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密箱这玩意儿

孙玉祥

告密箱这玩意儿是统治者的心爱之物——谁在私下骂老子说老子的坏话，一打开告密箱我就心中有数，能不心爱么？上有所好，下必甚焉。于是各种告密箱应运而生，大行其道。不过，有时玩过火了，这玩意儿也可能引火烧身。

唐代的鱼保家就曾倒过这样的霉。这鱼保家据说是个发明家，很喜欢捣鼓各种有创意的玩意儿；而且，他还对政治很有兴趣。公元684年，徐敬业举兵反武则天时，他还去趟了一通浑水，所谓“做刀车及弩”，准备入股。后来徐敬业造反失败，鱼保家赶紧隐瞒历史冒充无辜，“仅得免”。得免之后，知道则天老板是反不得的，按“搞不过他就加入他”的政治学原则，鱼保家决定反过来给武老板效力，于是献出“告密铜箱”法宝供老板御览。武则天看过鱼保家的创意后，觉得这玩意儿不错，可以极大调动人民群众狗咬狗的积极性，于是下令铸造。同时派专人负责受理投递在里面的告密文书，还做出极富鼓动性的相应规定：“有告密者，臣下不得问，皆给驿马，供五品食。”于是乎，大家踊跃告密，“四方告密者蜂起，人皆重足屏息”；而且效果惊人，“朝士人人自危，相见莫敢交言，道路以目。或因入朝密遭掩捕，每朝，辄与家人诀曰：‘未知复相见否？”此项专利的发明者鱼保家自然顾盼自如狠狠得意了一把。可不久，就有人利用这告密箱将他“为徐敬业做兵器，杀伤官军甚众”的“光荣历史”予以曝光。武则天一看，好你个鱼保家，原来是睡在俺身边的赫鲁晓夫！于是这告密箱的发明者“遂伏诛”，算是走完了自己成也告密箱、败也告密箱的一生。

转眼就过了一千多年，1860年（清咸丰十年），时年五十岁的曾国藩被清廷任命为两江总督，并以钦差大臣身份督办江南军务。一年之后，又奉旨督办苏、皖、浙、赣四省军务，其巡抚、提镇（提督与总兵的合称）以下统统归他指挥管辖。如此牛气，不玩点新花样，也对不起这头上的堂皇冠冕呀。于是，这曾大人也想到了告密箱这玩意儿。他接过鱼保家的枪，在总督衙门口置一小木箱子，名为举劾箱——实际上就是告密箱——还派了两个勇丁终日守护，以保护人民举报坏人坏事的权利。而后属地内各行各业各种人士，人人参与举报，个个行使权利。

这一来，搞得大家提心吊胆，都不知道哪天哪个人就往那告密箱里递交自己的黑材料了。于是有人请教高人如何将这破坏安定团结的告密箱除掉，高人在接受其金钱元宝后，出了一招。于是，第二天，曾国藩就在从告密箱里拿出来的材料中读到了如下猛料：自己兄弟曾国荃打下吉安后，偷运了两万多两银子回老家荷叶塘买田起屋，还说此事是曾国藩授意的。还有信直接恶毒攻击他自办团练以来，打仗无功，争权有术，所办的事情，大多违背国法，不通情理，为此举了在赣北设厘卡一事为例。更让他心惊肉跳的是，有封信居然控告曾大人私通长毛，与太平天国左军主将韦俊私订密约，伺机造反；并有根有据地指出他的不臣之心多年前便已萌发，举了几句诗为证，说他曾写过“竟将云梦吞如芥，未信君山刬不平”的诗句，这里的“君山”就是暗示朝廷。又有“我思竟何属，四海一刘蓉；他日予能访，千山捉卧龙”的五言诗，刘蓉既然是诸葛亮，他曾国藩无疑是当今的刘先主了……结果，如你所知：第二天，这总督衙门外原先雄赳赳气昂昂的举劾箱就没有影儿了！

你也不要以为这样的事在万恶的旧社会才有。据2011年4月9日《楚天都市报》报道：武汉某初中二年级一班的班主任刘老师在对学生平时表现情况的考核上，鼓励学生相互举报，被举报的同学要扣分，举报者有时还加分。有学生好动，上课不太专心，几乎天天都遭同学举报，有一天竟被举报了六次。因为全班同学每天都能在班级论坛上看到举报情况，老师每天也要对表现不好的孩子进行点名批评教育，搞得那学生“走路都低着头，情绪异常低落，说每天有五十二双眼睛盯着自己”。而刘老师对此却很骄傲，在接受记者采访时表示：“希望通过这种方式让学生形成明确的是非观。”报道虽然没有讲她设没设告密箱，但类似的工具应该有——如果都是面对面举报，效率太低，不会达到让学生感觉“每天有五十二双眼睛盯着自己”的效果。

有权力的滥用，就有告密箱的出现，这二者实际上是一枚硬币的两面。

【原载2012年1月15日《羊城晚报·人文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