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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涯有多远

2012-06-24高巧林

文学少年(小学版) 2012年7期
关键词:樟树下拳头荸荠

高巧林

春节过后,去城里打工的大人们如候鸟一般飞走了。

大块头、尿壳郎、洋葱头等小伙伴三三二二聚在村头的香樟树下,争相炫耀着各自的快乐:

“你们尝尝,我爸从杭州买的花生巧克力。”洋葱头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一块包着金色锡纸、扑克牌样大小的花生巧克力。

“好看不?我穿的这套牛仔服是我爸去广东打工时买回来的。”尿壳郎摆着“亮相”动作说。

“没出息,老是穿呀、吃呀的,你们看我爸给我挣回来什么了?”大块头高高地擎着一个拳头,请伙伴们猜。

伙伴们猜了好一阵后,大块头才松开拳头自豪地说:“是新学期的学费!”

躲在篱笆边的阿兴头本想如平日一样,走上前去凑热闹,但一听伙伴们如此这般的炫耀后,只得灰溜溜地掉头。因为,他爸没去城里打工挣钱,他也就没有好吃的花生巧克力和帅气的牛仔服,更没有上学念书的钱。

“阿兴头,你别走呀。”大块头以友好的口气叫住阿兴头。

阿兴头犹豫了一下后,终于重新转过身去。

“阿兴头,你也尝一尝花生巧克力的味道。”洋葱头掰给阿兴头的花生巧克力比赤豆还小。

阿兴头客气地摇了摇头,然后从衣袋里掏出七、八颗野荸荠。

野荸荠是他爸去田头坌地时捡回来的,香樟树籽似的娇小个头,黯红色、缠几个小圈,还沾着斑斑点点的泥巴。

“洋葱头,你的花生巧克力不多了,还是吃我的野荸荠吧。”阿兴头反过来把野荸荠递给洋葱头。

不料,洋葱头误会了,伸手把阿兴头手心里的野荸荠扔向空中。“嚓——”野荸荠四分五裂地滚落在地。

阿兴头受不了,将愤怒的拳头抡向洋葱头。

洋葱头出手回击。

最后,两个人在泥地上扭作一团。倒霉的野荸荠被碾得稀里哗啦。

幸好,大块头、尿壳郎立即上前劝阻。

阿兴头扯起被撕破了的衣角,擦了擦嘴角边的血痕,然后慢吞吞走回家去。

可又是不快。才进门,就听到妈在嘀咕:“如今村上的男人都闯天涯挣钱去了,哪有像你老窝在家里死种地的?!”

爸一如既往地低着头沉默着。

“妈,你别嘀咕了。”阿兴头走到妈身边哀求说。

妈把哀怨惆怅的目光投向阿兴头。

阿兴头敏感地用手捂住嘴角边的伤痕,可是终究逃不过妈的目光。

“跟谁打架了?”妈惊讶着问。

阿兴头不想在妈的心火上浇“油”,于是,支支吾吾地搪塞着。

“问你哪,跟谁打架了?!”妈瞪着眼厉声追问。

阿兴头憋了憋难挨的嘴角,掀了掀酸溜溜的鼻根,最终,还是呜咽着说了跟洋葱头打架的前前后后。

果然,妈越发地难受,委屈的泪珠如断线珠子一般坠落。

爸也按捺不住了,将手指间的卷烟头狠狠地扔在地上。

第二天,晚霞满天时分,阿兴头照例站在小河边,一眼不眨地盼望着爸的小船摇回家来。

可是,阿兴头始终没有盼到爸,直到夜幕降临。

妈急了,打着手电带上阿兴头跑到田头去找,一看,爸不在,河岸边泊着一条孤独的小船。

“水根——”妈的呼唤穿越阴森森的晚风,而回应妈的,是夜鸟们掠过星空时留下的几声怪异的鸣叫。

邻居们闻讯而至,大呼小喊帮着寻找。

夜深了。被人扶回家中的妈一头瘫在床上。

阿兴头悄悄地坐到妈身边,然后,一边安慰着妈,一边伸手去扶正横斜在妈脖颈底下的枕头。

无意间,阿兴头瞥见枕头底下压着一个折叠得方方正正的香烟壳纸条。

“妈,你看!”阿兴头惊呼。

妈“倏”地起身,接过纸,打开一看,纸的空白面上留着一行歪歪扭扭的字——“我去天牙(其实是‘涯)了。”

妈一声长叹,煞白如纸的脸蛋上惊喜莫辨!

