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的成绩单

柏兴武

1

哥以全镇第一名的好成绩考上了县一中，成了我们小山村第一个考进省重点高中的人，我也从镇中学拿回了初二年级组第一名的奖状。

爸妈高兴得合不拢嘴。

爸屁颠屁颠地从我们养的鸭群里抓出一只下蛋的老鸭婆，说要好好地庆祝一下。妈乐得哼着山歌小调：“今天提前过大年！炒血鸭啊米粉鸭！”可是，哥却拦住爸说：“爸，这鸭子不能杀，这群鸭婆是我们家的‘摇钱树，‘摇钱树少了枝，就会少生钱。”

“冰儿……”爸只叫了一声，就再也说不下去了，抓着鸭子定在那里一动不动。

妈也停了哼歌。

爸手里的鸭子“嘎嘎嘎”地叫着。哥忙从爸手里拿下鸭子放在地上，鸭子拍打着翅膀欢快地跑进了鸭群。爸转过身去背对着哥，装着看鸭子的样子，偷偷地擦了擦眼睛。我看见爸的眼角湿湿的。妈转身进了自己的房间。我忙说：“我不想吃鸭肉，我要吃辣椒炒鸭蛋！”哥说：“好！辣椒炒鸭蛋！走，妹妹，我们去后山园里摘辣椒去！”

我们走在路上，哥说：“对不起，妹妹，我知道你做梦都想吃炒血鸭、米粉鸭，我也想呀，但我们家太穷了，妹妹……”

“别说了，哥，我看到爸哭了。妈进去是不想让我们看见她的眼泪。”

“妹妹，你真懂事，将来出息了，我们得好好孝敬爸妈……”

“嗯。”我的眼泪也不争气地下来了。

哥炒了青黄相间鲜嫩喷香的辣椒炒蛋丝、辣椒苦瓜条，还煮了一碗丝瓜汤和黄花汤。菜端上桌子，哥摆上了4个小酒杯，说：“爸，妈。4个鸭蛋加一根根的丝瓜、苦瓜，就是你们原来说的百分，苦瓜苦凉，丝瓜清甜，预示着我们的生活先苦后甜，我们以后的生活肯定会很美好！爸，妈，你们辛苦了，今天高兴，我和妹妹开个酒戒，陪你们两杯，祝爸妈快乐开心……”“开心，开心……你看爸妈都高兴得流泪了。”

爸妈擦擦眼泪，双手端着酒杯，不停地颤抖……

2

哥去县里读高中后，家里的所有家务都落在了我身上。妈忙着田里和土里的农活，爸在给村里的采石场打小工，出一天工只有9元钱收入，他高兴得每天中餐都要就着酸菜喝两杯小酒。哥他们每月一考，放月假。

哥第一次放假回来就拉着个苦瓜脸。晚饭后，哥突然“扑通”一声跪在爸妈面前，大家吓了一跳，爸盯着哥：“你怎么了？犯了什么事？”哥摇了摇头。

爸急了：“到底怎么了，说啊！”

哥流着泪说：“我在班里考了13名，一中都是全县的尖子生。爸，妈，你们别生气，我会努力的。”哥说着拿出成绩单。

妈拉起哥说：“冰儿，别灰心，以后努力点！”

爸叹了一口气：“你们兄妹一定要争气，只要你们能考上大学，我哪怕砸锅卖铁卖房子卖血也要送你们的！”

哥擦了擦泪，一句话也没说就进了自己的房间。我跟进去的时候，哥刚把成绩单放进他的书桌。哥见了我，又拿出成绩单递给我说：“妹妹，你可一定要努力，瞧我的成绩，跟别人拉开很远了。”我看着盖了公章的成绩单，单上虽然没有排名，但还是等于排了名，因为后面都有总分。哥的分数竟比第一名少了一百多分！

期中考试时，我又拿回了初三年级组第一名的奖状。爸妈一见就高兴得不得了。但吃晚饭的时候，我看到爸眉头紧锁着。我知道爸肯定是为我们的学费发愁，我跟哥都去县里读高中，一学期可就7 000多啊！

第二天，哥也放月假回来了。想不到他期中考试的成绩更差了。他竟排到了第37名，跟第一名相差了两百多分！爸这次发怒了，他一巴掌打在哥的脸上：“你！你也太不争气了！老子苦死累活地为你们挣学费，你就这样！老子为了你的学费，跑东家借西家，受尽了人家的白眼！老子为了挣钱，用酒来提神……”

说着爸就咳嗽起来。妈忙过去扶着爸，用手在爸的胸口不停地拍着：“孩子他爸，你别急，别急，身体本来就不好，急坏了，可怎么办……”哥流着泪：“爸，对不起，都是我不争气……”看着爸急成那样，我愤怒地盯着哥：“你怎么专门读书都读不好！”妈喝住我：“月儿！你就少说两句。”

