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回自我

在城里呆久了，优渥自在惯了，到乡下、农村住几天，用民风淋浴、用泥土做肥皂，给麻木甚至是变异了的灵魂通通电、洗洗澡，颇能醒目提神、净心去杂。

春节长假难得的清闲。出完最后一期报纸，便回洛阳农村老家过年。虽然也是土生土长的乡下人，但是回到农家小院，真真正正和农村人同吃同住同生活，感受还是大不一样的。首先是冷得受不了。在城里已经用惯了暖气，偶尔哪一天暖气压力不够、热量不足，或者出事故爆了管子、断了气，也会抱怨好几天。殊不知，乡下父老乡亲，一辈子都不知暖气为何物啊！平常坐在城里的办公室，经常跟上比跟下比、跟左比跟右比、跟前比跟后比，比来比去，总觉得自己最不幸。其实到农村看看，就会发现根本不是这么回事。无论是上辈人还是同辈人的生活中，都有太多的坎坷与不幸。

我有个学长，也是个乡邻，名叫高照书，他的父亲如果活着，现在应该是九十多岁了。当年土改时期，他家土地比村子人均土地多一点，就被划为了地主。因为那个时候，每个村子都要拿出一定比例的农户来当地主、富农、中农、下中农和贫农等。当时也没人在乎，谁知这个地主帽子就像紧箍咒一样，一戴到头上就再也卸不下来了。高照书呢，小的时候我们一起游戏一起玩耍，倒也没感觉，但是随着年龄增大，麻烦越来越多。后来遭遇了许多事，现在已基本上处于半神经病状态，天天在村头站着，见什么人都傻笑。要说命运坎坷、人生多舛，想想高照书，很多人应该感到万幸。

年迈的一辈中还有更坎坷的。我在村头闲转的时候，发现村子南边老仓库的南墙根日头地下，坐着大集体时期生产队的老会计，一边晒太阳一边打瞌睡。要说这个老会计，当年是给生产队出过大力的：当时队里新购买了一个打麦机，大家还不太会用，为了抢收粮食，会计就率领青壮年劳力，冒险把打麦机打开，连续奋战了几个昼夜，把一场麦子都打完了。会计由于劳累过度，不慎被打麦机打掉一只手，落下了终身残疾。当时生产队只给了两百多元钱，之后就再也没人管了。我上前去给老会计递了根烟，说：“你缺一只手，生活困难不困难？”老会计哽咽了很长时间，对我说：“缺手已经缺了四十年了，倒也没什么难的；难的是前年秋天得了脑血栓。脑血栓这种病只害人的一边，害人的这一边恰恰是有手的这一边！”闻罢此言，我看着泪水涟涟的老会计，心如刀绞。

农村的生活还让我找到了自我。回到乡下老家，不论是街坊邻居、亲戚朋友，还是同学战友、儿时玩伴，通通直呼其名。猛一听不习惯，但仔细想想，这才是真正的自己啊！幼时父母是唤乳名的，儿时乡邻是唤小名的，长大时友人是喊全名的，甚至还有人喊外号，叫我孙猴子什么的，当时也觉得怪亲切、怪中听的，可从什么时候起这称呼变了呢？叫台长、叫局长、叫总编，叫的时间久了，便觉得好像这长那长就是自己，自己就是领导，领导就是自己，可回到家里，回到乡村才知道，那些称谓都是浮云，只有自己的真名姓，才是自己。一个人到了什么时候，都不能忘了自己姓什么、叫什么，否则，将来摸不到回家的路，灵魂还真不知往何处安置呢。

这些年，惠民政策虽然非常多，但是说句实在话，我们对农村、农民、农业，还是欠账太多太多了。城里人啊，特别是在城里当干部的，要经常到农村走一走、看一看、住几天，听听他们的真心话，看看他们的真境遇！

【选自雅虎评论，标题有改动】