品,要到博物馆拍照片的时候,这是很可悲的。”
黄明坤说,百年之前的山东青岛很美,因为是德国人规划的,百年之前的台湾也很美,因为是日本规划的。城市规划和高楼建设需要更多的专家去做,而不是靠政府和开发商拍脑袋。“英国在上世纪70年代建了42座高层建筑,上世纪80年代数量开始下降,高楼不是国际化和都市化的唯一象征。当国家发展到一定程度高楼建设速度会慢慢下降,有一天中国的高楼现象也会停下来。”
高楼不应该把历史踩在脚下
所有东西毁灭都可以重建,但有一个东西不能重建——文化。当中国很多城市被夷平然后重建,很多天然的立体资源被毁掉了,一些颇有历史文化的老城区也毁于一旦,摩天大楼追求立体资源利用的意义何在?
北京就是一个典型的例子。在1949年之前,中国的现代城市规划经验接近于零,建国以后,北京作为首都,其规划建设方向曾引发政界和学界争议。1950年2月,中国建筑学家梁思成和陈占祥一起拟定了《关于中央人民政府行政中心区位置的建议》(后被称为“梁陈方案”),建议在月坛以西、公主坟以东的位置另设中央行政区,这样就能把北京旧城的古建筑完整地保留下来。他们甚至还提出“城市立体公园”的构想,在城墙上面修建花池,栽种植物,供市民登高乘凉,城墙角楼等可以辟为陈列馆、阅览室和茶点铺。
“梁陈方案”所包含的正是当时世界上最先进的城市发展理念,它是一个全面的、系统的城市规划设计建设书。然而,看到“梁陈方案”后,毛泽东的回应却是:“有那么一个教授,要把我们从北京城里赶出去。” 毛泽东希望有一个现代化的大城市,他说他希望从天安门上望去,下面是一片烟囱。当时的北京市副市长吴晗,1953年5月也曾对梁思成说:“您是老保守,将来北京城到处建起高楼大厦,您这些牌坊、宫门在高楼包围下岂不都成了鸡笼、鸟舍,有什么文物鉴赏价值可言!”
如今随着全国各地掀起重新打造旧城之浪潮,回头再看,往事历历在目,让后人唏嘘不已。
“伦敦金融业很发达,但金融中心没有和上海浦东陆家嘴金融区一样高楼林立。伦敦什么经验都具备,但没有把老房子拆掉,这点亚洲人应该学习。”黄明坤感慨道。他说,他最喜欢伦敦南岸中心(The South Bank Centre),作为欧洲最大的综合艺术中心和建筑师心中理想城市的雏形,那里曾是一片废墟,1951年英国为刺激战后国家发展而促进了该地的发展。经过61年,那里仍然还保有一些伦敦最丑陋的建筑。
“客观说,目前中国规划体系的科学性是很差的,决策通常不是来自所有民众共同的声音,也不是来自理性的脑袋。在这城市规划上我们要学习一下新加坡,让专业的精英有决定权。”RECON(聯合睿恳)董事局主席兼首席执行官、哈佛大学设计学博士夏建统说。
空间太小易使人患幽闭症
从心理学角度,由于高层建筑高度的增高,给人的心理造成了不安感和压迫感,上下楼不便,出现寂寞和孤独感,以及使儿童发育不良,这一系列的危害性,正在引起专家们的广泛关注和研究。
的确,人类改造了空间结构,空间反过来会影响人的精神,当空间狭小时,人会变得焦虑,就像走在上海高楼林立不见天日的街上,人的心情会莫名地紧张压抑。
黄明坤也有同感,他认为理想中的建筑除了高还应该有更多平行的互动空间。据黄明坤介绍,早期日本的某些建筑,由一个小小的空间堆砌起来,后来都拆掉了。英国住宅大部分都在20层以下,很多为2-6层,虽然外面显旧,但里面设施很好,在伦敦生活是很舒服的,空气清新,每天可以沿河边跑步,还有众多博物馆可以参观。台湾早期的房屋有屋顶花园,后来政策没有推动,花园就消失了,现在从高处向下看,屋顶晾满了衣服。在内地就比较痛苦,去绿地公园散步要走很远的路,而且那里几乎成了阿姨唱歌跳舞的地方,有的还禁止行人入内。
据黄明坤回忆,他小时候在台湾和整个家族住一起,在院子里长大,有亲情的维系和情感的交流。而现在都市的人住处相隔较远,人的来往沟通变少,亲情变淡,冷漠成了都市人的代名词。“我不知道隔壁住的是谁,我也不关心,我们太重视隐私了,失去了交流。冷漠是我们的空间造成的。”黄明坤说,目前美国Facebook的很多玩家是老人,数量增加得很快,因为他们太寂寞了,社区沟通真的很重要。
不过,相比中国,美国人的生活舒服多了,他们喜欢在家里举办派对,因为花园别墅地方宽敞,便于沟通。在夏建统看来,美国人有自己独立的价值观,高楼建设和他们的生活没多大关系,不像中国人比较务虚,以前务虚到大炼钢铁、大跃进,不吃不喝搞一堆东西,完全是疯狂状态,现在好一些,但还没到正常状态,还是假大空。夏建统认为,在欧洲将实体经济和虚拟经济结合得最好的是德国,德国人比中国人懂得生活,做事也比中国人脚踏实地。夏建统接着说,“好比我们在地球上还没生活好,天天想着登月球,现实离我们太远了。经营城市和经营一个国家、一个企业道理一样,领先一步是有远见,领先十步就是在自取灭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