“你爸不太会写字,所以把‘涯写成‘牙了。你爸说的‘天牙,正是我嘀咕时常挂在嘴上的‘天涯。可以料定,你爸这次是憋着气走的……”妈神情恍惚地念叨。

阿兴头兴冲冲跑到香樟树下,把他爸也去城里打工挣钱的消息告诉伙伴们。

“骗人。”洋葱头不信。

“谁骗人了?!”阿兴头急了。

“那你说说,你爸去哪个城市打工了?”尿壳郎问阿兴头。

“天涯。”阿兴头脱口而出。

“哇哈哈——”伙伴们捧腹大笑。

“怎么啦?”阿兴头涨红着惶惑的脸。

“傻瓜,‘天涯哪里是城市?”尿壳郎带着讽刺意味说。

“‘天涯肯定是城市,我爸在字条上写着的呢。”阿兴头反驳。

“那我问你,‘天涯在哪个省?离我们有多远?”尿壳郎追问阿兴头。

阿兴头一时语塞。

“你们别吵了,还是去我家查一查《中国地图》吧。”大块头建议说。

伙伴们一致赞同。

大块头家的客堂里热闹开了——伙伴们嚷嚷着争相站到一张吱吱嘎嘎的长条板凳上,然后,睁大急切而好胜的目光,对着墙上的《中国地图》指指点点,左看右看。

“这里是北京。”

“这里是上海。”

“这里是广州。”

可惜,阿兴头始终没有听到谁说“天涯”这个城市。

“阿兴头,这下你该信了吧?”尿郎得意地说。

“全中国大大小小的城市那么多,这地图上哪会写得周全?”阿兴头灵想一动,依然不服输。

下雪了,村里的人们又开始忙过春节的事了,而外出打工的“候鸟”也要陆陆续续地飞回村来了。

妈梳着光溜溜的发髻,闪着充满期待的眼神,在阿兴头面前喃喃自语:“你爸也快回来了。”

“你爸回来后,就有钱买年货、添新衣了。”阿兴头和伙伴们踩着“咯吱咯吱”的积雪、顶着刺骨的寒风去村头香樟树下的道口翘首盼望。

伙伴们的爸一个接一个回来了,唯有阿兴头,一次次地尝着失望的滋味。

大年三十那天,家家户户的灶锅里煮着香喷喷的菜肴,蒸着热腾腾的年糕。伙伴们高高兴兴地聚在香樟树下,一边炫耀着爸们带回来的礼品。一边劈劈啪啪地燃响鞭炮礼花。

阿兴头情绪低落地呆在家里,冷冰冰的锅灶边传来妈失望而愤怒的骂声:“看你有本事。永远不要回来!”

天还没黑尽,阿兴头和妈草草地用过年夜饭后,早早地熄灯睡觉了。

朦胧间,阿兴头终于盼到爸了。阿兴头“嚓”地从树上跳下来,然后,开开心心地从爸手里接过一大堆鲜亮的衣服、香甜的食品,还有一只漂漂亮亮的新书包。阿兴头擎着书包,一边撒开狂喜的脚步奔跑着,一边张嘴大喊:“大块头,你们快来看,我有新书包了!”

梦醒后,阿兴头仿佛听到有人在嘁嘁喳喳地说话,于是,探出被窝,揉开惺忪的睡眼,一看,灯光里站着一个熟悉而又陌生的大男人!

直到妈喜滋滋提醒后,阿兴头才大喊一声:“爸——”

屋里的灯光忽地亮堂起来,妈那张阴沉了一年的脸顿时化了妆似地好看。

“水根,你真去天涯了?像个男人!”妈一边用空握的拳头轻轻地捶着爸的肩背,一边亲昵又心痛地着说,“看你瘦了一圈,在城里打工一定挺辛苦的?”

爸默不吱声,疲惫的身影一动不动地定格在灯光里。

“爸,‘天涯在哪里?有多远?”阿兴头终于当着爸的面又说了这句早已念叨烂了的话。

爸无奈地摇了摇头。

“水根哪,你可要急死我们娘儿俩了,怎么今天才回来?”妈一边埋怨一边问。

“别说了!”爸终于气鼓鼓开口说话了。

“看你这个当爸的,从城里回来也不给儿子买点什么?”妈换个话题说。

“哪有钱!”爸生硬地说。

“那你打了一年工的工钱呢?”妈不解地问。

爸猛地一愣,干裂的嘴唇频频发抖。

“水根,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妈急着追问。

爸这才唉声叹气地诉说:“临近回家的二十来天,我和一帮子打工兄弟们一直急着向建筑工程老板要工钱,可是老板一拖再拖。最后,我们操起铁棍木棒冲向老板办公室,可是,老板早已开溜了。幸亏,我的口袋里一直有心地留着购买回家火车票的那点钱!”

周遭死一般寂静!

“爸,这工钱还能要回来吗?”阿兴头又插话问。

“明年再去打工时一并讨。”爸说。

“明年?”阿兴头愣着眼,一时记不得什么时候是明年。

“当——当——。”

远处传来祈祷新年的钟声!(责编/冉振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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