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种的自语

毛志成

鱼与雁

人们在夸美女的时候，常常使用“沉鱼落雁”来形容。意思是说美女的美貌使我们这些鱼和雁都自愧，都害羞了，因而沉下水去或落到地上。其实我们不是害羞而是恐惧，只要是见到人（包括美女），我们就像见到了凶残的仇敌，因为等待我们的常常是鱼网、猎枪，或是饭店中的餐桌。

虫与鸟

我们只是虫，只是鸟。既没有想到过“为人民服务”那样的大道理，也没有故意“与人民为敌”的恶性。但人偏偏要将我们定为“益虫”或“害虫”、“益鸟”或“害鸟”，这与我们有什么相干！如果站在我们的立场上问一问：“人对我们来说是有益的还是有害的？”恐怕连人自己都很难回答。

狐与蛇

人说我们狐狸是狡猾的，蛇是狠毒的。我们只能对人说：“在狡猾和狠毒的程度上，比起人来，我们自愧不如。”

更何况人在咒骂我们狡猾、狠毒之后，毫不犹豫地将我们的皮毛制成昂贵的狐裘，或将我们的身体变成美食、良药。

蚯蚓

远在人类出现之前，我们就把地球上的土地耕耘过两万次了。但人类既没有对我们所过的暗无天日的生活表示同情，也从来没有授予我们“劳动模范”的称号。近年来我们终于享有特殊的誉称了——“含有高蛋白的美食”。

蝉

我们蝉类的高唱有几个特点：一是发声的只有雄性；二是我们的高唱都是群体性的合唱，一只雄蝉带头，便有千万只雄蝉随之，其声震撼四野，如潮似浪；三是我们的高唱在目的上十分单一——觅偶。因此我们的高唱真可以称得上雄性大合唱，而且在觅偶的事上既直率又纯真，不像人，还要搞出各种各样的作态、做秀、作伪。

天鹅

我一生唱得最动情、最优美的时候只有一次，是我知道即将死去的时候。因此，我的歌唱都可称为绝唱。而且，没有半点虚伪之态、违心之意。

人有过这样的歌唱么？

蛙

我在井底呻吟的时候，要鸣之一番；我在塘上与群蛙聚在一起的时候，更要群体大鸣，真可以当得起蛙声如潮。但是我们发出的声音往往是模式化的，毫无个性。为此我很惭愧，但是人有过真正的惭愧之意么？

鹰

我家乡在天空，而且不乏孤独感。人只知道群雀、群莺、群鸡的合鸣，却没有发现过群鹰的齐鸣。我是孤独的，但我为自己的孤独而自豪。而且，虽然鹰有时比鸡飞得还要低，但鸡却永远不能像鹰飞得那样高。

犬

据说我们的前身是狼，人类驯服我们之后便分别赋予了我们多种名称，如猎犬、战犬、警犬以及义犬、忠犬之类。其实我们明白：在人面前我们无论是被爱还是被宠，人的目的无非是利用我们或玩弄我们。

相比之下，狼的独立性就强多了，可惜我们却失去了那样的原性原态。

万物宣言

自从人类发现了弱肉强食、优胜劣汰的“进化论”之后，为这样的竞争法则所唱的赞歌已经够多了。但应当承认：那样的竞争都有血淋淋的色彩。你看猛禽猛兽吃弱禽弱兽，弱禽弱兽吃陆上的昆虫、水中的鱼虾的时候，以及昆虫、鱼虾吃各种微生物的时候，它们的牙齿都是咯吱咯吱地响，吃得鲜血淋淋、一片狼藉， 连骨渣都不剩。至于人吃各种有生命的物种时，何尝讲过客气！

所以我们除了人之外的万物，应当共同向人类发出呼吁：请将一切恶性竞争变成良性竞争，搞得文明些。

【原载2012年1月（上）《岁月》本刊有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