3

哥第三次放月假带回的通知书没有引起我们的关注。因为他的成绩“稳定”了。爸对他也许失去了信心，在哥表“决心”的时候，爸只淡淡地说：“自己不努力，以后别怨恨爸妈无能就行！”

放寒假的时候，哥自己也失去了信心。他对爸妈说：“爸，妈，我尽力了。实在跟不上，我不读了，我不怨你们。我想出去打工。”爸和妈冷冷地说：“你的路，你自己选！”

哥回到家的第二天早上，说要南下广东打工。爸妈让他过年以后再去。可他说，现在打工的正往回赶，去的车费很便宜，也容易找事做。哥在爸那拿了100元钱，打点简单的行李，上午就搭上了南下的车。走之前，哥把水缸装得满满的，还一再叮嘱我，要我特别注意爸的身体，他说爸的身体就是为我们兄妹读书累垮的。想想哥平时对爸妈的孝敬，对我的好，我就忍不住掉泪。哥摸摸我的头：“女孩子，要学会坚强！”我擦掉眼泪，点点头。

除夕夜的年饭上，爸妈不停地给我碗里夹菜。爸给我夹了个鸭大腿，说：“月儿，又有一年没这么吃过了，多吃点，以后保持住好成绩，给爸妈争气，别像你哥那样……”爸说着就哽咽起来。我把鸭大腿让给妈，从菜碗里找到另一个鸭大腿放在爸的碗里：“爸，妈，你们总是让给我和哥吃，你们辛苦，今天，该你们吃点。”爸和我一提到哥，妈的眼泪就往下掉：“唉，冰儿虽然读不出书了，但懂事，不知道这大年夜的，他，他……”

元宵刚过，我们收到了哥寄回的500元钱还有他的信。哥在信中说，现在不怕没学费了，只要我努力学习，他可以挣钱供我上大学。他还特别关照我要注意爸的身体，别让他太累……我读着哥的信，我们一家人又流了泪。爸说：“读了书的人，没上大学也懂事，送他读了9年半的书，值。”

4

农历十八这天，哥的班主任竟不怕山路遥远来到了我们家。他赶到我们家的时候，我正放学赶回来。一进门他就作了自我介绍，父亲请他坐后，他直奔主题：“阿冰怎么还不去上学？”爸说：“老师，对不住了，让你跑这么远的路。孩子不争气，成绩不好，他自己不愿读了，出去打工去了。”

老师一听就站了起来：“你说什么？他成绩不好？打工去了？他每次考试都是第一名，第一名还不好？你还想他怎么好？！”

爸也站了起来：“老师，你说什么？他每次考试都第一？怎么会？第一次就排到13名，期中考试退到了37名，最后一次竟到了41名，倒数第４名，我记得清清楚楚！我儿子退步快，但你也不该这样挖苦他……”

“大叔，是真的！你看最后一次成绩我带来了！”老师说着拿出了成绩单。我们一看，老师的成绩单什么都跟哥带回的成绩单一样，就是第一名跟哥的名字换了位置！这究竟怎么回事？

老师问哥的成绩单还在不？我立即到哥的书桌里去找。几张成绩单被一个夹子夹着，静静地躺在那里，下面还有一张折叠着发黄的报纸。

老师认真地看了看哥的成绩单，肯定地说：“他花几角钱作了技术处理。你们瞧，这张是他复印的，他把自己的名字和另一个同学的名字剪下掉换，再用透明胶贴好复印出来。是这样，瞧！这里有头发丝一样的痕迹！”

爸一听就咳嗽起来：“他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要这样啊？”老师还在翻看。老师突然指着报纸说：“瞧，答案在这里！”

报纸上是一则新闻。老师轻轻地读了起来：“紧张的高考终于结束了，一名理科考生估出660分。几天后的一个晚上，他的父亲服毒自杀。大家都知道，父亲是不堪承受儿子读大学的经济重负才走上绝路的。这名考生怎么也忘不了父亲在医院接受抢救时那愧疚的眼神。他几次追问父亲，为什么要这样，父亲只是说：‘儿子，我对不起你，我不配做一个父亲。这名考生说，父亲是因他而自杀的，早知如此，他宁愿不考大学，守着父母在家务农。他现在考上大学也不想上了。因为他们兄妹几个上学，家里欠了两万多元外债，现在父亲走了，他是长子，他得扛起这个家。”

老师念着，念着，声音哽咽起来，泪水一串串滴在报纸上。

父亲听着听着就号啕大哭：“冰儿……”

妈撩起衣服擦着眼睛：“儿啊，你给我回来，回来读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