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人

2032年某月某日。

一大早，就有个约莫五十岁的中年妇女在诊所门外徘徊着向里面张望。第一次来我诊所进行心理咨询或是就诊的病人都是这样。

我走出去，主动向她打了招呼：“您好！”并且友好而又真诚地伸出手去。然而她仍没有回应，没有伸出手。我才发现她手里紧紧抓住的是一张很旧很旧的报纸，皱皱巴巴的。她像是突然发现我在看着她手里的报纸，连忙把报纸藏到身后，急促地小声支吾着说：“医生，我不是病人！我不是病人……”

我冲她笑笑，并向她解释说：“对不起，我只是向您问个好，而且也想告诉您，来我诊所的并不都是病人，而且大部分都不是病人！”

她仿佛有些放松了，嘴角也泛出一瞬即逝的微笑。

我请她走进我的诊所并坐下来，主动地向她介绍自己：“我叫寇震宇，是这家心理诊所的主治医师。”

她不安地冲我笑笑，然后把报纸放到了桌子上，再次强调道：“医生，真的，我不是病人！”

我看着她的眼睛，郑重地向她点点头，然后征求她的意见，她同意了。于是我拿起她放在桌子上的旧报纸。报纸很旧，日期居然是2011年10月份的了。

我拿起报纸，从头看到尾，都是当时的社会新闻。当我把目光停留在一个叫做《18∶1，我们都可能是路人》的标题上时，她突然紧张了，我故意放缓语调，读出了声音：“我们——都——可能——是——路人……”

她突然尖叫了一声：“不，我就是当时的路人！”

我用目光鼓励她把心里的纠结说出来。

她起初有些犹豫，但还是断断续续地说出了一个完整的故事：“那天，我照常去买菜，回家的路上我看见一辆大货车驶过，马路上有一个小女孩在那里玩，我当时在想，那是谁家孩子啊，多不安全，但我没有做任何事情。就在这时，货车撞向了小女孩。我当时吓坏了，菜撒了一地，我没顾上捡，只吸了一口气，拔腿就跑……

“后来看见报纸，我就彻底心疼了，原来小孩叫‘小悦悦，已经走了。18∶1，那十八个人中就有我一个，这18∶1总是刺痛着我的眼睛，也刺痛着我的良心……”她哽咽了，泪水在眼眶中打转。她用双手捂住了脸……

我递给她一张纸巾，她接住纸巾突然问我：“医生，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说我为什么老是忘不掉她呢，你说我是不是个病人呀？”

我告诉她说：“你不是病人，心里有个结，说出来就好了！”

她却突然坚毅地对我说：“医生，该忘掉的总忘不掉，我应该是个病人吧！”

我安慰她说：“不，您不是病人，真的！”

她却异常坚定地说：“不，我是个病人，因为我就是忘不掉呀！”

我有些语无伦次地说：“该记住的总记不住才是个病人！”

她一下子豁然了：“哦，我明白了，该记住的总记不住才是个病人！”

看着她一下子轻松了的样子，我点了点头，然后把她送出了诊室。

然而，这个病人却让我陷入了无尽的沉思。2011年10月，当时我正在上高中，记得我们还在课堂上讨论过报纸上的“小悦悦事件”，然而现在谁还能刻意地去记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情呢……

看着留在桌子上的报纸和报纸上醒目的标题——《18∶1，我们都可能是路人》，我有些不安了，为我安慰她的“该记住的总记不住才是病人”那句话……

（作者系北京市北大附中国际部高二年级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